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高的哨塔上,小皮尔斯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发出长长的感叹。
他们正在德雷克庄园所有的种植园村落。
村落毗邻农地,包括一片向阳的小山坡和与之相连的大片平坦地,总面积300余亩,里面住着22个黑奴,3个印第安管理者和大约20个什么肤色都有的雇农。
这些人和物统统都是洛林的资产。
说起来,洛林一行人在巴希巴造访过种植园镇,克伦和皮尔斯也在密西西比的三角洲短暂驻留于种植园附近,但真正亲眼看到种植园景象,对这群来自欧洲,没什么见识的城里人来说,还是真真正正的第一次。
这里的景象与欧洲的农庄截然不同。
在欧洲,农民的屋子大多建造在农田边,左近有库房、仓房一类的辅助建筑,房前屋后还有饲养的家禽家畜。
这些在种植园都看不到。
为了尽可能节约土地,种植园的劳力被集中养殖在围墙和铁丝网当中,生活环境小而逼仄。
而且奴隶不允许拥有私人财产,所以家禽家畜必须统一饲养。
除了农场,洛林还有一个小小的牧场,就建在庄园的一角,与别墅面前的草场绵延相连,产出基本足够满足庄园内部对禽蛋和肉类的需求。
种植园则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黑奴和雇农的主食都是用麦麸和木屑混合泥土烤制出来的黑面包,印第安管理者的伙食相对精致些,但并不交给村落供应,而是由专人每天从庄园送过来。
工作繁重,环境恶劣,伙食粗糙,这方方面面结合到一块儿,塑造出的田间地头劳作的黑人们,往往是骨瘦如柴,四肢修长,眼神浑浊,毫无生机。
这给洛林一行人带来了巨大的心里冲击。
他们明明已经见识过很多黑人。
欧洲的黑人多被充当奴仆来用,像洛林初出茅庐时遇到过的星期五,或是像肯特庄园被吊死的阿尔,虽然不能掌控自己的性命,但至少在吃穿住用上不会显得过分匮乏。
那些黑人的健康度代表了主人的财富,哪怕是为了自己的脸面,主人也不允许他们衰弱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另一类黑人就是新奥尔良的自由民,为生计奔波,为生活劳苦,少数人出人头地,多数人挣扎在社会底层,那副景象与洛林印象中的后世鲜有不同,人们眼睛里的精气神也几乎一模一样。
然而,眼前的黑人才是这个时代黑奴的真正模样,如行尸走肉,似骷髅僵尸,只看一眼,就叫人再生不出看第二眼的**。
叹了口气,洛林丢下正兴奋地问东问西的皮尔斯,独自一人步下哨塔。
他在小小的简陋的种植园村落里漫步,不一会儿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奥菲小姐追上来,在洛林面前张开胳膊:“老爷,你不会打算和黑奴们解除奴隶契约吧?”
洛林呆了半晌:“你看我像疯了么?”
“我看您像动了恻隐之心。”
“奥菲,你的确是个称职的管家。”洛林摇着头笑了一声,“放心吧,我不是圣人,从头至尾也没生出过解放黑奴的想法。我知道,那会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您知道这一点就好。”奥菲小姐长长舒了一口气。
洛林饶有兴致地挑了张椅子坐下来:“说起来,你怎么会觉得我要解放黑奴?”
“因为您的船上就有黑人,耶斯拉女士,看起来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原来是因为海娜……”洛林只觉得哭笑不得,“你急需要补充历史和地理方面的知识。海娜是埃及人,从人种来说,发端于阿拉伯,和摩尔人有亲缘关系,与非洲的黑奴可不是一个人种。”
“不是么?”
“虽然肤色深一点,但他们不能与黑人混为一谈。硬要说的话,他们得算作褐色人种。”
“原来是这样……”奥菲小姐彻底放下了心里的担忧,冲着洛林深深鞠躬,“既然误会解开了,我还得回去为亚提斯先生讲解种植园发展史,我为此准备了一晚上。所以,再见。”
“再见。”
奥菲小姐风风火火地消失在道路尽头,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一道阴影从身后无声地笼罩住洛林。
“海娜?”
“是我。”海娜走上前,靠着洛林站定,“你不是心软的人,怎么会对黑奴有这么大反应?”
“怎么说呢?”洛林为难地挠挠头发,“你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吧?”
“主职经商,兼职抢劫。”海娜想了想,“走私的利润很丰厚,如果顺利的话,经商中非法的比重会上升。”
“我可是个正经的私掠商人,被你说成什么样了……”洛林把屁股往边上挪了挪,给海娜腾出一些位置,“就像你说的,我们是商人,海商,再说宽泛一些,是运输商。”
“我们并不生产商品,但我们依托于生产商,包括这些种植园主,还有那些越来越兴盛的作坊主。”
“商品就是一切。”他在虚空中画了个大大的圆,切出一半,放到一边,“现阶段,蔗糖、烟草、蓝靛、咖啡,这些粗加工制品的利润更高,所以我们也更依赖于种植园主。”
“但你今天也看到那些黑奴了。你觉得依靠这样的劳力,有能力继续扩大种植园的产能么?”
海娜歪着头想了半天:“可以多抓些。”
“非洲的黑人会抓光的。在金士顿的时候,我和纳尔逊中校聊天,听说海上大约有200艘英国籍的贩奴船,每三个月一次往返,可以向新大陆输送五万名奴隶。法国比英国略少,三万,葡萄牙第三,一万,再加上其他零零碎碎的小股贩运,每年有近五十万黑奴被送往新大陆。”
“这么多?”
“每年五十万人,二十年就是一个大不列颠的人口,非洲能制造这么多人口么?更重要的是,按照种植园的消耗程度,每年死掉的会有多少?”
“劳动力价值!”洛林把十指交叉到一块,遮挡住嘴,仿佛要欺骗天上的神明,让他们不知道接下来的话出自何人之口,“黑奴需要获得更多的保障,其他劳动力也要,这不是为了虚伪的公平正义,人权文明,而是为了更好地压榨出他们的劳动力价值。”
“奴隶主做不到这些,所以他们必定会败给资本家,庄园主必定会输给作坊主,这是历史的必然。”
海娜静静地看着洛林,突然伸出手,揽住他:“你打算怎么做?”
“除了更加明确了商会未来的经营方向,暂时不打算做任何事。小孩不该思考大人的世界,弱者也不需要担忧世界的秩序。”
“那以后呢?”
“以后?以后的世界谁知道?”洛林飒然一笑,抬起头,正好看到星星落落的黑奴和雇农拖着疲惫的身躯,在管理人的押送下回到村落。
人群中有一道白花花的人影格外显眼,洛林揉了好几次眼睛,才难以置信地喊出声。
“朱迪亚同学?”
“德雷克……”贝尔呆立在当场,嘴唇颤抖,虎目含泪,“洛林,我可算找到你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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