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挎着风灯孤零零游荡在炮台的后方开口,一步,一步,不紧,不慢。
如此娇小柔弱的身影,又有整座码头唯一的灯光映照,理所应当就引起了几位炮台当值者的注目。
“喂,前面那人!深更半夜还在码头游荡,难道没有听说管委会的禁火令和宵禁令么?”
诺雅骤然停住步子,背对着当值,怯生生带着哭腔。
“什么宵禁……先生……我什么都不知道……谁也没有告诉我什么……夜深了,我只想找个休息的地方……”
“这个时间?”当值的人一下子警惕起来,有两人咔哒举起枪,第三人隔着几米远喊道,“那人,转身!不然我们就开枪了!”
诺雅的肩膀似乎颤了一下,她唯唯诺诺回转身,盖在水晶球上的轻绸随着转身的动作飘然落地。
风灯的火光斜穿到水晶球,光线从橘黄转作幽紫,在诺雅身上罩上一层浓淡不均的迷离色彩。
她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猫儿在人前瑟瑟发抖。
“先生……求求你们别开枪。我只是个没有家的流浪者,没有恶意,也没有武器……”
“站着别动!”
当值大声地喝骂,声音在码头传递开,引起些许骚动。
有人影从暗处聚过来,看到现场,发出嘲弄的笑声。
“看看炮台的家伙们捡到了什么?”
“一只漂亮的流浪猫,该死的,他们真幸运!”
“别玩过头了,伙计们!”阴影们渐渐散去,若有若无的声音与海浪声混合一处,“议会和管委会的老爷们可不是天使,要是出了纰漏,小心得不偿失。”
诺雅抖得更厉害了。
她捧着水晶球,身体轻颤,带动身上的光带以奇特的节奏扭动。
值夜们感觉自己的视线变得不受控,下意识随着那几道摇曳的明线游移。
但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并不坏,甚至还有点莫名舒适……
像一场美梦……
“别动!别动!你……”
“喵!”
始终一动不动的白耳朵突然睁眼,琥珀般的猫瞳大张,丝丝缕缕的黑线掺杂在诸黄色的底色中放大,放大,侵夺了天地,吞占了人心。
他们伸出来的手僵在原处,距离诺雅仅剩下一两米。
诺雅停止了颤抖,放下水晶球,面色微微嘲红。
她主动走上去,无视那两把瞄着脑袋的长枪,神情冷肃站到那个说话的值夜身前。
“我是萨拉部的诺雅,比你们的生命更贵重的主人。”
“您是……主人。”
“我们有超越人生的羁绊,在上帝造物之初,就已将我们连作一体。”
“连作……一体。”
“这份羁绊是天上地下最深的秘密,你们对此深信,又绝不会告诉他人。”
“深信……不疑。”
“你们对我绝对的服从,一心一念,绝无悔意。”
“绝对……服从。”
诺雅深吸一口气,脸色红得滴血。
“现在,告诉我,我是谁?”
“您是……”值夜们的声音挣扎,眼神逐渐呆滞,“您是主人。”
“告诉我,你们在干什么?”
“看守炮台。”
“受谁之命?”
“地区议会发布的命令,码头的管委会募集的民兵。”
“为了什么?”
“防备英国人,那群该死的猪围困了勒罗贝尔,却没人知道为什么。”
“炮台里有多少人?”
“一共六十二个,下层三十九,上层二十三。”
“有多少人值夜?”
“下层四个,上层两个。”
“能不惊动其他人,把他们叫出来么?”
“可以……只是……必须用到亵渎主人的言辞。”
“去吧,带他们来暗巷,我允许你的亵渎……”
不多时,炮台附近的暗巷,七八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小声堆搡着涌了进来。
“巴利克,你说的小美人在哪?真的不是什么大人物的千金?”
“卑贱的弗拉门戈人能跟什么大人物扯上关系?再者说,哪户的家眷这个点还在外头游荡?”
巴利克,也就是喊话的值夜淫笑着解答。
“那真是上帝的赐福!这种时候……这种时候……”
噗噗噗噗!
乱箭从暗巷的尽头射来,散乱的弓、弩、飞掷的鱼叉,船上总会备着少量无声的射具供水手们打猎消遣,这会儿全成了杀人的利器,只一轮投射就把拥进来的人影射倒在地。
巴利克抽搐着倒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主人,小心,有埋伏……主人……”
噗!
尖锐的指挥剑刺入后颈,一绞切断了巴克利最后的生机。
小小的皮尔斯站在尸骸堆中,目光扫过幽暗的背巷。
“在要害位置补刀,不要错漏活人,剩下的人噤声,进炮台。”
……
二号炮台。
躲在阴影处的水手们看到了摇曳的风灯,风灯下是一张咖啡色的俏脸,翡翠般的眼瞳熠熠生辉。
风灯一闪而逝,水手们从角角落落钻进炮台,一股浓重的血腥位扑鼻而来。
“耶斯拉女士……”
“收集火药,扎成袋塞满火炮内外。”
海娜循着记忆回收着自己的飞刀,一把把擦干净,收回刀鞘。
“留出足够逃跑的引线,安排好点火的留守。炮台里虽然已经没有活人了,还是要小心巡逻的人,他们对炮台很重视。”
水手们面面相觑。
眼前的景象太惨烈了,不算大的空间里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弧型的石墙溅满了血浆。
每具尸体都是一样的表情,张着嘴,面露惊骇,巨大的创口露在侧颈,并不贯通,空荡荡外翻着皮肉。
海娜在他们眼前以一己之力屠杀了整个炮台的人,耗时不足半小时,身上也没有半点血,近在咫尺,他们甚至没能听到任何动静。
这场无声的杀戳究竟是怎么进行的?
究竟什么人能在连杀了五六十人之后依旧无动于衷?
难道真的有死神行走在人间么?
海上的男儿崇拜强者,海娜表现出来的强大更要远远超过他们曾经对强大二字的认知。
他们几乎想要顶礼膜拜,一时间全都僵在当场。
海娜不奈地皱了皱眉:“愣着干什么?用尸体垫在下面,地上有血,小心别让火药受潮。”
“是……是,女士。”水手们如梦方醒,压抑住声音慌忙回应。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临近三点,巨大的轰鸣声从一号炮台响彻了整个勒罗贝尔。
明亮的火焰直冲上云霄,翻滚的气浪掀飞了屋顶,某种残破的、形似火炮的东西在半空中翻滚着,飞出十余米远,砸塌了近处低矮的房舍。
勒罗贝尔被唤醒了,惊惶的人们惨叫着跑出房门,正好看到二号炮台随着新一声的轰鸣飞上天空。
“全舰注意!装实心弹,目标勒罗贝尔码头,压制攻击,开火!”
“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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