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诵着唯有王也才能听懂的咒语,洛林在艏甲板的空旷上舞动着双刀。
刀是性情专一的兵器,独攻劈砍,不涉穿刺。
它天生不擅长应对重甲的骑士,可在极少使用铁制护具的海洋上,它却深得水手的信赖,在人气上远胜于两栖全能的剑和斧。
水手们喜欢的刀从类型上来说属于半月弯刀,长度在60到80厘米,不算太厚,一巴掌宽,在重量和攻防上都没有明显的缺陷,而且容易使用,保养方便,对新人非常友好。
但德雷克家传的格斗却青睐使用难度更高的偃月刀,刀身长度100到140厘米,重量1.5到5公斤,宽度比半月刀窄,弧度比新月刀直。
这种刀最适合大鸣大放的强行突破,传说当年弗朗西斯以双手持刀,凭着亡命之徒的无畏与残忍在接舷战中无人能敌。
之后,随着他在战技和体格上的日渐成长,他开始尝试使用两把大刀,在他之后,无数德雷克又在他的基础上不断精进,这才形成了现在洛林舞动的偃月双刀。
德雷克的家传刀法是颇为特别的,不熟悉的人不知道这门格斗术的存在,熟悉德雷克家族的人也大多因为刀的缘故把这门技艺视作高攻类型的杀人术。
然而真正的偃月双刀是防御型的,讲求刀感,力求自保,高标准地要求精准,以及随时随地的克制。
形成这种风格的根源依旧是弗朗西斯,这位传奇的德雷克家族始祖从一穷二白起步,凭一把单刀闯出了举世瞩目的事业以及名誉。
当他察觉到这一点,他知道自己已经不需要拼命了,可一艘船或是一支舰队的风格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他必须站在箭头的位置,才能继续成为传奇。
双刀就是他苦思冥想之后的妥协。
刀面更宽,范围更大,更重要的是他可以继续在船员和对手面前营造勇猛精进的形象,一边勇猛,一边怯懦。
在他之后,历代的双刀使用者不是尊贵的男爵就是同样尊贵的男爵家人,当然也没有拿生命开玩笑的理由,偃月双刀就在这样的需求下越来越精粹,越来越重视对操刀者的保护。
对于一门防御型的技艺来说,精熟永远是最核心的要求,每一位学习双刀的德雷克都要从幼年开始练习基础,劈砍、旋转、脚步、跳跃、还有看起来无比花哨的刀花和引刃。
这些基础的不基础的刀术构成了整套偃月双刀,洛林几乎每一天都在进行枯燥的练习,只是大部分练习都会在月色下进行,只有极少日子调整到清晨,至少在海娜的记忆中,从来不会摆在上午、正午或下午。
因为午时与午后是绅士的时间,生物钟不允许洛林在这些时间舞刀弄枪。
但是……现在就是正午,11时43分,英美会谈开始了1小时零3分钟,看起来没有任何要结束的迹象。
海娜抿着嘴走近,不一会卡门也来了,又不一会,诺雅也站到了艏甲板。
三双不同色的漂亮眼睛交换了一个眼色,蕴含的内容无外乎担忧二字,让海娜更加确定,洛林的行动代表异常。
哪怕是异常,洛林的刀术还是这么美丽,行云流水,动静相宜。
身为格斗技的专家,海娜从很早以前就发现偃月双刀在训练中的每次劈砍都不会释放全部力量,刀锋总会在特别的时机停下来,让刀尖一直上扬,刀锋一直向前。
这是为了让操刀者习惯克制的美德,永远不要耗尽全力,给自己留足应变的余地。
只是洛林今天留出的力似乎比平时更多了一些……
这点细微的差别船上只有海娜有能力看出来,打破了固有节奏所产生的些微的额外疲惫大概……也只有海娜能看出来。
洛林开始回旋,以两脚交替为轴踩踏弧线,第一圈双臂平展,第二圈缓慢回收,第三圈靠拢腰侧,第四圈引刀护体,第五圈逆向展开,整个身体舞动成伸缩不定的陀螺,直到第六圈踩实、急停,引导出庞大的惯性,交错着如电闪般抻臂递刀,于手臂的极限处横剪。
空气传出撕裂的声响,完全展开了身体的洛林高高起跃,引刀下劈!
这是偃月双刀的最后一式,海娜已经看了无数遍,知道刀锋必定会在最后关头停下,与甲板差之毫厘,谁知……
叮……
悠长轻脆的碰撞声……
海娜?异地看着同样?异的洛林,一张嘴就蹦出了不满的抱怨。
“如果不能调整好状态,我认为你暂时不适合进行任何战斗。”
洛林苦笑着收起刀,看着甲板上细长的刀痕:“暂时不会有战斗,大概……”
“战斗随时会来。”海娜抽出一枚红绒,吊在手指上慢悠悠旋转,“对付现在的你,只用飞刀就够了。”
“或许吧。”
卡门走上来,从诺雅手里接过毛巾:“刚才汉密尔顿部长回来了,请卡特琳娜召回了亚当斯号,还有五分钟接舷。”
洛林的眉头皱起来:“汉密尔顿出来了?会谈结束了?”
“不知道。”卡门无奈地摇头,“部长什么都没说,但毫无疑问,他的脸色很难看。”
“美国人也许是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弱小和无力,脸色难看点很正常。”洛林擦着额头的汗珠,“就像我,自以为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却直到刚才才发现,现在是1786年……”
没人听得懂洛林话里的意思。
1786年,富与贵依旧有云泥之别。
哪怕洛林已经拥有了在新大陆叱咤的力量,哪怕他已经能左右一个二流强国的命运,哪怕他让海盗心惊胆战,真正的老牌权贵依旧可以把他戏耍在股掌之间。
挫败感?屈辱感?还是无力感?
准确地说,大概是危机感。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塔维斯托克男爵的无上权威,第一次触及这个时代最顶端的世俗世界,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并且发自内心地感到战栗。
海娜仿佛听得到那灵魂深处的战栗,突然伸出手,当着卡门和诺雅的面把洛林揽在怀里,紧紧抱住。
“别怕,不管是谁,我都能为你杀掉……”
洛林闭着眼睛感受着海娜的柔软和体香,轻声说:“放心,这不是怕,只是新的起点。”
“那就陪你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我知道。”
海娜的手松开了,洛林直起身,越过呆若木鸡的卡门和鸵鸟附身的诺雅,在船板的另一端看到了疲惫的华盛顿和他的随员们。
洛林笑着迎上去。
“总统先生,您召唤了亚当斯号,我猜您准备终止这次雇佣。”
“这是一段难忘的旅程,我和美利坚都受益良多,德雷克。”华盛顿第一次用单纯的【德雷克】来称呼洛林,“听说你和你的兄长处得不好?”
“算不上处得不好,我想想,说不可调合大概更恰当一些。”
“私仇?”
“私欲,倒是没什么仇怨。”
华盛顿笑了一下:“你和你的兄长很不一样,但却一样坦诚。”
“我会把这个评价当作夸奖。”
“这确实是夸奖。”华盛顿拍了拍洛林的肩膀,“这是美利坚的耻辱,德雷克。你的兄长希望和自己的弟弟共聚天伦,就算是上帝也不能否定这份希望。”
“我明白了。”洛林早就猜到了发展,没有感到半点意外,“那么一帆风顺,总统先生。”
“谢谢。”
美利坚团队走下尼普顿号,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华盛顿停下来。
“德雷克,如果你还有机会去波士顿,记住亚历山大会在那等你一周,你可以在后湾的所罗门商会找到他。如果你没有机会去波士顿……7月14日以前,会有人去迈阿密找你,请等待他,这是未来美利坚总统的请求。”
洛林的眼睛亮起来:“看来您比我想象的收获更大……总统先生,投资美利坚或许是我从商以来最正确的决定。”
“我会让它变成你最正确的决定!”
“那……可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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