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冰雪融化了。小草飘动着细细的嫩芽,花儿在风中散发着无限的幽香,草原的野草野花开始盛开了,五颜六色的,就像一块漂亮的地毯,披在呼伦贝尔的大地上。树木也穿上了绿色的纱衣,春燕欢笑着归来,整个大草原春意盎然。春天的呼伦贝尔变得万紫千红,美不胜收。
在晨曦之中,巴特尔等人驱马往大兴安岭方向急驰。遥远的东方,那游荡在天地之间的白云已经被染成了金黄色,这表明太阳还在地平线以下拼命往上爬,喷薄欲出。
在辽阔地天地之间,一支庞大牧民队伍正往大兴安岭缓慢移动,说庞大,倒不是因为人多,而是因为数千头牛羊组成的队伍实在是过于臃肿。
这是一支原属于孛儿只斤·布延的部落,他们原来居住在科儿沁草原东南部地区的森林地带,冰城战役之后,奴尔干都司囊旺率领赵甲带来的援军,与赵鑫的冰城守军会师后,征服了科儿沁、呼伦贝尔草原。被俘虏的那些草原牧民,按照八旗制度整编,然后部分人迁到此处水草丰美之地。
一年过去了,如今这里的人们已经不再提部落之属,都自称奴尔干人,镇海伯的子民,他们不再相互争斗,靠着养美利奴绵羊和荷斯坦奶牛,一天天地富裕起来,每一个人都为自己身为镇海伯的子民而感到荣耀,这大概就是王实被牧民们尊敬的最重要的原因吧?
在太阳终于挣脱了大地的束缚,跃到了地平线以上的时候,巴特尔等人终于赶上了这支队伍。看到了巴特尔等人的到来,牧民们爆发出热情的欢呼声。
“巴特尔哥哥,巴特尔哥哥,你可终于回来了!今年我们多了十几只羊羔子,巴特尔哥哥,什么时候剪羊毛,乡亲们都等急了,我们旗的兽医刘大哥说,还过五六天,就要……”
阿力古快活得象匹撒欢的小马,围在一身戎装的巴特尔马前又蹦又跳,嘴巴里喋喋不休向哥哥讲述着家里的情况,活脱脱就像只报喜的喜鹊。
巴特尔跳下战马,狠狠地拥抱了一下自己的弟弟阿力古,然后尴尬的向身后的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大叔说道:“屈出律大叔,这是我的弟弟阿力古。阿里古,你快过来,叫屈出律大叔,这可是哥哥的救命恩人。”
“屈出律大叔,谢谢您救了我唯一的哥哥,我们全家上下都感激您,欢迎您来到新鄂温克旗做客,今天我要用最好的烤全羊招待您,您是阿力古最尊贵的客人。”
屈出律听得哈哈大笑,他拥抱了一下阿力古,然后揉揉他乱蓬蓬的头发,笑眯眯的说道:“阿力古,巴特尔说你是只小狐狸,果然是个聪明的小家伙。你哥哥可不是我救的,他是听了你的办法,在战场上装死才活了下来。
阿力古,巴特尔可真是个幸运的家伙,他躲在地沟里,连皮都没伤到。不过他那时候实在太脏了,整整洗了三大桶热水,天了!等他洗完,屈出律大叔的澡桶都成了黑色的,从此没有人再敢用它。”
巴特尔脸刷的就红了,嗫嚅道:“屈出律大叔,我已经买了一个新的澡桶还给你。以后不许再取笑我,巴特尔不再是个脏娃娃,我可是一名奴尔干的战士,天天都要洗澡的……“
“哈哈哈哈……”众人一阵大笑。
这时候,和巴特尔同来的人群中走过来一男一女,他们身上都是穿着墨绿色的军装。男的正是过去的冰城,现在的哈尔滨守备千户赵鑫,他正在为那位漂亮的女军官介绍这边的情况。
赵鑫说:“张部长,根据都司的命令,为了方便管理,科儿沁草原被划给乌兰巴托守备营,由当地驻军负责管理,目前我们已完成了移交。考虑到科儿沁草原的容积率,我们将一部分牧民迁到了呼伦贝尔大草原。今天这是最后一批,就安置在鄂温克旗。”
“嗯,非常好!你们组织的很不错。赵千户,这里离鄂温克旗还有三十里路,告诉牧民们抓紧赶路,中午前要赶到新的安置点,过几天就要收羊毛了,让大家不要耽误了正事。”
这个女军官一开口,顿时让一旁的阿力古目瞪口呆,他没有想到这个美貌而高挑的女人,竟然还是个大首领,看到熟悉的赵千户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样子,这让他对这位女军官产生了一种敬畏。
阿力古用手拉一拉巴特尔的袖子,悄声问:“巴特尔,这个女人是这里最大的官么?”
巴特尔敲了一下阿力古的额头,斥道:“阿力古,不许没有礼貌,张部长可是给我们草原送来幸福的神女,看到没有?那些漂亮的美利奴羊,还有天天产奶的荷斯坦牛,就是这位张部长给我们送来的,长生天镇海伯王大人派她到草原帮助我们,他是牧民心中的神女。你一定要尊敬她,不许这样盯着看!”
“可巴特尔,她真的好美哦!就像麦德尔娘娘一样美(蒙古人传说中的女神)!”
“再胡说!我用马鞭抽你。”
巴特尔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张盈盈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听到巴特尔胡说八道,张盈盈忍不住噗嗤一笑:“巴特尔班长,你又瞎咧咧啥?这是你的弟弟吗?他长得真可爱。”
阿力古刚才被巴特尔忽悠的不轻,见到张盈盈过来,吓得赶紧趴在地上磕头。张盈盈一把把他拉起,拍拍他的小脑瓜,笑道:“你就是阿力古,早就听你哥哥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记住了,奴尔干都司的牧民从不向人磕头,我们都是草原顶天立地的好汉。”
“知道了,漂亮的神仙姐姐。你就像麦德尔娘娘,我愿意向你磕头,你是我心中最美丽的女神。”阿力古认真的答道。
天真无邪的话,顿时引来一阵哄笑,巴特尔尴尬的敬了个军礼,脸红红的说道:“张部长,对不起!草原孩子没见过世面,他……他胡说八道。请别见怪。”
张盈盈笑道:“呵呵,巴特尔,我为什么要见怪?我很喜欢阿力古叫我姐姐,我也喜欢他称赞我是草原最美丽的女神。阿力古,告诉你,我虽然不是麦德尔娘娘,但是姐姐很喜欢你和我亲近,以后你就叫我盈盈姐姐。我会非常开心的!”
“盈盈姐姐!”
“诶!阿力古弟弟。”
摸摸阿力古的脑袋,张盈盈转过身来,朝着围观过来的人群说道:”乡亲们,草原上的牧民和汉民都是兄弟姐妹,这里没有蒙古人和汉人,只有大明的奴尔干人,今后大家在一起放牧养牛羊,还要建设工厂。这片草原就是我们共同的家园,要过上好日子,汉人和蒙古牧民都离不开彼此的帮助,让我们齐心协力一起把这里建设好,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好不好!”
“好!”牧民们大声应和。
庞大的队伍又重新启程,新的鄂温克旗坐落在呼伦贝尔的陈巴尔草原上的莫尔格勒河畔,这条河被当地人称为第一曲水,这里是呼伦贝尔的天然牧场。过去每到水草丰美的季节,就会聚集很多游牧的牧民,形成一个自然的游牧部落聚集地。
现在这里完全改变了模样,一个巨大的草原城堡耸立在这里,城堡四周都是错落有致的新式板房和带着取暖设备的牛羊棚,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草原城市。
巨大的广场上,牧民们排着队按照每家每户登记造册,他们将分配到一栋板房和一个牛羊棚,从此他们将定居在这里,过上最先进的定牧生活,他们不单是要在这里放牧,春天的时候还要种牧草,这是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
巴特尔一家也分到了自家的房子和羊圈,阿力古快活的在房子和羊圈间跑来跑去,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奇,这将是他们的家,看到那舒适的卧室和齐备的厨房,还有那硕大的牛羊棚,他真是爱死这个地方了……
当又一天的太阳升起,草原变得喧闹起来,所有的牧民都在忙着一件事,那就是剪羊毛,过两天,收购羊毛和奶酪的车队就会来了,车队将会带来大家最需要的粮食和日用品,听说不久以后,附近还会办一家奶粉厂,还会有汉人来种植粮食。每天都会有马车来收购新鲜的牛奶。那时候牧民的日子将会变得更好。
这里的生活是如此的美好。草原民族都知道,好的日子需要靠强大的武力保护,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猎枪。为此,奴尔干都司在各大草原成立了守备骑兵大队,呼伦贝尔也不例外。
由新巴尔虎右旗、新巴尔虎左旗、陈巴尔虎旗、鄂温克旗和海拉尔卫所、满洲里卫所及额尔古纳卫所、牙克石卫所抽调出三千牧民组成呼伦贝尔草原骑兵大队,编制为三个营,隶属于奴尔干都司海参崴司令部。
如今在草原上能够当上一名正式的骑兵,那是无比光荣的事情,也是美丽的姑娘愿意嫁给的对象。每个旗往往为了一个当兵名额,牧民们会争的头破血流。
巴特尔真是个幸运的家伙,由于他投靠奴尔干最早,已经成了骑兵大队第一营的一名班长。自然他得到了很多姑娘们的青睐,这让弟弟阿力古非常的羡慕。
今天是巴特尔归队的日子,他所在的部队将调到哈尔滨参加集训。清晨,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巴特尔换上了崭新的军装,跨上了马刀,正要伸手去拿步枪的时候,只见弟弟阿力古满脸羡慕的抚摸着步枪,爱不释手。
阿力古说:“巴特尔,我也想参军。”
巴特尔答:“现在可不行,你还太小。再说现在每一户最多出一兵。额娘还需要你照顾,家里不能没有男人。”
“巴特尔,我只比你小三岁,而且我比你更聪明。为什么你能当兵我不能。我也想穿漂亮的军装,用上这威力巨大的步枪,还会有很多美丽的姑娘喜欢我。我不再喜欢用弓箭狩猎,我也不想再当牧民。天呐!想想看,巴特尔,我要照顾这么多牛和羊,你却骑着马到处溜达,这不公平。”
“阿力古,没什么不公平。我不是到处溜达,那是在巡逻,为了保卫我们的家园,随时都有可能牺牲。听着,阿力古,我们集训完了,会驻扎在我们旗的卫所里,到时候我不当值的时候,就可以和你一起放牧养羊。告诉你个秘密,明年还会扩军,到时候你也十六了。第二批集训的时候,我一定帮你报名,让你也背上步枪。”
“真的!巴特尔,你可不要骗我。”
“阿力古,我向长生天发誓。”
“好吧,我相信你了。”
“阿力古,你在家要照顾好牛羊,照顾好额娘。嗯,那些奶牛很珍贵,长大了产奶多。这可是咱家里不小的收入。”
“知道啦,你真啰嗦,我比你聪明,这些我都懂!巴特尔,在部队里要刻苦训练,不要偷懒,别让人看不起。”
“知道了!”
“这很重要,你一定要认真听我说。如果碰到打仗,要勇敢点,别给家里丢人。”
“咦!阿力古,你这只小狐狸,现在怎么不劝我躲在后面了?”
“巴特尔,那是以前,以前是给布延老爷卖命,打赢了也没什么好处。现在我们保护的是自己的财产,打输了就会被强盗抢走。还有,别成为胆小鬼。你要是成为了胆小鬼,部队肯定不会要胆小鬼的弟弟当兵,那你就害苦我了!”
“好吧,我肯定会勇敢的。阿力古,你一点没变,还是一只小狐狸。放心吧!巴特尔是草原英雄,不会给阿力古丢脸的。”
“你要记住今天的话。”
“阿力古,你真啰嗦。”
“巴特尔,我不是开玩笑。”
“知道了!”
两个人越行越远,朝霞照亮了这片绿油油的大地。清晨的草原,满眼仿佛是漫无边际的绿毯迎着东方的一丝亮光,阿力古踩着苏软的草地依依送别自己的哥哥巴特尔。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巴特尔骑上了骏马,向即将集结的部队跑去。阿力古羡慕的看着哥哥英姿勃发的背影,他顾不上清晨露水大而打湿了鞋子和裤子,追上去几步,然后大声喊道:
“巴特尔,记住你的诺言!不要做胆小鬼,阿力古要当草原英雄的弟弟……”
“知道了,小狐狸。”
巴特尔向后挥挥手,队伍里发出一片哄笑,很快士兵在军号声中开始整队,战士们唱起了嘹亮的军歌,排成一条墨绿色的长龙迎着初升的太阳出发。在烈烈的大旗指引下,威武的骑兵向着东方疾驰而去,越行越远。
天高云淡,鹰击长空,草原风景如画。看着远去的队伍,阿力古的眼睛渐渐有些湿润。
……
草原上风景如画,京城里却风云变幻。让我们把目光投向北京城。
时间回到万历九年三月,近段日子内阁就像走马灯一样换人,王国光走了不久,张四维又被罢了官,新的首辅申时行也履新了一个月,到了三月份,朝堂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如今这北京城天色一黑,灯市口一带的夜市便嚣腾热闹起来。所谓夜市,唱主角儿的无非是歌楼舞榭,酒肆饭庄。在灯市口大街东有一座二郎神庙。
据道书称,二郎神为清源真君,唐贞观二年创庙于此,那时京都称为范阳。宋元佑二年,北辽据此称京,又把这座二郎神庙扩大重修,从此便成了京城一景。
从二郎神庙前的广场往南折有一条横街,叫庙右街。从街头到街尾,清一色都是各具特色的高级食府,达官贵人多半在此燕饮饷客。因此也是灯市口夜市的最盛之处。这些食府酒楼,装修得富丽堂皇。氍毹帘幕锦绣重重,雕梁画栋巧夺天工。
一到夜晚,各家店肆高高矮矮都悬起五色灯球,或间以各色纱灯,如珠如霞,连绵不断。更有一些店家挖空心思,空其壁以灯填之,假其廊以灯幻之。且灯其门,灯其室,屋中一应陈设皆以彩灯装饰。置身其中,如临仙苑天阙,大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这天晚间戌牌时分,有一乘两人抬的普通便轿忽忽悠悠抬进了薰风阁的院子。那时,大凡有名一点的酒楼,不但设有轿厅,同时底楼都安排大排档供等候主人的轿夫们吃茶喝酒。
当那乘便轿刚在轿厅里停稳,只见一名手拿描金折扇身着府绸道袍的老先生走出轿来。
“楼上看座——”
眼疾嘴快的店小二一个肥喏尚有一个“座”字没唱出口,早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上来制止。接着对那位先生说:“大人,我家主人在三楼,这边请。”
这位打扮成学究先生的不是别人,正是新任首辅申时行。申时行实际年龄才四十六岁,应当还属于壮年,却长得未老先衰,两鬓已经斑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早已经过了六十岁。
申时行和其他绝大多数的大学士一样,出身于政府中执掌教育和文墨的部门。嘉靖四十一年,他在二百九十九名殿试及第的进土中名列第一,即得中状元,并按例授翰林院修撰。
此后他在翰林院任职达十五年,官至侍读,并升转兵部及吏部侍郎,在职仅七个月,即被命为大学士。他和张居正、高拱一样,未曾就任北京以外的官职。这次他意外的取代张四维成为内阁首辅,让文武百官都大跌眼镜,纷纷羡慕他的好运气。
上得三楼,走进一间靠内院的清静雅室,早有一个人起身相迎,这人正是张居正的大管家游七游溆浦,只见他笑着问道:“汝默先生(申时行字),你可迟到了啊!当罚酒一杯。”
申时行调侃道:“嘿嘿,总得捱到天黑才好走路。”
游七本想跟着笑话一句“你这个老好人当了首辅,如今还是这样谨小慎微”。但又怕刺伤申时行的自尊心,故忍了没说,改口问道:“一路上没碰到熟人?”
“没有。”
这时候从里间闪出一高大年轻人,躬身施礼道:“下官王兴,见过首辅大人。”
申时行抬眼看了看这个一脸人畜无害的年青人,淡淡一笑,不无讥诮地说:“王五郎,好手段,一个呢布厂就把皇亲国戚笼络一空,还顺手扳倒了张四维。你居然还敢在庙右街上请老夫,就不怕人家说你这个外藩私交朝廷内阁大臣,意图不轨。”
“怕什么,咱又不是太监,也不是领兵的将军,再说也没打算贿赂您办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正常的人情往来罢了。嘻嘻,说白了,咱不过是个在京城里混吃等死的米虫,谁会把咱当做威胁。“
说话间,早有店小二沏上一壶茶并端了几样茶点上来。这是京城燕饮饷客的规矩,正式开席吃热菜之前,先摆上茶点让客人嚼嚼开胃。三人遂坐到桌前饮茶。
喝茶时,三个人先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闲话,待到酒席摆了上来,店小二退下以后,屋子里只剩下三人。申时行主动端起酒杯,对着王兴说道:“王家五郎,老夫能够当上首辅,还要感谢五郎的鼎力相助。为表谢意,今天这第一杯酒,老夫敬你!”
王兴连忙摆手道:“申大人,小子可不敢当。您能够扳倒张凤盘,当上内阁首辅,那可都是您自个的本事。跟小子没有任何关系,小子可不敢冒功。这杯酒还是晚辈敬您,恭喜大人心想事成,喜获高升!”
“好!同饮。”
申时行呵呵一笑,也就不再客套。一口干完了杯中酒,随手把杯子一亮,三个人心有默契的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三人吃了几口菜,又小酌了几杯。游七放下筷子笑道:“申阁老,潘晟老大人这次恐怕非常失望吧,听说几天都没上朝了。”
“是啊!当初满怀希望,现在眼看着美梦成空,呵呵,想不开也很正常啊。做了一辈子的官,谁不惦记这个位置?叔大兄突然向朝廷推荐他,老夫还以为自己还要等几年,没想到竟是如此结局,倒是很让老夫意外啊!”
王兴笑道:“申首辅,这正是张先生的高明之处,皇上现在想要揽权,对张先生的政友都非常的忌惮,王国光和戚继光的下场就可以看出这点。张先生想要帮你,就只能剑走偏锋推荐外人。没办法,潘老大人只好受点委屈了。”
申时行微微一笑,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聊下去。
申时行虽然也是由张居正的推荐而入阁,表面看来,这一点对他关碍不深,因为万历二年以后,在中枢出任要职的几乎全部为张居正的私人。申时行和张四维不同,他以才干取得张居正的信任,而不是以诌媚见用。其间差异既为同僚所深知,也为小皇帝所了解。
张居正这次为了反击张四维对王国光和戚继光下手,特意推荐潘晟和余有丁两人入阁,先打乱张四维的阵脚,让他感到威胁。尤其是潘晟资格老,表面上与张居正的关系又特别好,越发引起了张四维的忌惮,把注意力从申时行身上引开,保护他的位置。
就在张四维和潘晟明争暗斗的时候,王兴这个意想不到的人出场,利用乞丐风波的机会,引出了山西隐瞒灾害救灾不力的大案,矛头直指张四维。
意想不到的是,当时李太后正好召见王兴,王兴灵机一动借机把消息透露给李太后,惹得山西籍的李太后勃然大怒。剧情到了这一步,张四维想不倒台都难。就这样,担任新的首辅机会就落到了马自强、吕调阳与潘晟之中。
马自强、吕调阳年事已高,而且都疾病缠身不可能接任首辅,表面上潘晟最有机会,可惜张居正推荐的就是一个坑。以小皇帝目前逆反的心理,肯定不会让他当首辅。果不其然,这顶帽子稳稳地落到申时行的头上。
游七叹道:“叔大兄一生兢兢业业,挽狂澜于即倒,八年来呕心沥血,却落得个无端猜忌。汝默兄,叔大兄这样做别无他意,只希望大人接任首辅后,一定请保住新政的成果。张太岳只希望大明不要再走回老路,否则真的就没救了。”
申时行放下酒杯,抱拳向南方拱拱手,叹道:“叙浦兄,张先生高风亮节,真正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本是我辈的楷模。请转告叔大兄,本辅愿意把他未竟的事业发扬光大下去,不负张先生所托。”
游七举杯敬酒,恭敬地说:“多谢大人!这杯酒,在下替叔大兄敬申首辅,谢过首辅大人的支持和理解。干!”
“干!”
三个人齐齐满饮一杯,放下酒杯,申时行觉得气氛有些沉闷,便岔开话题,问王兴道:“王五郎,呢布厂现在已经开业一个月了,可是市面上怎么看不到什么毛呢布呢?难道是产量不够?”
“呵呵,的确是产量不够,现在我们大部分呢布都是销往欧洲,国内的份额很少。再说现在还只是试生产,每天的产量不高,市面上看不到毛呢布也很正常。到了年底情况就要好很多,到时候基本上能满足市场的需求。”
“五郎倒是好算计,从年初开始,皇上就不断地赏赐百官毛呢布匹,嘿嘿,现在朝廷官员的官服全都成了呢布制作,以后这呢布想不流行都很难啊!好手段。”
“大人谬赞了,嘿嘿,这个不是小子想出的办法。小子只是照着执行罢了。”
“哼,你拉倒吧!你们两兄弟贴上毛比猴都精,都是做买卖的好手。听说你们又在南城根大肆购地,看样子又有新的动作,又想到了什么新点子?”
“申大人,这也不是没办法嘛,现在京城多了这么多流民,总得给他们安排些事情做,所以我在城南购地,只是想办几个作坊,给这些人提供吃饭的机会。”
“呵呵,小滑头。老夫可是听说天津码头天天有流民出海,一条大船就是五六百人。据说这些人是去奴尔干都司帮皇上去养羊。王五郎,不知可否属实?”
“确有其事,首辅大人啊!您想想,那呼伦贝尔和科儿沁大草原,现在都是些蒙古鞑子,基本上看不到汉人。如果不改变那里的人口结构,终有一天得而复失。再说这些流民分到地,不就有了活路嘛,北京城外少一些流民,也会少一些人铤而走险不是?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大人应该乐见其成才是。”
“少跟我耍滑头,没有好处,你能干。这些流民还不是到了你哥哥手里,你们毕竟是外藩。”
“首辅大人,这话我就不爱听。什么你的我的。不都是大明的吗?我大哥也是大明的女婿嘛,大明和南洋,都是一家人。”
“说的好听,老夫可管不到你南洋总督府啊!罢了!毕竟都是汉人,汉人能够多占点地方总归是件好事。可惜呀!朝廷有些人目光短浅,对你们大肆移民很有看法,御史言官已经上了不少折子,弹劾你们兄弟俩收拢流民是别有用心,老夫都替你们压下来了,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呀!”
“哎!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大哥对朝廷忠心耿耿,第一次来朝贡的时候就对皇上和张先生说过,愿意把南洋交给朝廷管理。游先生也是当时的见证人,游先生可有此事?“
“不错。确有其事。申大人,在下可以证明。”游七放下酒杯,捋一捋胡子答道。
王兴对游七拱拱手表示感谢,然后对申时行继续说道:”皇上和张先生当时没有接受,不过有感于我们的忠诚,给了我们云南沐家一样的待遇。这一点我和家兄对朝廷都非常感激,曾发誓永不负大明。
可惜呀!这世间的事就坏在人心上,有些人,心术不正。对我南洋总督府大泼脏水,说我们心怀异志,人言可畏啊!殊不知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申时行摆摆手,说道:“五郎多虑了!当今皇上是明君,何至于此?你们兄弟不要想太多。”
王兴诚恳的说道:”申大人,今天小子请大人也是有一事相求。为了防微杜渐,我大哥愿意把现在的地盘交给朝廷管理。申大人,只要朝廷愿意,朝廷可以派出官员接收这些地方的民政。还是那句话,我们王家愿意成为大明的子民。”
“哦,王家五郎,你大哥真的舍得把这些地方交出来给朝廷管理。”
“绝无戏言。”
“那你们有什么条件?”
“没有条件,其实为了证明我们的诚意,我们早已经把这些地方交给了朝廷的官员管理。“
“此话怎讲?”
”实不相瞒,现在管理这些地方的也都是大明有功名的读书人!比如,李贽、何心隐、胡时中等等,这些人不是进士就是举人。这难道不是在交给朝廷管理吗?”
“泰州学派?”
“泰州学派难道不是儒家?难道他们不是朝廷有功名的人。”
“这可不一样。这些人朝廷是不会给予官职的,他们的学说有问题,是一种歪理学说。”
“如之奈何?要不然这样,朝廷要不直接派官员去接替这些人的位置,要不就直接任命这些人为正式的官员。”
申时行捋捋胡子想了想,摇摇头说道:“如果要正式任命他们的话,可能朝廷很难通过。如果直接取代他们,也于情不合。这倒是有些难办啊。”
“其实也不难,我大哥马上要收复吕宋岛。不久之后又多出来几个县城。正好朝廷可以派出官员去接收这些地方。朝廷可以同时任命李贽等人的官职,表示朝廷正式承认他们的身份。到时候用升迁的名义调他们到别的地方任职,问题不就解决了!”
“这倒是个办法。这个老夫可以考虑向皇上建议。你们真的没什么条件。”
“倒是有一个,朝廷派过去的官员必须接受南洋总督府的培训,培训不合格,南洋总督府可以请求朝廷换人。”
“哦,这又是为何?”游七忍不住插嘴问道。
王兴耸耸肩,无奈的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说实话,吕宋,台湾和南洋那边毕竟是新辟之地,自然环境还相当恶劣。沼泽,瘴气,毒虫,以及吃人生番随时随地会威胁到他们的生命,就是当地老百姓,也大都剽悍野蛮,不服王化的居多……”
王兴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听的申时行眉头直皱。说实话,他倒是真的动心了,如果大明能够在他的手中开疆扩土,直接掌控这些地方,那他的成就不亚于张居正。
做官做到他这个程度,下一个目标就是青史留名。这么好的事情,如何不让他动心?况且,王实也是公主的驸马,真的不算外人。
思来想去,申时行心中打定了主意,他冲着王兴说:“王五郎,这件事本辅可以替你们拿到朝堂上议议,结果如何我也不敢保证。如果皇上答应下来,那可是君无戏言哦!可容不得你们反悔。”
“申大人,如此大事。小子怎敢戏言?我王家从永乐皇爷开始,就是朝廷的忠臣。这一点您可以绝对的放心。”
“好!老夫就促成此事。如此我们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王兴和申时行三击掌当场盟誓,此后申时行的心情大好,也不由得放开了胸怀,酒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最后,申时行喝得个酩酊大醉而归。
……
四月份的北京城乍暖还寒,虽说已是春季,街面上一阵一阵刮过的寒风依旧让人难以忍受。那些过早当掉了皮衣棉袄的城市居民不得不蜷缩起身体,一路小跑着穿过街巷,或者就紧贴着大户人家的墙根儿小心翼翼背着风行走。
宣武门内,南城根儿,附近大部分都是这种人家。说穷呢还没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一日两餐总能填饱肚子,若铺张点儿晚上吃个夜宵什么也还供得起。家里除了老婆孩子,仆役丫环总要养上一两个的,否则出门去没个人跟着也不好见人。
不过要说他们怎么富裕也谈不上,每年到了冬天就得把夏天的轻薄丝绸衣裳送进当铺,把毛皮棉夹之类赎出来,等到天气暖和之后再反向操作一把,以此来支撑这个家庭,尤其是当家男人的形象在外面依然能保持光鲜体面。
当然其间要被当铺刮走很大一部分,这个只能依靠家里太太的嫁妆,乃至于头面首饰之类来贴补了。同时指望当家男人能努力往上爬,多赚点外快,好尽早改变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
他们算不上穷人,都有着固定的工作,有些还是在官府中做小吏的,有一份固定俸禄,隔三岔五的还能弄点外快来养活家人,有时候运气好,兴许还能过个肥年。但是指望天上掉馅饼的事,那也是不可能的。属于那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市民。
最近,南城根居民很激动,也许他们真的要时来运转了。俗话说:这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这不,南城根的小民们突然发现,这世上真有天降横财这种事,这馅饼说不定今天就会砸到自己的头上。
王兴购买的房产都位于这一带,这里属于外城区。王兴主要是看中了这里紧挨运河码头,只要疏通了这段运河,就可以沿着永定河,直接进入北大运河,然后抵达天津,这里可以改造成为一个货物的聚散地。
由于北京城的特殊地位,这里的房价要远远高于正常状态,“京城居大不易”这句话适用于所有朝代的所有京城,大部分来京官员都只选择租赁而不是购买。
不过王兴是个土豪啊!”豪”无人性的那种。一口气,几条街所有的房子和地皮连带着码头,以及附近五千多亩的地方全部买了下来。出面谈判的是东厂的番子。王兴给足了好处,让他们一家一户的去谈,谁谈下来的多,第一名一千块银元,第二名五百块银元,没有第三名。
这下子,这帮东厂的番子,那叫一个勤奋。每天一大早,就来到南城根蹲点,挨家挨户的敲门去谈判,可把这些住户给吓坏了。
本来这些南城根的居民以为天降横祸,会被东厂敲榨,倒了八辈子大霉了。谁料等来的是惊喜!这王兴直接给了高出市面价格四到五倍的高价,把这些破房子全部都买了下来,还负责派人帮他们搬家,还赠送全套的新家具,他是图省事,你们那些破烂就别带走了,全烧了吧。
这可了不得喽!南城根顿时炸了窝。这下子可把这些人乐坏了,天爷啊!真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消息不胫而走,如此优渥的条件,谁都盼望着落到自己的头上。
不在拆迁范围里的住户,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吃葡萄就嫌葡萄酸,这些人就骂王兴是个败家子,心里却渴望能够被他看上自己的房子。如此矛盾的心理很快就体现出来。这也导致了一个结果,东厂的番子第一次发现自己这帮人憎鬼厌的家伙,变得如此受人爱戴。
只要到了南城根,当地老百姓会夹道欢迎。每次只要他们出现在哪条街道上,哪条街道的居民就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又是泡茶沽酒,又是小吃点心。那家伙,那热情,比亲人还要亲!
无它,都在打听自己居住的这条街什么时候征收,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什么时候到他们头上。
对,征收!这也是传自那个南洋番子王兴的口头禅。每次王兴只要骑着那匹高头大马出现在这一带,立马就会聚集大批的居民围观,这些老百姓都用炙热的眼光看着他,几乎可以把王兴融化。尼玛,这可是会走的银元啊!
今天王兴又来到南城工地视察,这里将会建设成一个大型的综合市场以及货运码头,可以为这附近提供无数个工作岗位,通过这样的手段,把这些社会底层的老百姓融入到他们这个体系。
天津的商业街通过长时间的潜移默化,已经改变了当地人的生活习惯和生产方式,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如果说在大明本土,哪个地方的人最亲近镇海伯王实,天津人绝对排在第一。
天津的成功,让王实的团队看到了希望,他们打算用经济手段,慢慢改变大明人的生活方式和态度,这也是一个长远的规划。北京南城根这一片地方,如同天津一样,将成为了北京第一条具有后世气息的商业街。
刘养德今年才二十岁,虽然读过书却没有功名,在难民营调养了一段时间后,到底是带有主角光环,他和母亲非常幸运被留在了北京,母亲其实也才四十岁,被安排进了毛呢厂当了一名纺织工人,自己因为读过书,有幸成为王兴身边的秘书,只是这个称呼怪怪的,工作性质和文书也差不多,他非常满意现在的生活。
工地的现场有一只建筑工程队正在施工,很多流民加入了这支建筑队伍,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倒这些破旧的房屋,把这五千多亩地清理出来。
刘养德看过那个巨大的沙盘,知道将来这里将变成什么样子?那是一个他一辈子也不敢想的宏伟蓝图。站在王兴的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刘养德浮想联翩。
这时候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跑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刘养德如今知道这些人是所谓的实习学员,五公子对这些人非常的重视。那少年人跑到五公子面前举手行了个礼,说道:
“五公子,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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