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想不通这剪辫子算什么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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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七章想不通这剪辫子算什么革命



    栗永禄庆幸自己把两个儿子拴在了家里没有参加干草会焚烧那些绅士的房屋。



    那些绅士在当地都是能文能武有钱有势说一不二的,现在清帝退位,共和告成了,想着是天要变了,可是那些被烧的绅士们突然摇身一变又到了县衙当官了,还都成了县上的正副议长、参事。



    这次他没有感情用事,他是把握住尺寸了,看来这世道要变也是装装样子,他想这几百年的大清不会一下子就变了。



    干草会起事的时候他才让师爷给他两个儿子定了圆房的日子,圆房是大事,定了就不能更改,只要日子定下来,就是他栗永禄说了算。他们毕竟才是干草会里面的一个小喽啰,参加不参加影响也不大。



    那些被烧的绅士都是有钱的,新任县令依照上面精神要组织民团以维治安,便向各商号绅士们倡议捐资筹办民团,要让人家出钱就得给人家做主,不能让那些干草会点一把火烧了就了事了。



    新任的知县就派县里的警务局捉拿干草会的大小首领。马天叙知道这事要有个落实,因为清帝退位,共和告成,世道变没变,县令是都换了,跟他救援的那个苏斯倬县令已经调离了。



    马天叙劝说王明亮尽早到外面躲一阵子,好汉不吃眼前亏,王明亮不肯走,说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现在是清帝退位了,他们干草会反的就是清帝,何须躲避。



    马天叙道:“虽然是清帝退位了,不保证民国的官府不用那些有钱的绅士,干草会只不过就是一介平民,就像义和团那样,今天是‘扶清灭洋’的大英雄,明天就变成了该杀的‘拳匪’”。



    王明亮没听马天叙的劝告,结果他被警务局抓到县衙,跟他一块抓的还有若干小头目。



    不过,王明亮的儿子王怀德跟着马天叙走了。他是马天叙强行拉走的。



    栗永禄的两个儿子也在那几天被抓走了。他多方托人相救,理由是他们那些日子在家圆房定大婚没参与干草会烧房子,被托的人回来说干草会的小头目都是传递鸡毛出单的,都是剪了辫子的,他的两个儿子算是没法救了,辫子是没法按上了,证死了。



    听说干草会王明亮等首领正在县衙死牢,待奉上级核准后正法,枭首示众。



    栗永禄一听腿都立不起来了,还是师爷过来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去找找刘福禄,人家到底是上面有人。若不是上面有人,人家两个儿子怎就躲了呢。



    其实刘福禄对两个儿子的事就没有上心,他就是想让他们闯闯,就像他那样,不到外面闯闯就是个啥也不懂的庄稼人。后来他们是跟着赤岗走了,他是最放心的,他以为不是躲着官府跑了。



    刘福禄没有推辞就认承下来,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成不成事总不能不答应人家去托托关系,自买了人家那个新宅他们的关系就近了,就像一家人一样,他不能不答应帮忙。



    县衙的警务局长就是壶关县城北的辛村镇人王作丰,他跟刘福禄的庄上不隔几里路,他跟儿子刘保金都是一期人,只要一提这事谁心里还没有个底儿。



    他的两个儿子可是亲自带着干草会的群众给人家烧房子的小头领,要是他们在的话一定也会被抓的,要比栗永禄的儿子罪过重,他们走了,他感到心轻了。



    刘福禄真的是猜不透现在的形势变化,一会说要革命要剪辫,一会又是专抓剪辫子的,到底这世道要变成啥呢。



    他忽然想起在游风约见李三太的时候,他问那些剪辫子的是不是都是革命党这个问题,李三太始终没有回答,人家应该是把时局看透了,说话也是模棱两可的,让你去猜。



    刘福禄到了县衙,看见新挂着有个“警务局”的牌子,门外有两个卫兵在站岗,不让他进。



    “我是刘保金的父亲,来见王警长。”刘福禄道。



    “谁是刘保金?”一个卫兵道。



    “大清官员。”刘福禄没加思索。



    “大清已经退位了,哪来的大清官员?出去出去。”



    刘福禄知道把话说说岔了,正要解释,见另一个卫兵已经从里面出来了,让刘福禄进去。



    刘福禄见到王作丰还是说他是刘保金的父亲,王作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有什么事情?”



    刘福禄就问:“抓的干草会的那些人都要杀头吗?”



    王作丰道:“已到了民国时代了,哪还有抓人就杀的理,要搞民主了,要交给法院来定了。”



    刘福禄央求道:“被抓的里面有叫栗旗尚、栗旗书兄弟两个,他们因为忙着圆房没有参加烧房子现场,只是被剪了发辫。”



    王作丰道:“知道了,上面会秉公而断的。”



    刘福禄听不懂王作丰开始的话,就跑到游风约再次找到李三太,李三太跟他解释道:“现在是民国时代了,要实行民权了,不可能随便杀人了,不过你的两个儿子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是最好不过了。”



    刘福禄是想帮助栗永禄的两个儿子求个解签,看来是满足不了,心里还是不踏实,心想还是求求省城的冯光道给他们说说情吧,要是万一被那个了,他不好交代栗永禄。



    临走时李三太又给他解释道:“你已经跟人家警长说过了,他心里会有底的,这也是做做样子,大清是过去了,民国也要开锅按灶,这干草会烧掉的都是那些有钱人,不给那些被烧的有钱的绅士壮壮脸面,他们会为民国服务吗?”



    刘福禄一时也解不透这么深奥的问题,可是也得装作听懂了的样子。



    没隔几日栗永禄的两个儿子被释放回来了。是由被火烧的几家绅士提起控诉,干草会的王明亮等四位大头领被核准正法,枭首示众,其余的小头领都视为喽啰释放,各花钱取保回家了。



    王明亮等统领被正法后,高平、长治等县的干草会伙同游风约王明亮的同伙人重振旗鼓再次起事。阎锡山派担任潞、泽、辽、沁镇守使扬沛霖亲自指挥士兵镇压干草会运动,再抓其首领斩首示众,其余被捕人员有的判刑,有的罚款保释。



    对凡被干草会焚烧的那些劣绅大加周济,每家发给仓谷,并在各村庄勒索木材,重新为士绅修建房屋。



    经过这样一闹腾,栗永禄算是搞糊涂了,弄不清东南西北了,到底是革命对还是不革命对哩?这次两个儿子给他带来的惊险是值得深思的。听刘福禄说两个儿子是沾了民国刚刚提倡的民权的光了,要在大清手里,他们绝对是“咔嚓”人头落地了。



    不过栗永禄也是看明白了一点,就是不管世道变未变,上面没有人给你撑腰也会吃亏的,从送小妾参加红灯罩到儿子参加干草会,按他当了多年镇长的理解,知道他们走的路也是对的,是出人头地的,可最终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这回幸亏他给儿子办了那场圆房婚礼,要不然他们直接参与了焚烧那些绅士房屋的行动,也许就会真的是被判个重刑“咔嚓”了。



    既然是人家刘福禄给帮的忙让这两个犬子无事释放了,就来个趁热打铁再托人家给他们在上面找个事情做吧,这世道在家里种地也是拴不住他们的。哪怕是当个民团给人家站站岗放放哨也比他们在外面瞎撞强。



    于是栗永禄又去找刘福禄,见面先将上次的事情加以答谢一番:“刘兄弟,上回多亏你呀,要不是我这两个犬子就会被咔嚓了。”



    刘福禄道:“他们不是没有直接参与吗,按照民国律例是够不上那样的。”刘福禄后来就没有去找冯光道。他想,还是人家王作丰看了儿子刘保金的面子。



    听了栗永禄还要托他帮两个儿子到县衙找个当差的事,刘福禄一下子就想到了亲家黎侯镇原县太爷王福新,现在他还在黎侯镇,虽然县令不干了,还是黎城县一代元老,再说遥镇也是归黎城县管辖的,到那里找个差事比到壶关县要好找,因为他们两个是在壶关犯的事。



    刘福禄也弄不清是隔开多少年了还没有去见见亲家王福新了,没有见的原因是他们不在一个地位上,人家当年是县令,他是个庄稼人,地位差了那么一大截,没有个共同的语言。



    人家县令将女儿嫁给他儿子,那是冲着儿子这个进士来的,还是委屈人家做了二房,刘福禄为此更是觉得对不住人家,不敢相见。



    现在半辈子都过去了,黄土快埋到脖子根儿了,从同治到光绪再到民国都过来三个皇帝了,就不再想那些面子上的事情了,现在也想借用栗永禄求他办事这个机会去见见亲家也好。



    到了黎侯镇,见王福新已经是无所事事,无官一身轻了,在王府招呼着一大家子的妻妾贤孙享受着晚年的乐事,他才是真正告老还乡的绅士。



    刘福禄看到亲家的这一切真是有点无地自容了,感觉自己一下子就比人家矮了大半截,他跟亲家的岁数比起来也不相上下,看到人家哪个无所事事的样子跟自己却还始终没有感受到事情已经做完了的那个样子,真是不可比拟。



    刘福禄在黎侯镇住了两天,临走时他想到县城中心转一转,大街上张贴着不少标语:“支持革命,剪辫易服”;“剪辫易服,与世大同”;“不剪发不算革命”……



    像是县衙警务人员三三两两在一起,手里拿着剪刀在街上巡游。



    刘福禄忽然感觉到什么,下意识摸摸脑后,再不敢往前走。忽然前方一胡同跑出一个人来,那人双手抱着头,叫喊着:“官爷留情,官爷留情,我愿革命,切不要剪我辫子,难见祖宗啊。”而后嗷嚎大哭。



    后面紧紧跟着警务人员,手中拿着剪子。



    那抱着头的见前面也来了拿着剪刀的,知道不可逃脱,便跪在地上哀求,磕头如捣蒜。



    后面跟上来的警员根本没把他的哀求和嚎啕大哭放在眼里,没说二话,两个人按着他的肩膀,拿剪子的人左手抓住他的辫子右手张开剪子,从辫根齐牙牙“咔嚓咔嚓”剪掉了。



    然后将辫子递给专门焚烧这些鞭子的人送到一个冒出一股熏焦味的地方。



    那人见自己的辫子已剪,就在地上打起滚来,仍旧嚎啕大哭,众警员发现了刘福禄便朝他走过来。



    刘福禄知道这是躲不过了,他并不害怕什么,也不怕剪辫子,只是遇到这样的场合,让人家按着自己的头硬来,像宰杀猪那样,有失体统,他就是个愿意革命的,他就是想不通这剪辫子算什么革命,又不是拼刀子杀头。



    身在异地,抗拒就会吃亏,见几个人同时朝他走来,刘福禄便迎上前去说道:“老总们,我愿意剪辫子革命,要我亲自来,我是自愿革命的,不用强迫。”



    拿剪子的警员好像是在专门享受这剪辫子的那种“咔嚓咔嚓”的快意,没等刘福禄说完,那剪子就朝他的后脑勺伸过来。



    其中一个警员说:“老乡,谁愿意自己剪自己的辫子,革命这么久了,你怎没有剪掉呢,怎还敢来城里晒着个辫子转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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