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三驾疲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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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内政由股肱,外政由诸侯”,晋悼公以荀罃、荀偃为股肱,士匄(gaì)、士鲂(fáng)为谋主,重用赵武、魏绛等一干贤臣,重点围绕“分兵疲楚”展开工作,严军纪而恤民力,治律历而行礼法,于是晋宗谐睦,举国大治。



    内政解决了,接下来就要解决外政了,毕竟以一国之力是做不到“疲楚”的,必须要集诸侯之力,共同对付楚国。



    次年(公元前563年)四月,晋悼公力邀鲁襄公、宋平公、卫献公、曹成公、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和齐国太子姜光,同吴王寿梦会盟于柤(zū)地(今江苏省邳县北)。



    这是一次团结而胜利的大会,与会者参与性、积极性和互动性都非常高,在重申各国互助互利的基础上,大会也首次明确了保宋、服郑、联吴、疲楚、慑秦的策略,再一次吹响了与楚国争霸的号角。



    在会盟接近尾声时,荀偃、士匄请求晋悼公攻下楚与国偪(fú)阳(今枣庄市台儿庄区张山子镇),以赠与宋执政向戌,一来可以交好宋国,提高诸侯的凝聚力;二来也是一次实战演戏,向吴国展示中原诸侯强大的战斗力,进一步推进双边关系;三来偪阳据吴国北方之要冲,可打通为联系晋、吴之陆路,加强双方合作交流。



    但是偪阳却非常不给联军面子。



    偪阳虽小(据考古,是一个城墙只有周长3900多米的妘姓弹丸小国),但异常坚固,十二国联军(吴国除外)前后耗时一个月才“遂灭偪阳”。



    此战异常艰苦,偪阳人力敌十二国,其浴血奋战、艰苦顽强的抵抗精神,让联军敬佩不已,都认为“灭偪阳”是不德仁之举。



    当晋悼公将偪阳封给向戌的时候,向戌也以“赐臣,是臣兴诸侯以自封也,其何罪大焉”为由,“以死”辞谢,后来晋悼公又将偪阳给了宋平公才草草收场。



    不久之后,偪阳这个小国,却成了郑国精心策划晋楚交锋的焦点。



    吴王寿梦与中原诸国首脑的首次接触,实现了姬姓诸侯国家的统一战线,也对楚国形成了由北至东的扇形包围态势,给楚共王造成极大的震撼与威胁。



    而偪阳被灭,则是楚国继彭城失利后,在中原失去的又一个重要据点,让楚共王异常恼怒。



    同年(公元前563年)六月,不甘心的楚共王趁着荀罃进攻秦国的机会,命楚令尹子囊、郑司空子耳带领军队驻扎在訾毋(今河南鹿邑县南),做好进攻宋国准备,以期削弱晋、吴联盟对中原的控制。



    十四日,楚郑联军包围宋国,开始攻打桐门,期望用武力使宋国屈服。



    晋国不能及时救援,于是,晋悼公命卫献公出兵救援宋国。



    卫国救援宋国,必然会使楚郑联军陷入僵局,为速战速决,楚共王命郑国出兵拖延卫国援军。



    对于楚共王的命令,郑国各卿也意见不一,子驷认为郑国不停的被晋楚相争,国力困乏(“国病矣”),不建议出兵。



    而子展则认为“必伐卫”,不然就是不亲附楚国的表现。得罪了晋国,又得罪了楚国,两边都得罪了,这就是亡国的先兆,就算“国病”,也比亡国好一点。



    子展的建议得到大多数大夫的赞同,于是,子驷采纳了子展建议,不顾郑人困乏,命大将皇耳率偏师入侵卫国。结果可想而知,由于军力不足,皇耳在卫地被卫国大将孙蒯追着打,直到在犬耳被俘虏。



    不管如何,郑大将皇耳还是成功地阻止卫国援军,为楚郑联军扫清了后顾之忧,此时,楚共王又有了一个打算——报彭城之仇。



    显然,楚共王对于彭城失利还是耿耿于怀,但是此时在诸侯离心的情况下再次攻取彭城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打算,但发泄一下怨气也是有必要的。



    次月(七月),楚郑大军包围彭城西边的萧地(今安徽省宿州市萧县),日夜攻打,直到八月十一日,联军才攻克萧地,大肆抢掠一番后班师回朝。



    按理说,楚军撤军后,郑军也该随之撤退,但郑司空子耳却不这样想,郑、宋矛盾由来已久,子耳决定趁次良机,借楚国余威教训下宋国。



    九月,郑子耳入侵宋国北部边境,耀武扬威一番后离去。



    郑国跟随楚国攻宋,把中原搅得天翻地覆,鲁国大夫孟献子不免替郑国感到担忧——郑国军队征战太频繁,周天子还经不起经常用兵,何况郑国?不久以后,郑国恐怕有灾祸吧!有灾祸,恐怕会降在执政的三位大夫身上吧!



    孟献子说的三位执政大夫就是郑上卿子驷、司马子国、司空子耳。而这三人,便是“小国之道”具体的制定和执行人。



    实行“小国之道”外交政策,择晋、楚中强者而服之,维持郑国生存,必然要充足的“币帛”来求和,怠慢不得。



    晋、楚来的勤了,地主家也没余量,于是,“币帛”的来源也是一个问题。



    郑国六卿普遍没有晋六卿识大体、顾大局的觉悟,让他们拿点余钱出来比要命还难,于是子驷、子国、子耳三人做了一件非常不地道的事情——搜刮贵族,因为贵族有钱。



    在封建社会下,就连国君都要礼让三分的贵族,在子驷、子国、子耳三人眼里,就像取款机一样被无限刷卡,刷了卡还不及时还款。



    按照现在的说法,不还款的后果,征信便出了问题,是要被银行封杀的。



    而被三人刷卡刷最多的银行,是一个叫做尉止的大夫,但尉止也没有封杀他们,具体来说是没有“封”,直接“杀”。



    公元前563年十月十四日,在子孔的煽动下,尉止联合司臣、堵女父、侯晋、子师仆等几家贵族,率领私家军队进入郑国首都,在西宫的朝廷上杀死了子驷、子国、子耳,并将郑简公劫持到了北宫。



    子驷等三人被杀后,郑大夫子蟜、子西、子产等人迅速领兵杀了尉止、子师仆等人,平定了尉止之乱,其后,郑简公又任命子孔为郑国的执政大臣。



    子孔,姬姓,名嘉,字子孔,郑穆公之子,郑灵公和郑襄公的弟弟,为人独断专行,遇事一个人说了算,还经常不拿郑简公当回事。



    子孔执政之后,对子驷的“小国之道”政策不削一顾,他认为,晋、楚长期拉锯,使本就蒙受战乱灾祸的郑国还不得不拿出一部分“币帛”用来“敬共”,无疑是雪上加霜。



    面对复杂的周边环境,上卿子孔决定坚定的利用晋“分兵疲楚”政策,来重创两国,他心里也很清楚,“分兵疲楚”关键在于自己的态度。



    郑国亲附晋国,楚国就一定会来争取郑国,因为在当时没有远程打击能力的时候,郑国对于楚国,是征服中原的最重要的战略缓冲区,只要郑国对楚国不设防,中原对楚国的摩擦全部可由郑国来消化,防止战火蔓延到本国。



    如果郑国亲附楚国,那么问题来了——晋国是不愿意致死力来争取郑国,因为没有了郑国,晋国还有卫国,还有黄河。



    目前郑国是亲楚的,晋国也正在对秦用兵,这种情况下,晋悼公是绝对不会来争郑的。也就是说,只有郑国亲附晋国,楚国才会北上同晋争郑,说不定还会打一架,晋楚二国两败俱伤的时候,也就是郑国安生的时候。



    子孔决定当一名义务的“分兵疲楚”推动者和践行者。



    而眼前就有一个机会。



    尉止之乱之际,正是中原诸侯在郑国的虎牢、梧地和制地筑城之时,筑城的目的就是准备在郑地建立军事基地,慢慢收拾郑国。



    这是郑国投靠晋国最好的机会,楚国也不好追究,于是子孔马上亲自赴晋,向晋悼公提出求和要求。



    晋悼公见仗还没打,郑执政子孔就主动求和,非常高兴,同子孔当场签订盟约,还主动提出当虎牢城筑好了就还给郑国,并且安排诸侯的军队帮助郑国戍守(“戍郑虎牢”)。



    子孔也很开心,比晋悼公更开心,不是因为虎牢之故,而是因为他知道楚军要来了,如果不出意外,两军短兵相接,斗个你死我活。



    如子孔所料,同年(公元前563年)十一月,楚令尹子囊调动大军,开赴郑国,解救处在晋统治下的郑国。



    既然“疲楚”,就要下足了功夫拖住楚军。



    十一月十六日,荀罃率领第二军和齐、滕、薛三国兵力,从虎牢出发,绕过郑都到达阳陵(今陕西省咸阳市渭城区正阳镇),与楚军在颖水夹河对峙。



    荀罃是想借此对峙的机会拖垮楚军,但同时也做好了如果楚军来犯、不与楚军接触就退兵的打算。



    对峙不到七日,作为引起事端的郑国开始犯嘀咕了,郑大将子矫认为晋联军绝对不会同楚决战,定会早于楚军退兵,一旦晋联军退兵,楚军一定会包围郑都,到时只怕会造成更大的损失,建议子孔“不如从楚”。



    对于第一次“组织”两个大国构兵的子孔而言,经验和承受能力相当不足,心里的恐惧感也是相当强烈的,稍有不慎,便会小命不保,迅速采纳了子矫建议,派遣使者夜里渡过颍水,和楚国人结盟。



    当荀罃得知郑国同楚国再次结盟,觉得拖延楚军的目的已经达到,再拖下去只怕会生变故,便准备撤军。



    这个时候,晋下军将栾黡(yǎn)对郑国的做法感到非常愤怒,拒绝撤退,认为“逃楚,晋之耻也”,不仅是晋国之耻,更是联军之耻,建议荀罃攻打郑国,顺便同楚国一较高下。



    荀罃对郑国的背叛也深感无奈,本来想多拖楚一段时间,没想到郑国怎么快就坚持不住,安慰栾黡道:“这次分兵而来,确实没实力抵抗楚军精锐(‘御楚’),更别说保护郑国了,郑国背叛也情有可原。河对岸的楚军虎视眈眈,一旦联合郑国攻打我军,必定陷入腹背受敌的不利局面,如果‘战而不克’,就会被其他诸侯笑话,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应当果断退兵。”



    二十四日,荀罃率军撤退,在撤退的同时,荀罃还是部分照顾了栾黡的意见,攻打了郑国的北部边境后回国。



    楚子囊见晋联军撤退,也率师回国。



    此乃“三驾”之一:知己知彼,销蚀楚国。



    此一战,晋联军以虎牢为据,以逸待劳,使楚疲于长途奔袭,效果犹胜于战场上的直接杀伤。荀罃干脆果敢,避免同楚构兵,以极小代价换取对楚战略上的绝对优势。



    此战虽然没有打起来,但郑国无疑是收获最大的第三方,即争取了同楚国的结盟,又得到了晋国的同情和谅解,可谓两边讨好,八面玲珑。



    显然,郑上卿子孔是不满足于小打小闹的人,盟于楚绝对不是最终目的,在郑高层内部,“楚弱于晋”是一致的观念,诸卿大夫对于附晋的呼声很高,但关键问题在于晋对郑的态度暧昧不明,可得可失,才造成了目前晋楚拉锯形势,也让郑国陷入连连战乱。



    如何才能让晋军出死力争取郑国(“何为而使晋师致死于我”),让楚国不敢与之争,然后心无旁骛的坚决依附晋国,这是摆在郑诸卿大夫面前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正在诸卿大夫冥思苦想的时候,郑大夫子展提议“与宋为恶”。



    大家疑惑的时候,子展说道:“如今晋宋交好,我们以帮楚报偪阳为由,与宋国交恶,晋悼公必会率诸侯来救,此时我们就同晋结盟。届时楚国必然会来争取,我们就同楚结盟,晋国定会气恼。如初反复(‘骤来’),楚国迟早不能抵挡,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坚决依附晋国。”



    经过诸卿大夫商议,觉得此计不错,就细节问题进行严密推敲后,便开始导演一场戏剧性的晋、楚争郑战。



    公元前562年夏,郑国向楚国报告后,命大夫子展领兵伐宋。



    对于郑国帮自己报偪阳之仇,楚国很感动。



    对于郑国帮楚国伐宋,晋悼公很生气,很快,晋联军兵分三路进攻郑国。



    第一路为齐、宋联军,齐国太子光、宋国向戌率本部兵马,从东面入侵郑国。第二路为晋军,由荀罃率领第三军,由西往东进攻许国的旧地(许国南迁,地归郑国所有)。第三路为卫军,卫国孙林父率本部兵马,进攻郑国的北部边境。



    六月,三路大军在北林(今河南新郑)会师,吸引楚国率师来战。



    楚国没有动静。



    晋联军随后转向西北,驻扎在琐地(在今河南省新郑县北),对郑都实行包围,并在南门外举行阅兵,显示强大的武力,再次吸引楚国率师来战。



    楚国还是没有动静。



    郑国见楚国迟迟不来,以为楚惧晋,便派使者向荀罃求和。



    七月,郑国同盟国在毫地结盟。这次的结盟,晋国非常注意誓词,生怕郑人有抵触情绪,但在誓约的最后,对背誓的后果做了相当严厉的诅咒。



    郑上卿子孔没有异议,毫不犹豫的盟誓。



    对郑国来说,盟誓只是一种手段,心诚与不诚,誓违不违背,都是要根据实际情况做决定的,在盟誓的同时,郑国也派使者赴楚,再次请求楚国派兵支援。



    在晋联军伐郑之时,楚令尹子囊就打算驰援郑国,之所以迟迟不出动,是因为楚国的国力,早已因荀罃的疲楚措施和郑国的不断挑衅,出现了虚弱的初态,越来越显得力不从心,大军也很难全部调动。



    但对于郑国的求援,楚国不得不应,就算耗空国力,也要延续楚庄王的辉煌与荣耀,也要争取郑国这股势力和防线。



    关键时刻,楚子囊向秦国借兵,秦景公倒也爽快,命右大夫詹率领军队跟随楚共王一同援郑。



    荀罃得知楚国借兵于秦的消息,在秦楚联军即将抵达郑都的时候,立即率军撤退。



    此乃“三驾”之二:虚张声势,围而不攻。



    面对秦楚联军的到来,郑上卿子孔表示出极大的委屈,痛述晋国滥行暴虐,为了不使社稷颠覆,继续有为楚效力的机会,不得不在晋压力下盟誓。



    郑子孔在主动同楚求和的同时,还非常热情的邀请秦楚联军再一次的伐宋,以表忠心日月可鉴。



    子囊在郑人的吹捧下得到极大满足,对于子孔的邀约,子囊也不得不顾及情面,咬紧牙关,克服当前困难,率联军同郑军一道伐宋。



    殊不知,子孔这份日月可鉴的忠心,彻底把楚国送上了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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