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的残阳刺破变得薄散的雨云,在布满雨气的天空中铸就出一把形状不规则的条状兵器。
等那把奇形兵器被暮色熔融到只剩小半的时候,辛岁才从桶中起身。
由墨色转成清亮的清水又由清转浊,水里出现的浊色,是辛岁成功炼好躯干骨之后身体中排出的杂质。
他竟是从木桶中直接跃了出来,在地上站定。
半日光景终究有所得,过程中也幸好是有惊无险,而且今次能够领悟新的物候,算是意外之喜了。
吸收天地阴气修补骨骼裂隙的时候,辛岁也在观想法相,一候螳螂生,天地阴气初生,与之前的麋角解阳气初生结合起来,他对生命演化有了一些自己的认识。
虽然这些认识还极为粗浅,便只相当于孩童的嬉闹作画,但毕竟跟自然规律有关,已经很了不得了。
至于剩下的两种物候,却是出现了新的能力和涉及方面——情绪。
二候鵙始鸣,鵙[jú],又名“伯劳”,是一种重要的食虫鸟类,对农林业有益处。
伯劳这个名字背后隐藏着深重的悲痛情绪。
传闻西周时,贤臣尹吉甫听信了别人的挑拨,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伯奇,后来伯奇的弟弟作诗悼念哥哥,尹吉甫事后非常哀痛后悔。
有一天尹吉甫看到一只鸟儿在桑树上哀鸣,鸣叫声久久不绝,忽然心中明悟,认定那是儿子伯奇的化身。
“伯奇劳乎?是吾子,栖吾舆;非吾子,飞勿居。”他如此呼唤自己的儿子回家,这只鸟儿就跟着尹吉甫回去了。
这其实只是个历史传闻,也有说法是尹吉甫听信谗言把儿子赶去了远方,但是后来发现事实真相又把他召了回来。
不管怎么样,民间传闻中的伯劳鸟身上,确实被人为加上了这样一层悲伤的情绪,而辛岁从中体悟到的,如同伯劳鸟感阴气而鸣,正是利用了悲痛情绪的力量。
这种物候背后有一种神秘的转化法则,可以把大悲大痛的情绪暂时掩去,换来绝对的冷静和冷静之下的隐隐狂怒。
自然没有法子实验,辛岁也觉得这不似善法,反倒对第三种物候更感兴趣。
三候反舌无声,蕴含的也是关联情绪之法,但是条件就简单得多,而且副作用也能够接受。
反舌鸟是一种歌鸟,鸣声悦耳动听,因此古人喜欢饲养。但这种鸟儿野性较大,难以驯服,又性刚烈,常因猛击鸟笼而死,可见其贞烈无辜。
它又是待人亲切友好善良的象征,多有诗篇赞颂它的品格。
芒种时节反舌鸟因为感受到阴气的出现而停止鸣叫,代表友善和睦的鸣叫声不再出现,此物候即可让人暂抛去心中的温情和扰乱心思的繁杂感情,以致性情冰冷而智识清楚。
如果身处陷阱,有至亲之人遭受威胁,心神大乱之下极有可能做出不智的抉择,到时这一物候也许算是个指望。
不过林林总总,都是自己的猜测罢了,无论怎么样先把理论知识搞全搞透了,实践就等到实践的时候再说吧。
…………
前些天,芒种到的第三日,是端午节,远在眉山郡峨眉山下的张六日正帮着母亲一起做粽子。
家里一直吃的是甜肉粽子,母亲老早就备好了各种原料,现在只要包好上锅蒸就可以了。
自去年夏天张六日进山遇险以后,母亲对他的管束变得严厉起来,以前从不在意他去了哪里何时回来,现在却教他要做什么“晨昏定省”,早晚各一次问安。
张六日本来就休养了大半年,手指上的伤才痊愈,被关久了的他以为自己伤好后能像青鸟入林,鱼跃大海,却发现进了一个新的囚笼——母亲的管束当中。
以前母亲教他读书时常常一意不和就训斥,他也习惯了,心里也不甚在意。
如今却是大大不同,母亲像是知道他所思所想似的,要是他不听,就刻意作弄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先是低头沉思,也不理他,然后就颇为造作地拿起了手帕,表演痕迹极重地擦拭起了本来就没有的眼泪。
这就罢了,戏做得倒是全套,呜咽声哭泣声不绝于耳,腔调韵律皆有,实在不是张六日能敌得过的。
每次遇到这样的场景,他总是瞪大眼睛看着一脸伤心的母亲,最后总是无奈地一躬身:“孩儿知错了,母亲万莫生气。”
父亲在家时,他总不断使眼色寻求父亲的帮助,把眼睛都瞥抽抽了也没个话。
每当父亲想说点什么,母亲的哭声就多了一种转折,他非常知趣,连忙咳嗽两声,出门散步去了。
自己的一干兄弟手下是不敢来找自己了,幸亏还有刘安暖时不时来看看他。母亲也越来越喜欢这个安安静静有礼的小姑娘,一般她来时就不再严加管束,让他好好陪着玩耍。
就这样和刘安暖日渐熟悉的过程中,他的“普贤十忍”也渐渐修炼入了门户。
成功修习“音声忍”之后,他的伤势恢复速度加快了很多,在家闲着也是闲着,继续往下修呗。
每当他有什么疑惑不解的地方,观想神境中的星空如来图就可以回想起菩萨当日的说法,常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坚持观想如来法相,让他的神境不断稳固,可以调动运用的神识力量也不断壮大,所以尝到“眼观不如心识”的甜头以后,他很自觉地保持了修炼的频率。
等到对修行渐有兴趣之时,他修成了第二忍“顺忍”。
所谓“顺”,能于诸法思维观察,平等无违,随顺了知,令心清净,正住修习,趣入成就。
顺心而来,顺心而去,随趣逐走,自然修成。
就在前些天,他又顺次修炼成了第三“无生法忍”,前三忍好像是一个阶段,修习完备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感知能力进一步增强了,也得了一种加速淬炼身体的方法。
他也顺利地进入了修行的第一境,也是踏上问道之途的第一境——生灭。
张六日笑着对母亲说:“安安妹妹来了。”
母亲近几日心情不错,有些带着调笑着问道:“怎么着你俩还心有灵犀了,我都没听见声音你怎么知道她来了。”
“嘿嘿,我就是知道,你看着就是了。”
少顷,刘安暖带着一包自家做的粽子进了门,跟张婶婶问好。
…………
还在五台山中修行礼佛的如松大师,吃了好心的施主给的一只粽子,给肩上的青黛扯了一小块儿,就又往下一个村子去了。
他每隔一月会下山一次,去周边的乡镇村舍行医治病,待得走完一圈儿之后,又回到山中修行。
周边的乡民们已经很熟悉这个待人有礼性情和善的年轻师傅,又因其医术高超,也从不索要治病的财物,十分尊敬和爱戴他。
这次听说师傅要走了,大家伙儿都很是不舍。
是的,如松决定离开了,到其他的地方去看一看。久居一地不是深研佛法之道,况且,他还要去寻一寻那“劫难”的端倪,增长见识,加深修为。
上个月,他已经修成了第一层执宝莲华,虽然只有最基础的一色,但也妙用无穷,往后的道路,还得多方摸索才是。
人们舍不得这个心善的和尚,想让他留下自己的名字,以供家中奉念谨记,如松没有明言,只说得遇善事,对人亦有善心就好,不用挂念。
他不想人们记得自己的名字,却想给自己一个新的名号。
如松愚钝,本已年老体衰,无所成就。后蒙菩萨开示,多予许多岁月,讲法启我心智。
我虽痴愚,但知何所为将何为,从此以后,我就叫做“知愚”吧。
“青黛,你说这个名字好还是不好?”
青黛咕噜咕噜叫了一声,意思是“坦白说,真不怎么样……”
在欢快的大笑中,一人一兽继续往前走去。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佛法精深的如松,多了一个前路精彩纷呈的知愚。
也是造化。
…………
西北之地,有年轻人彻夜苦读冥思,日出东方之时,屋中传来大笑;
不知名的深山之中,老道士关上了破旧道观的大门,门外,一个背着竹箱的青年道士恭敬俯首磕头,下山去了;
阴森可怖的地下宫殿之中,一行行殷红中带着灰色丝状物的血液顺着地上的凹槽流入不大的血池,池中,数名身体赤裸的年轻人静静坐着,毫无声息;
北漠苦寒之地,一个身材瘦小的孩童从腥臭的狼王洞穴中走出,背后的狼穴里,一双有着幽幽绿芒的狼眼最终不见。
一入生灭,则此路不管走得多远,一路都会是生死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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