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初,赵春哥同李仲平扛着麻袋,站在金氏货栈的厅堂。金氏书生端坐于主位,管家侧立于旁。春哥放下麻布袋,拨开表面的糜子,从里边拎出一个用油布包裹,麻绳裹扎的货包,仲平亦是如此。管家用小刀划开边角,用小指黏了品尝,转身对着书生点点头,指使家仆将盐货搬运到仓库。
“那个,那个贵人,还没有称重……”李仲平神色微变,急急的说道。怎的,要抢我们不成?不称重如何算钱,拿我们当棒槌么?
书生看着二人,笑了笑“不需担心,下人自会称重,稍后钱财奉上,不会少你一分。”如果他知道仲平如此多的心思,也不知是会做如何反应。
“二位请坐,在下金焕臣,江原道人士,乃此货栈掌柜,呼我金掌柜即可。不知二位如何称呼?”说罢,又看了看管家,示意上茶。
二人落座,春哥坦然道“鄙人赵春哥,山东人士,移居辽南,掌柜叫我春哥就是”又看了看仲平“这位是我兄长,李仲平,跑海,渔猎为生。有高人指点我等如此行事,冲撞了掌柜,莫怪!莫怪!”
这才对嘛,背后还是有人,不然怎的一个粗胚言语颇有章法,听闻此言,金氏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无妨,我见你二人受雇于周怀仁周掌柜,不知周掌柜可知你二人在贩卖私盐,亦或者?”金掌柜眯着眼睛,慢悠悠的说道。
画风突变,刚刚还面如春风,现在却如利刃在喉,二人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金掌柜在短短的时间将他们一行人查了个清楚。稳了稳心神,春哥一口将茶水饮尽,高声说道“掌柜的,有事说事,不用夹枪带棒。我等确是受周掌柜所雇,行帆驾桨,护卫船只,搬运货物,个人私带些货物贩卖,周掌柜高义,也是见怪不怪。至于本次所贩盐货,我家掌柜确然不知,但我等亦不是周家家生子,也算不得忘恩负义,背主苟且,行那不义之事。纵有些许怨怼,待彼时补偿也就是了。金掌柜如欲告发,去便是了,大不了喂了海里的鱼虾!”说罢,拽着仲平起身就走!
“慢着!我绝无此意,周掌柜同我的对头相交,我如何去告发你等!”金掌柜赶紧起身,拱了拱手,示意二人落座。
二人愣愣的瞪着金掌柜,你不告发这是唱的哪一出?吓得老子一身白毛汗!也不落座,看你还有何话说。
“我也需小心行事,刚刚有言,周怀仁一直同我的对头做生意,而你二人又为其做事,焉知不是诈我?看二位一言一行,确然无诈,老朽给二位赔礼!”说罢又拱了拱手。
刚刚搬运货物的仆人不知何时已立于侧门,对着金掌柜同管家点了点头,退出侧门。管家转过后堂片刻,手托木质托盘,白灿灿的银块堆积其上。看着两个大汉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管家越加得意,心道这两个粗胚,果然是没见过场面的,些许钱财就恁的心浮气躁“一百一十三两纹银,这是足银,不是折色,二位收好。”
仲平也不客气,打开褡裢,将银子一股脑的倒入,用手颠了颠,一颗心总算落到了胸口。春哥随即想要告辞,但看金掌柜似有话说,也便重新落座。
“赵贤弟,你这点货物已经交割完毕,也就是我自家吃用。但如下次还如此小的数量,也就没了交易的必要,开铺做生意,我也需上下大点,通行商道,没有年入万斤,如何得做?万斤都是最低的量,贤弟又无船,不知有何打算?再者,提醒一下贤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估计周掌柜很快就会知道这个消息,毕竟岛就这么大,眼线遍布,我那对头消息灵通得很,这周掌柜也是心狠手辣之辈,你二人如何安然回大明,也是个麻烦。”生意做成,为显亲近,做老了生意的金掌柜很坦然,称春哥为贤弟。
春哥同仲平面面相觑,他们确是没有想到这许多层面,当初想卖个百十来斤,就已经是天大的运气,哪里想碰到个金主,口能吞天,目下要人无人,要船无船,委实无法满足金掌柜的要求。至于周掌柜,平时卖个针头线脑,也没见他怎地,还不至于到害命的地步吧?
“金掌柜,万斤雪花盐,产量我等想想办法,自是可以解决,但目下我等委实无船,不知掌柜可否派船去取,我等让利就是,如是不能派船,我等也只能拿着这百十两银子找拼船,实话说,不确定能找到,即使找到,货物被人查知是雪花盐,我等的小命也就交代了。”春哥一边思虑,一边说道“至于周掌柜,不至于吧,我等之前也贩卖过一些物件,也没见掌柜惩处过谁?”
“贤弟如此想法,怕是回程会被喂了鱼虾。我那对头天天派人盯着我货栈,何人进出我府门,是一清二楚。再者,你等平时所贩货物,我亦是知晓,左不过一些小物件,同那些行脚商勾搭,赚那百十文,管你作甚?但你等如今进我府门,那周掌柜岂能不怀疑,不查个清楚?”金掌柜似是苦口婆心,心道既入了我的瓮,就随着我走吧,也不是我诓你二人,那周怀仁确是不会放过你等。
“不知金掌柜何以教我?总不能看着我二人死无葬身之地吧。”春哥同仲平已经是如同酱油掉进了醋缸,酸不酸,咸不咸,总之不是个滋味。这金掌柜不厚道啊,明知道同我们交易,会有如此后果。如今我兄弟确是要坐蜡,心里也没个主意,只好看向金掌柜。
金掌柜看着二人,饮了口茶,也不回答春哥,对着管家说道“准备些酒菜,我同二位贤弟喝几杯。”管家应声而退,一时间厅内陷入了尴尬,落针可闻。二人哪有心思喝酒吃肉,命都快没了,还搞个P。
片刻时间,酒菜备上,老参炖鸡一罐,香味四溢,配着两碟咸菜,一壶烧酒,三人围坐,看着也甚是惬意。管家斟酒,金掌柜举杯,笑道“二位贤弟,先饮了这杯,我自有话说,管教你二人得了富贵,又平安无事。”二人见得金掌柜信心满满,也便举杯同饮,实则酒肉不知其味,心中忐忑。
“昔年露梁海战,倭寇被歼,然则大明朝天军战船损失亦惨重,战船多有受损,散于四处口岸维修,严重者拆毁得料。先父以迁移灾民为由,购得两艘受损颇重鸟船,一艘已经损毁,一艘传于我手,其长五丈八尺,阔一丈五尺。”金掌柜饮罢杯中美酒,悠然的看着二人,继续道“我无意派船再往来大明,沿途海寇繁多,以明人,倭人居多,到得大明近海,水师盘查勒索甚重。索性由得明人跑海,我自在这交收,何乐而不为?”
“我兄弟如今性命全在金掌柜,请明言!”春哥起身拱手道。
“担不得,担不得,你二人也不必再寻那周怀仁,我会派人知会那厮,只说高价聘的你二人。在我这里住得三五日,那鸟船到了此岛,你等独自乘船归去即可,来年运盐的船也有了着落。贤弟可还满意否?”说罢,金掌柜哈哈大笑。
还有如此好事,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么?春哥同仲平先是狂喜,但转过念头,哪有这样的傻子?偌大的鸟船随便送人么,凭什么?
“金掌柜莫要消遣我等,那鸟船,少说千五百两银钱,又不是块木板,如何送得我们?我等也不找那周掌柜,待他返航,我等搭乘其他商船,给付船资也就是了,总有回去的办法。”春哥愤然道。
“非也,不是送,而是借贷。此船作价一千七百两,待来年以货抵扣两千两整,你我签字画押,信义为准,你可满意?话在事前,若是拿了我的船,生意做不得,别的某不敢讲,朝鲜国的生意却是想也别想。”金掌柜放下酒杯,郑重道。
“果真?”
“堪比真金!”
“如此,我兄弟二人感恩不尽,山有山神,水有水伯,神灵在上,我等绝不违诺。”二人同时起身拱手,以手指天发誓。虽说金掌柜先诱二人入彀,才分说其中厉害,弄得狗子爹生死两难,但能将大好船只先行借贷,只这份勇气就非常人可比。
须臾间,文书写毕,金掌柜签字画押,递与春哥。春哥不疑有它,歪歪扭扭的签了自己名字,大拇指一案,双方各存一份。之后自是开怀畅饮,谈天说地,将近亥时,管家将二人引入侧室。
“哎呦,你掐我作甚?”仲平揉了揉自己的大腿,瞪着春哥。
“额,咱不是在做梦吧?这就有了自己的船了?说出去谁信…”
“我哪里知道?人是你找的。不过我看不像是假的,那金掌柜也是看中了咱的盐,才下了这偌大的本钱。只能说狗子爹走了狗屎运!”
二人相对无言,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