“再加上旦日宴在即,本来经过中秋宴跟重阳宴这两回,外头都知道纪氏此番失势,暂时是不会起来了。那么大义在皇儿,皇儿你又正年轻力壮,他们有什么理由,继续跟着纪氏一条道走到黑?”
“要是这时候真妃传出点不好的消息,知道的说她年轻不懂事,恃宠生娇;不知道的,少不得想到纪氏头上去,还以为纪氏到底揽权多年,纵然一时失意,却还是要起复……” 她声音一低,“尤其邺国公夫人的孝正要满了,这会儿之前一直压着皇后的妃子出岔子,谁能不想到是纪氏赢了这一局?”
所以,慢说云风篁这回做的事情可大可小,就算是当真闯了大祸,这眼接骨上,袁太后跟淳嘉,也得给她兜着点。
免得被纪氏抓住机会大做文章,坏了母子俩这大半年好容易积累起来的威势。
看着满脸写着谆谆善诱的袁太后,淳嘉无语凝噎片刻,才点头道:“母后说的是!”
他还能说什么? “今儿个你也别去其他人那儿了,就去绚晴宫罢。”但袁太后却不放心,还叮嘱他,“虽然哀家下了封口令,但你也知道纪氏在宫闱里的势力。就是英妃,也不是那么可信……所以哀家刚才拦了你的话头,又加了一句等正月之后再处置。毕竟旦日宴之前,真妃不好传出任何消沉的消息。哀家知道你厌烦她无理取闹,可关键时刻,你且委屈些。等事情了了,哀家再给你出气,啊?”
淳嘉几欲吐血,忙道:“母后,其实今日也没什么大事,您都说拖到正月后了,到那时候再提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最关键的是,正月之后,也是有着许多大典、宫宴之类,需要真妃操持,宫里如今没有能够取代她的人,到时候再算账,到底也是添乱。不过一介女流,孩儿堂堂天子,难道还跟她计较吗?”
就今天这么一出,那小气的妃子八成已经在记仇了。
再来个秋后算账的话,指不定云风篁会怎么个作妖法?
袁太后笑着说道:“皇儿不必担心!真妃之所以恃宠生娇,不就是吃定了咱们娘儿俩,暂时寻不着合适的人来取代她?只不过以皇儿的身份,这天下,有几个人是换不得的?你这宫里,大婚时进了一批人;年初时候为着搪塞外界关于皇嗣的议论,又进了一批人,两批人啊都是纪氏他们做的主,就没安什么好心!” 她扬了扬下颔,意气风发道,“索性皇儿如今能做主了,那么明年开春,母后怎能不亲自给你物色些个真正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充实宫闱?总不能叫皇儿在前头忙忙碌碌的,回来了后宫,也不得安宁!”
淳嘉:“……”
他试图阻止袁太后,“母后,孩儿如今任重道远,却还没到再三充实宫闱的地步。再者,今年已然采选过,再惊扰民间,怕是不妥。”
“那些个
寒家女子,当个玩物,也就是了。”袁太后和蔼道,“怎么配正儿八经的侍奉你?哀家啊打算在旦日宴上放出些风声,到时候从高门大户里选些个助力,还有呢就是低一等然而规矩足的人家,挑几个出色的……如此哪里会扰民?” 见淳嘉紧皱着眉,以为他是一心扑在了政务上,不喜多事,声音一低,“如今咱们的处境不比从前,这般选进来的女子,皇儿若是不喜,偶尔去一趟也无所谓,就当养些闲人好了。只要位份给了,再允诺她们无子的话日后可以抱养宫嫔子嗣,她们背后的家族,自然就会站在你这边!纪氏权倾朝野多年,势力根深蒂固,若只靠提携寒门士子,一时半会的,怎么可能解决得了他们?”
太后这是当着淳嘉的面,把话说委婉了。
实际上,她想说的是,自己母子本来除了一个大义名分,就没有特别强势的助力,翼国公地位倒是高,只是独木难支。
这种情况下,不团结略次于纪氏、郑氏、摄政王、崔氏的高门大户,纯靠寒门士子……那肯定不能长久。
毕竟且不说新科进士就算淳嘉能够不遗余力的栽培跟提拔,想要成就气候,也非朝夕之功,而纪氏之流,怎么可能给他们慢慢儿发展壮大的机会?就说因着纪氏的失势,后宫现在虽然还没有降生一位站住的皇嗣,却也朝着儿女双全的方向走了。 而一旦淳嘉有子,逼急了,直接来个弑君,拥立幼主……也不是不可能。
故此天子目前的处境,已经不是他急着丰满羽翼当家作主了,而是不这么做,他必然没有好下场!
否则袁太后素来信任淳嘉的能力,也不会这么急着给他参谋。
“……”淳嘉沉默片刻,叹口气,“都是孩儿无能,连累母后至今不能专心颐养,却还要镇日的为孩儿操心。”
他很想说云风篁是个醋坛子,这么晾了几日,就要搞事情了要是明年再进新人,尤其是新人里还会专门安排能够跟她一样代行皇后之权的主儿,她怕不要掀桌子?
只是……
袁太后说的对。
他隐忍八年一朝发难,看似翻身成功风光无限,实际上也就给自己争取了年余的缓冲时间。
倘若不能用最快速度形成自己的势力,等待他的,必然是纪氏等迅猛的反扑。
盟友摄政王不可靠,翼国公不足为恃,其余支持他的,如兴宁伯府,更是分量不够……淳嘉从策划消暑宴的时候就考虑过亲政之后的路要怎么走,开恩科笼络寒门士子为班底,下降公主以名正言顺提拔其中的出色者。
但这么做,短时间里是很难建功的。
那位韦六首就是个例子。
这是古往今来难得一见的连捷六元,海内名士,大儒,他本身的才干跟努力不说,他的家族花了多少力气代价,才将他推上这等青史留名的地位?
不说他本身的心性品行,就从利益角度来考虑,韦长空会不想跟孝宗成就一段君臣相得、力挽狂澜匡扶正统的佳话么?
不可能的。
似他这样的名望,这样的科举成绩,其实中榜后投靠纪氏,纪氏会不欢迎他?
然而却留下了受到孝宗大力栽培、关键时刻弃孝宗而去
的传闻,原本注定的锦绣灿烂,成了虎头蛇尾。
可见这人最初还是想跟孝宗做出一番事业来的,之所以会抽身而退、任凭孝宗郁郁而终,说到底,不就是他生得太晚,入仕后,哪怕有皇帝想方设法拉偏架,却尚未长成,就遭到打压,黯然退场?
看后来的崔琬,这位当初在士林中被韦长空抢尽风头,明明也是榜眼出身,却压根无人记起。却也正因为当时孝宗的政敌注意力都放在了打压韦长空上,没注意到他,给了他发展的机会不说,还抓住了孝宗驾崩之际、韦长空已然丁忧辞官、摄政王与纪氏勾心斗角的机会,一跃为主政权臣之一!
故此,寒门士子的笼络与栽培,只是放眼长远考虑。
能够最短时间里形成势力的,必然还是现在就是高门大户的那些人家而这些人家,钱权都不缺,或者不怎么缺。如此,纵然是天子伸出橄榄枝,他们也未必肯接。
就算接下,态度上,配合上,也十分的堪忧。
那么最迅速最有效的,当然是联姻。
正好宫中高位空缺许多,这是现成可以用来拉拢他们的筹码。
之前淳嘉没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问题,这是历代上位者惯用的手段,虽然老套,却足够有效,不然也不会一直流传至今。
反正他身为天子,三宫六院总要有的。
能挑助力,有什么不好?
可是真妃……
云风篁……
淳嘉在心里苦笑了下,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绝袁太后的提议。
不仅仅是因为他如今对于云风篁虽然有着上心,这让他在三宫六院里,明显的偏袒这真妃,但也还没到,为了真妃要死要活,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的地步。
更因为,他很清楚,似他这种登基即傀儡,不,应该说,就是因为纪氏之流需要一个傀儡皇帝,才会轮到他登基的情况,如果一直乖巧安分也还罢了,如他已然出手过、曝露出野心,那就是不成功便成仁。
不止是他自己,也包括他身边的人。
上至袁太后,下至近侍,这几个月来公认受到他偏宠还再三挑衅纪氏的云风篁,也不可能例外!
而且,淳嘉很清楚,对于云风篁这般性情,想得到她的长久陪伴,要么如戚九麓那种,自小青梅竹马,日久生情,即便弱势些,终归有着真心的羁绊;要么,就是他这样,从身份地位权势上进行碾压,让她不得不曲意逢迎。
否则她一定觑着机会就翻身做主人,然后……然后要不要坦诚相对的继续,那就得看她心情了。
是故淳嘉虽然知道,云风篁之所以不肯,应该说不敢对他用心,就是因为两人之间地位不平等,却并不想给她这方面的安全感。
一来是目前没这个条件;二来就是,他不压着这真妃,谁知道她会不会恃宠生娇的想些不该想的?
戚九麓虽然远去定北军中,却毕竟,还活着,不是么?
“……一切都听母后的。”淳嘉最终这样讲,看着袁太后满意的笑容,他在心里叹口气,寻思着,等会儿去了绚晴宫,嗯……话说真妃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绚晴宫,浣花殿上,云风篁正在砸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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