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0章 寒冰已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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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天启十二年的十一月末,皇帝收到了关外前线的战报,明军击破八旗的残余势力。阿济格、多尔衮率领满洲全体族人和附属的其他部落向卢象升投降。



    自朱由校登基以来,喜欢在军事上指手画脚的文官很多,他们能言善辩,看起来固然绚烂夺目,却是一株草本的芍药,只是一种观赏的植物,给人看一看,欣赏一下,称赞几句,如此而已。至于它是否顶得住严霜寒雪,疾风暴雨,却要待事实来证明了。



    卢象升与他们不同,他是木本的白山茶花,看起来很朴素,没有姚艳的姿态,没有夺目的色彩,开足了花也只是一朵朵结结实实、笨头笨脑的重瓣花,花瓣儿挨得很密,包得紧紧的,似乎不愿让人轻易看到它的底蕴。



    前线的这次巨大胜利彻底终结了自万历年间来的辽事之祸,皇帝下令让八旗部族全部搬到朝鲜去居住。朱由校不可能让多尔衮他们继续待在熟悉的老家,一直挖参摸鱼采木耳,偷偷发展壮大。朱由校下旨让朝鲜总督汪乔年圈了一块地给他们居住生存。随后朱由校命令卢象升留心好的地方,准备将来建造军事卫所,保卫帝国北部边疆。



    朱由校处理完辽事,他晚上计划去坤宁宫跟嫔妃们一起用晚膳,聊一聊闲天。在用晚膳之前,他要跟一个民间请来的叶大夫聊天。因为皇后的病时好时坏,喻嘉言开的药虽然能一时管用,却去不了根。刘若愚急皇帝之所急,又从民间找了个名医,叫叶天。



    “叶大夫,你方才说皇后脉象八会不齐,和太医院喻嘉言说的三焦不聚,是不是一回事?”



    “三焦不聚是老生之谈。”医士依旧叩头,嗓门儿却是又高又尖。还微微带着嘶嘎,“一餐饮食不周,一夜失眠焦虑,一身着衣寒暖不正,邪气入于腠里,即如伤风感冒咳嗽打喷嚏,去切脉,都能切出个‘三焦不齐’来。所谓八会,就是腑会太仓、脏会奔胁、髓会绝骨、筋会阳陵泉、血会鬲俞、骨会太杼、脉会木渊、气会三焦。三焦不齐充其量是气会不齐而已,只是八会之一。人但血衰体赢气逆,七表脉阳而实阴,八里脉阴而实阳,辟如天之四时颤倒,地之五行错乱,魂离无所附主,那众位太医还敢说只是个三焦不齐,我学生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朕于医理只是一通半解,皇后现在看去只是苦累些,厌进饮食,你说的令朕心惊啊——到底于性命有碍没有呢?”



    叶天又复叩头,仍旧礼数虔过十二分,言语唐突不可闻:“皇上确是圣明,于医理而言,小民的见识确也是一通半解——但据我看,比之太医院御医,要高出百倍!他们不是通不通解不解的事,是顺恶谀病投人所好,在那里信口雌黄哄皇上高兴!按五脏所好,肺病好哭,脾病好歌,肾病好呻吟,肝病好呼叫,心病好妄言,皇后五者皆备而不哭不歌无呻吟无叫呼无妄言,只是使性用忍压了病。这固然是娘娘盛德,非常人所能的,然而于病实无益处。郁结愈重,宽抒愈艰,蓄之既久,其发必速。少则三月,多则一年——”



    说到这里,叶天停顿了一下,他愣愣地伸出一个手指,“一年之内,皇上就甚么都知道了!”说完忽觉失口,“啪”地扇自己一个耳光,伏地又是叩头,“小人这张嘴笨死了!医者有割股之心,总求皇上体谅……”



    “你说的直令人心惊,朕听着出冷汗呢!蔡桓公说扁鹊‘医者好以不治以为功’,朕不作那样的昏君。叶大夫,无论你说的验与不验,朕不罪你,只不可向人传言皇后的病,引动朝局不安,否则验与不验,朕都不容你。你可听明白了?”



    “是,是是!”叶天蓦地冒出冷汗,叩头道。



    穿越者不太相信这位所谓神医的话,但还是把他留在京城。目前皇后再次喝了喻嘉言的药,身体比以前好多了。暂时不需要用这满口大话的叶天开的药方。



    坤宁宫正中席面已经安置妥当。八仙桌正中安放一个硕大无朋的宜兴陶砂火锅,鸭子膏汤沸水翻花大滚,热气白烟直腾而起冲至天棚四散开来,四周梅花珐琅攒盘是一整套,放着码好的鹿脊、羊项、鸡舌、鲜虾仁、鸡脯、驼峰片、鱼肚片、海参片、香菇、口蘑、银耳并清酱、麻酱、芥末、胡椒、青葱丝、蒜黄韭黄丝一应调料。



    皇帝居中坐了,嫔妃们安席已毕,在旁伺候的宦官一手执壶,绕火锅周匝细细注入黄酒,接手一把葱姜蒜末纷纷撒入,屋子里刹那间香气四溢勾人馋涎欲滴。



    在席上,皇帝一直观察张嫣的身体状况,她现在的气色很不错。朱由校一直跟嫔妃们搭话,聊的不亦乐乎。



    到了第二天,皇帝处理完公务之后,出了紫禁城,微服去东厂看望关押已久的白莲圣女安曼春。



    雪正在下,片片飞羽凌风旋飘,肴乱缤纷,街上是混沌宇宙。其实只是风大。连地下的雪也在流风中回荡,天上雪和地下雪搅到一处,显得眼花缭乱而已。皇帝一下轿便被朔风裹来的雪沫塞了一脖子,打了一个寒噤儿。



    此时暮色冥暗天穹笼苍,箫箫朔风中仿佛千百万灰色的蝴蝶飘飘摇摇翩翩翱翔着旋转坠地,在安曼春住的监房南侧,有一片阔大的池塘并没有结冰,但已融不尽纷纷落下的新雪,塘面上挂了一薄层白霜样的雪,骤尔风过,雪色的涟漪沉重缓慢地暗自涌动着,给人一种神秘幽深的感觉。



    远处的京城房舍都盖上了皑皑的雪盖,隐在杨柳树梢略带紫褐色的霭霭微幕之中。这样的黄昏中,房中的琴声略显着有点沉浑,时而低回婉蜒,转又苍暗凄凉,偶尔如珠走玉盘,勾挑得似寒泉滴水,好象不胜雪寒,即转浊重幽咽……



    皇帝没有对安曼春和靳雨晴动刑,也无任何非礼的地方。她们只是被关押在这里,皇帝还派了宫廷里的御厨,好吃好喝地招待她们。



    安曼春一开始是视死如归,现如今关了那么久,对生的渴望更大一些。最近,她还申请要了一副好琴,每日弹奏练习曲目。皇帝进了东厂的内院,就能听到她的琴声,他慢慢地走进安曼春的监牢外部走廊,隔着铁栅栏,能看到她弹琴。



    “曼春,你的琴指法合宜,敲击不杂,吟揉不露,起伏有序,作用有势,是谓弹琴‘五功’,缓急、轻重、高低起伏,用指不叠,弦调平和,差不多到了‘左右朝揖’的火候了。”朱由校满面春风地跟圣女搭话道。



    朱由校硕身玉立体态潇洒,冠玉一样白净清秀的脸上,弯眉下一双眼睛漆黑幽深。他这副男子气概说完全没影响到安曼春,那是假的,但白莲圣女自有其尊严和定力,不会向皇帝示弱。



    “狗皇帝,弹琴要‘淡欲合古、取欲中矩、轻欲不浮、重欲不鹿、拘欲有权、逸欲自然、力欲不觅、纵欲自若、缓欲不断、急欲不乱’,合着这十善,才能‘左右朝揖’。我还差得远呢!”安曼春冷淡地回答道。



    “这才是真行家地道话呢!不过,朕每次来见你,你每次都骂朕狗皇帝,不好吧!”



    “那叫你猪皇帝如何?”



    皇帝也不计较,继续和这位美女聊天,这回聊的是辽东大捷。



    到了天启十三年的元宵节。因为八旗的彻底降服,紫禁城举行灯会都比以前隆重,王公大臣都来参加。



    除了固定项目鳌山灯之外,在西边,是一条香风如梦银花如幻的灯街,它曲折逶迤,犹如一条光芒四射的银河。河中的浪花,便是数不清的花灯、鸟灯、兽灯、虫灯、游鱼灯、走马灯;料丝夹画灯、绉纱堆墨灯、明角皮纸灯、金线麦秸灯;含珠腾龙灯、吐火麒麟灯、八仙过海灯、十二生肖灯;杭州皮绢灯、滇南彩漆灯、闽中珠灯、白下角灯……数百种形态迥异各展风采的花灯,直叫人心旷神怡目不暇接。



    灯街入口处,五盏八角玲珑宫灯上各写了一个大字,合起来是“九曲黄河灯”。颐名思义,这条灯街很长,犹如九曲黄河。一入街中,便设有多处藩篱,彩灯巧布,人人其中,往往转晕了找不到出口。有的臣子若是没有宦官领路,在里头转悠一晚上也出不来。



    皇帝目前只有两位皇子,大皇子是皇后张嫣生得,名字叫朱慈烁;二皇子是顺妃海兰珠生得,名字叫朱慈熔。这两个四岁的孩子已经会叫爹娘了,皇帝带着他们在灯街里散步游玩。



    楼下广场鳌山灯前,已经响起了如春雷震耳的“咚咚”鼓声,众人又都挤到栏杆前朝下观看,只见九九八十一个叉角童子,奔跑跳跃击起了腰鼓,在他们中间,还有七七四十九个小姑娘提着篮子,在叉角童子间翩翩起舞。她们篮子里盛满了鲜艳的花瓣,踩着鼓点挥动玉臂尽情抛洒——广场上顿时下起了花瓣雨。魏忠贤好不容易挤到皇帝跟前,扯着嗓子介绍说:



    “皇上,这个节目叫《仙女散花太平鼓》。”



    鳌山灯会,再一次进入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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