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德国教官大家都叫他什么肖克尔教官或者肖教官。他身材挺拔,举止优雅,再加上他们穿着一身笔挺笔挺的军服,高高的黑色皮军靴,更显得威武雄壮,英俊无比了。难怪香桂她们第一眼看到这教官就想当兵。
肖克尔教官那天朝香玉的胸部善意地锤了一拳后,心里已经明白了她就是个女子。开始他只是个怀疑。
在她们进了军营每天的紧张训练中,肖克尔教官就看出来她跟那个香玉行动举止就像个女子,而且他认定另一个也一定是个女子。开始见到她们三个就跟别的来报名当兵的那些男子不一样,一个个眉清目秀的。
若真是女子的话,她们一定是义和团红灯照的,一定是怕被抓捕才报名来当兵的。
肖克尔教官对她们产生了那种由衷的敬仰,这样的弱女子敢于跟洋人的洋枪洋炮对抗,不知道她们身上有着什么魔力。他是亲眼目睹了那场惨烈的场面,许多女子遭到洋人残忍地杀害,还有的女子不甘受辱而自杀身亡。
现在那些义和团红灯照都已经成为历史,幸存下来的就是上天赐予给她们重生的权利。清**若对他们赶尽杀绝也是违犯天意的。
肖克尔教官开始对她们另眼相待,在训练场上跟那些男兵士相比起来有了一些特殊照顾,尽可能地不让她们做哪些女人不方便做出来的事情,他不愿意挑明她们的身份,是因为能够尊重她们的选择。
女人的感知是很敏感的,香桂已经感觉到这位英俊无比、举止优雅的外国教官对她的与众不同来,她没有感觉到他对香玉也是那样。
她联想起那次教官将他的拳头重重地锤在她的胸脯上,她当时下意识地用手还挡了胸脯一下,难道就是那样让教官认出她是一个女子来吗?
让她庆幸的是,即是这位教官认出来她的身份,可是他并没有对她怎么样,而是有了那种特别倾心的照顾。教官越是那样对她,她越是感到教官是故意的,是对她传递着那种男女之间最特别的信息。
忽然有一天她仔细发现香玉也跟她一样得到了教官的照顾。她确认整个队列里面除了她就是香玉,再没有别的士兵跟她们一样。
“香玉?”
“嗯?”
“这些天你感觉到什么来没有?”香桂想从香玉嘴里得到那教官对她们的真实意图。
“感觉到什么?”香玉被她问的莫名其妙。她当然没有感觉出来,因为香玉就没有将教官的那点照顾跟什么能联系起来。
“我就是感觉到我们快熬不住了,就要露馅了。”香玉道。
“我们已经露馅了。”
“那里露馅了?”香玉是最怕露馅了,因为她曾经在遥镇被官府抓去过,担惊受怕的,她可不想被杀头,她后悔她就不该参加义和团来,若那个时候她跪在老爷面前苦苦求他的话,她是不会被老爷送到义和团的。
香桂说了这话见香玉还是不开窍,以为她是在瞎想了,人家教官根本对她就没有那个意思。
事后,香桂到是没事了,香玉却将香桂说的话记在了心里,处处想着怎么能离开兵营。当然她是不会当逃兵的,她知道当了逃兵被抓回来一样是死罪。
有一次肖教官主动跟香桂搭讪:“你叫什么名字?”
香桂没加思索回答:“香桂。”
说出去了才想起她们是改了名字的,马上改口道:“香桂是小名,大名郭仕荣。”其实教官是故意的,给了她个措手不及。
教官道:“香桂,像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香桂摇摇头,不知该回答什么。
“操练累吗?”
“不累。”
“愿意打仗吗?”
“不愿意。”说了又怕再说错了,又改口:“愿意。”
肖教官耸耸肩摇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
“你打过仗吗?”
这下香桂没有急于回答,她已经看出来教官是在故意问她。她只是摇摇头。
“你打过仗。”教官说的很肯定。
“没有啊,教官凭啥说我打过仗。”
“我见过你,在战场上。”
香桂脑子嗡的一下,知道她真是露馅了。教官说在战场上见过她,除非她们红灯照跟洋人开战的时候。这回麻烦要来了,她们可是清兵和洋人共同捉拿的敌人。
“教官认错人了,我没有打过仗。”香桂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镇里有个军乐队,你愿意到那里吗?”教官转了话题。
香桂对教官的话越来越听不懂了。
“打仗是男人们的事情,军乐队不上战场。”肖教官道:“另外我要建议统制大人,给你们换个宿舍,还要给你们庆功。”
这时候香桂冷静下来了,教官是早已知道她们是女的了,也知道她们是义和团的。他对她们没有什么恶意,这是个很友善的洋人。
香桂不再有戒备心了,她仿佛从这位英俊善良的洋人身上看到了希望。
肖克尔教官领她们三个见到了虞统制,他似乎还怕虞统制为难她们。。
虞统制剃光了的头发已经长起来了,满脑袋上的黑发都是齐刷刷一般儿长,他摘了大檐帽明显看到后脑勺有一圈被大檐帽箍出来的印圈儿。厚厚的头发盖在头上就像是只黑猩猩。
他还不知道究竟是再把它剃光还是任其长下去,他听到一些风声,其他镇里的新军营还没有剪辫子的。自他剃光了头一直就是提心吊胆的,没有了这条辫子真是太不习惯了。
那日他是一时兴起才带头给新军剪辫子,表示革命到底。可是就有官兵公然不听从他的,至今都尚未动那个剪子,让他深了不是浅了不是。虽然那些官兵没有直接跟他对着干,若是他再要求一下,兴许就都会执行他的命令。
最终是他不再追究了,他是预感到什么了。
虞统制没有想到还有三个女子来到了她的军营参军,听了肖克尔教官的回报他仍是一时兴起,当场就要将她们做个典型在军中张扬。
在中国的历史上女子参军报效国家那都是英雄里面的英雄,在他的军营里也出现了女子参军的事迹,对他来说是一件很荣光的事。
肖克尔教官知道这位统制的性格,容易冲动,但他在许多地方却是粗中有细的,事后那个兴奋劲儿过去了就开始三思了。
肖克尔教官告诉他那三个女子可能是义和团红灯照的,许是不得已才当兵的。
虞统制不知道这个外国人心里的打算,在他的军营里除了他说了算就是这些洋教官了,他们这些新军军官第一是不能跟洋人过不去,第二还能拿洋人来说事情,把一切都推给洋人。
他相信肖克尔教官的话,若她们不是义和团红灯照的,那个女子肯愿意来当兵?再说支撑她们整个身子下面那双三寸金莲小脚儿就不容她们来当兵。
虞统制见到那三个女子,第一眼发现她们都不是三寸金莲,那丑陋的大脚板就是天生的从军的料。
传说红灯照的女子们都是神仙,他虞统制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这些神仙最终还是被洋人的枪炮彻底消灭了。但是他钦佩这些女子的那种精神,敢跟洋人开战,是爷们里面的爷们儿。
在跟洋人开战的时候,他虞统制也参加了,只是他那时还是一个小队官。后来老佛爷下令又要让清兵掉过头来剿杀义和团,他开始想不通了,主要是想不通这清廷说话怎还不如一介平民,出尔反尔,说过的话一点也不算数。
但是想不通你就得掉脑袋,比他大的官都想通了,他就得顺着,否则就是“首祸诸臣”。
虞统制看出来这洋教官对这三个女兵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建议将她们调到军乐队,分到女宿而居住,还人家个女儿之身,如是再女扮男装跟男人混住成何体统。
这事才过去没多久,忽然上面总督府来镇军营督查,虞统制弄不清他们是发现了他的军中有了义和团了还是他在军营里带头剪辫子的事发了。
若是辫子的事,他早就存有戒心,天天盼着头上之发能在一夜之间就长起来,还是复回到原来的发辫,免得出了差错。
不管是怎么样,都督府来人了,总不能这样去见,其他的兵士在剪辫子的时候大都是剪掉三分之二还留有三分之一,经过再生长如今亦不会太露丑了,唯独他这个统制是齐根儿剪了,还干脆剃了光头,现在即是生长了些,还是鸡尾巴一撮,难看的很。
司事人员香玉看出了统制的心思,就出主意说:“大人若不接条假辫子系上,方可暂避一时,不细看则瞧不出来。”
这香玉早有心思想改变一下自己的处境,那日她们的秘密被揭穿后,看统制大人和洋教官对她们都表有善意,还有十分保护她们的意思,女人有女人独有的感觉,她们都感到自己的身份被暴露后不但是安全了而且还受到了他们的偏护。
香玉是不想在军营里了,她想从这里跳出来,重新回到她想象中的生活里,她想象中的生活就是能安安逸逸在家里做一个无所事事,不担惊受怕的妾,她没有多大的想法。
从义和团跟洋人的拼命中她侥幸捡了一条命回到遥镇,她就是想着回去还做老爷的爱妾,没想到她还被老爷给出卖了,尽管这样她也没有记恨老爷。
现在她又从死亡线上逃回来了,她要设法抓住这个机会,哪怕是做一个平常人家的奴婢也被在军营受罪而且是每天担惊受怕强,她就是个女人,女人就是伺候男人的,不是跟男人打打杀杀的。
统制将她们调到军乐队,那里的生活虽然比操练打枪轻松,但是也不是她香玉想要的生活,她试着跟虞统制说:“我不适应这里,能不能给我个其它生活,哪怕是打打杂也行。”
虞统制满口应承道:“就做司事吧,给我打杂吧。”
香玉终于逃离了军营,给虞统制做起了勤务兵。
香玉给虞统制出的这个主意是她们经常做的,她们的辫子一直是假来假去的。
虞统制想想这个主意也好,总比秃着个尾巴见总督府的大人们强,他还在发愁哪来的辫子,没想到香玉已经给他准备好了,那是她经常使用的辫子,怕万一有个用处,没有扔掉。
虞统制心想,还是有个女勤务好,仔细、顺气。
果然上面就是拿着老佛爷的旨意来专职检查剪辫子的事情的,跟她们三个女子无关,虞统制也放下一半心来。
总督大人将所有军士召集起来宣读圣意:“鉴于学界和军界剪辫成风,恐日久忘弃祖制,经奏准,严禁学生和军人剪辫。军人‘如有不遵定制,改用他装,以及剪去发辫等事,无论官员、兵丁,均即斥革’。
总督府的大人们走后,兵士们见统制后脑勺忽然长出了一条长长的辫子,虽不说,却知道是怎么回事,纷纷效仿统制之模样,将自己没有舍得扔掉的辫子重新扎在头上,都怕那天“日久忘弃祖制被斥革。”
这事过后没几日,噩耗传来,光绪驾崩,老佛爷归西。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