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见证了勒罗贝尔乃至整个马提尼克光辉的开拓史,自信,自尊,自由,坚不可摧,战无不胜。
八米高的双层炮台修建在四米高的石制平台上,从外壁到挑层都是用本地产的制密青石雕砌成型,支撑的框体是做过干化和防腐处置的坚实橡木,哪怕石壁剥落,也可以抵御重炮直击。
它的外廓几乎实现了全方位的封闭,只在后五分之一处留白露天,对着港口的方向,专用于排烟和人员脱逃。
它的内里则配置了两百年前最先进的前膛重炮,上二下四一共六门。
三吨重的铜炮有四米多长,配有专门的滑炮轨道,能够覆盖面前三十度角,最大射程一点五公里。
粗大的膛口可以轻松容纳消瘦的年轻男人出入,若是交由童工清理,便是再隐秘的角落也不会留下污垢。
正因为这样便于保养的设计,这里的炮台历时两百多年依旧保持着巅峰时击的迎击能力。
它们是勒罗贝尔人心中的保护神,只要它们安然无恙,就算是眼下被英国人围城的糟糕状况,勒罗贝尔人也有扛过战祸的勇气和决心。
因为在他们看来,英国人的战舰接近不了勒罗贝尔,只要坚守上一段时间,强大的防卫舰队就会冲进海湾,把这伙挂着米字旗的海盗连同他们的破船一道送进地狱去。
防卫舰队,万岁!勒罗贝尔,万岁!
坚信着胜利的勒罗贝尔人扛着枪在无光的街巷上小声欢呼,没有一个人想得到,眼下正有一个女人,像蜘蛛一样攀爬在他们引以为傲的炮台上……
松开左手,上移肘关节,至半臂距离,落下。
然后是右脚,右手,左脚,回到左手,周而复始。
海娜所使用的是主要流传在男性阿萨辛之间的虫斗术,还是其中最极端的攀爬技术之一。
技术本身没有多余的名字,技巧上则参考了多足虫类足间的倒刺,用绷带在手指和脚指肚固定细密且朝向统一的斜锋,通过缓慢摁压完成有限借力,支撑身体在不可能攀爬的环境作到无声攀爬的效果。
因为斜锋的利用模式是以量取胜,技术对锋刃本身没有过多的材质要求,刀尖,针头甚至极端环境下的石缘、木刺都可以胜任。
但也因为攀爬纯粹依靠十指的力量,大部分女性因为先天条件所限,根本无法实现技术效果。海娜因为父亲和弟弟的原因进行过系统的学习,但也无法达到阿萨辛标准中最低限度的要求,攀上一座二十米标高的垂直城堡。
她的体能极限是垂直十米,而炮台除了最初的四米底座,球壁的角度始终保持呈比例增大,这才给予了她难能可贵的登顶可能。
她静静地攀在壁上,速度不快也不慢,轻盈稳定的动作最大限度消减了噪音,哪怕仅仅相隔一堵石壁,炮台里的人依旧没能发现这道游墙而至的威胁。
海娜就这样攀到了球面的最高点。
四肢的力气几乎用尽了,但她毕竟跨过了对她而言最大的难关。
她轻缓地喘息了几声,弯腰松开手指和脚指的绷带,褪回裸露的皮肤,小心翼翼把解下的绷带收回到口袋,又从口袋里换出吊索。
吊索是接下来的关键。
炮台尖顶必不可少标记所属的旗杆,海娜把吊索缠在杆上,合身下坠,以头下脚上的姿势,如蜘蛛狩猎般把自己吊到二楼的跃层。
无星无月,无灯无火,半封闭的炮台形成乍然收拢的黑暗,不仅剥夺了海娜视物的能力,也把她完美藏进阴暗,化身为倒吊的幽灵。
她闭上眼。
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呼吸,梦喃,呼噜,磨牙,回荡在暗室的阴风,以及夹杂在中间的极有限的脚步,还有千奇百怪的磨擦。
二层共有十六人,三个醒着,十三个沉睡,睡着的有五人睡得不沉,醒着的只有一人正在移动。
一层能分辨的呼吸声是四十二道,四道醒着,两道移动。
这个人数与四二配置的火炮基本一致,海娜没有急于决断,静下心又听了一会。
二层变成了十八人,有几道呼吸叠在了一起,但醒着的人并没有改变,海娜已经锁定了他们的位置,而且通过风的回响,确认自己与醒着的人中间没有任何阻拦。
这简直是她能想到的最优状态。
海娜按捺住心头的惊喜,伸出手拽紧吊索,直身侧翻,柔软的赤足轻盈地点住地面,却不踩实,只是以踮脚的姿态稳固住身型。
她依然闭着眼,闭目,倾听,右手一甩,四枚红绒飞刀就被她夹到了指尖。
她最后一次确认。
正面,十一点,九米,这个人的呼吸声暧昧模糊,大概是脸朝着海湾,背对着自己。
正面,二点,七米,这个人一直在小声抱怨炮台的饮食,逻辑非常清晰,而且已经抱怨了很久。
侧面,九点,四米,他正在向十点方向移动,脚步很轻,好像生怕吵醒别人。
由远……及近!
海娜的眼睛猛地睁开,而在眼晴睁开的瞬间,她挥动手臂,四柄飞刀次第脱手!
第一枚循着望哨的呼吸声疾飞,自后脑贯入,至鼻腔刺出。
第二枚闻着抱怨的声音斜掠,扎入嘴下三尺,咽喉要害。
第三第四枚几乎在同时飞射出去,第三枚当先扎烂了行走者的鼻腔,行走者捂住脸痛苦出声,才发出一声短促的哨音,第四枚刀已经随音而至,沿着口腔直透后脑,把脑干穿成两截。
行走者倒在地上,有限的响动被满屋子的杂音淹没,谁也没发现黑暗中经历了一场刺杀,三个值夜者在片刻之间就惨死在当场,留在海娜面前的,只剩下遍及整个挑层的,尚不知祸事近前的羔羊。
海娜一寸一寸抽出短刀,松开吊索,赤足及地。
她听着呼吸声翩然起步,无声无息飘荡到第一个目标面前。
她伸出手,左手在黑暗中精准地捏住对方的口鼻,缷掉对方的颌骨,右手挥刀深深扎进侧颈,刀刃一转,切开里面的血管、喉管、声带以及气管。
受害者发着呜呜的悲鸣颤抖,力气飞快地减弱,鲜血顺着侧切的刀口喷涌在墙上,只一会就停止了挣扎。
第一个,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鲜活的呼吸声越来越少,等海娜第十三次站起身,整个二层已经化作一片死域。
“该下一层了……”
她的嘴唇摆出说话的口型,声音融入黑暗,没有一星半点透露出来。
夜,俱寂。
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