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小将军殿时,那王殃渔儿子的尸体很是平静寻常,像是被人一击毙命。
而宁擒水的入魔则是一波三折,要离奇得多。
他原本以为那是红羽君所为,但红羽君应该没有这般诡异的手段,他虽然觉得此事存疑,但也并未深挖多想,而如今挨了她一拳,那曾经差点占据了自己身体的气息是那般恐怖而熟悉,哪怕是他都有些毛骨悚然。
宁长久抽出了长剑,红月在剑身上铺上了惨色的光又被随之而亮起的剑气洗得雪亮。
宁长久问道:“那一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城里?”
妙龄少女手指轻轻抹过红艳的嘴唇,也笑问道:“我也很奇怪,你一个明明死透了的人,为什么偏偏活了下来,还偷袭我炼化的尸魔,差点害得我的大计功亏一篑呢。”
宁长久继续问:“你是随着宁擒水过去的?”
妙龄少女依旧没有直接回答,她看着宁长久,如望着世间最肥美的食物,媚眼如丝,答非所问道:“化作冤魂厉鬼徘徊人间可没什么厉害的,死而复生才是最令人垂涎之物,你能分享一下你身上的秘密么?说出来,姐姐便放你出这酆都。”
“酆都?”宁长久捕捉到了这个字眼,这是阴曹地府的名字。
一旁的宁小龄从他们的对话中猜到了许多,她同样震惊,万万没有想到,这如烟云般出现的美丽女子,竟然是那一日皇城中,险些杀死了他们的厉鬼!
可是那厉鬼不应该早就死了吗?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阴魂不散也不过如此了吧。
我早就说了去皇城找襄儿姐姐过年,师兄你作什么孽呀……
宁小龄胆战心惊地叹息着,握着剑脚步微移,朝着师兄的方向靠了靠。
宁长久继续问:“你想要做什么?”
妙龄少女依旧答非所问:“唉,宁擒水那不知死活的老道士,被一封信许了个不知真假的长生,便骗去了那皇城,死无全尸,这人呀,多半就是蠢死的。长生这种东西,明明我就能赐给他的,近水楼台不知揽月,偏偏舍近求远捞那虚无缥缈的水中月。”
她话语音调起伏,宛若唱戏一般,说不出的哀婉,宁小龄听得心中发毛,默背剑经定神,而宁长久则是平静许多,他缓缓举起了剑,剑的中轴,一道火线燃烧了起来。
“嗯?”少女翘着唇,眨了眨闪着银星般的杏眼,笑道:“小公子没有问题了?要直接与奴家动手了?”
宁长久虽然燎起了剑火,身上的杀意却依旧平静,他又问:“不知鬼姑娘叫什么?”
“鬼姑娘?”少女咯咯地笑着,眸光中带着浓的化不开的哀怨:“什么鬼姑娘?奴家有名字的,叫奴家——白夫人。”
人字的余音还未落下,自称白夫人的妙龄少女消失在了原地,宁小龄本就精神紧绷,在那白夫人动手的一刹那,她伸剑去拦,却依旧只是切中了残影。
鬼影一闪即逝,宁小龄惊魂未定,却发现那白夫人依旧拖着青砂罐绿瓷瓶站在原地,好似一动弹也没动弹。
而宁长久好不容易拔出来的身影,再次被狠狠地撞入了墙体里。
烟尘滚滚。
绯红的月光像是弥漫着血的雾气,在白夫人的眼角与唇边添上了一抹难言的艳丽。
她袅袅依依地移着影儿,嘴角似笑非笑,看着那烟尘中淹没的身影,转而将目光投向了那持剑的少女。
“那天啊,我可是差点将你先天灵吃掉了,可惜有个老东西捣乱,坏了我的好事,哎呀,你这丫头可真是命大,死了又活,活了还活,不知道吃了你,能不能把你那点命数也一并吞了?”白夫人伸出轻盈灵巧若小蛇般的舌头,沿着艳丽的唇边舔过,润上了几分饱含光泽的艳色。
宁小龄不再犹豫,起手便是谕剑天宗的第一招剑式。
无论如何,她也是已经迈入了通仙境的修行者,天天喊着要斩妖除魔,如今大魔当前,怎能不生出盎然战意?
剑光极快,快得只能看到一抹一闪而过的亮芒。
她出剑极其认真,就像是平日练剑时,她以剑锋切割每一片六棱的白雪花瓣那样。
白夫人神色微异,对于这一剑的速度有些吃惊,那亮芒逼仄而至时,她也在一瞬间有种难以动弹的错觉。
剑法是好剑法,只是经验太稚嫩,境界太低微。
在那剑扑面而来时,她犹有余力地笑了笑,身自化作一道影子,幽然而散,那凌厉的一剑软绵绵地切了个空,不待宁小龄转身回击,白夫人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她的翠纱衣衫之侧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那手按住了宁小龄的后背,猛得一掌。
宁小龄痛哼一声,脚步难以抓稳地面,身子倾倒之时,她以灵力操控剑柄,穿臂绕后而来。
长剑再次扑空。
白夫人又出现在了她的前方,对着她的头顶心猛地一爪。
宁小龄好不容易错开要害,肩膀却依旧中招,极大的力道打得她身子倾斜,单膝下跪,震得地面满是蛛网裂纹。
“你看啊……你那师兄在装死呢,不来救你呢。平日里亲昵着,此刻大难临头,看清楚真面目了吧?”白夫人阴冷的笑着,身影时而出现时而隐没,每次都能擦着她飞剑的末尾精准逃避。
宁小龄每一剑都凌厉无比,可又每一剑都劈砍上了无形的空气。
她好不容易压榨雪狐来的一身灵力和嫁嫁师尊亲自传授的道法,此刻好像都不能真正酣畅淋漓地使出来。
当然,她心里也清楚,这是对方对于自己纯粹境界的压制,若是她真要与自己正面对比,自己只会死得更快。
咔得一声,宁小龄的身影也飞了出去。
白夫人原本玩得兴致盎然,想再对着她那胸口补上一掌,可是忽然神色微变。
那片废墟之中,星芒点点。
宁长久早已站起了身,他的身边,灵力凝成了一张阵法模样的图,正是他最为娴熟的小飞空阵。
先前在长桥上,他倚靠着栏杆时,用指甲偷偷绘下了对应的阵图,当时还会师妹随口笑话了他两句,而这条长街,离那长桥的距离并不远,还在飞空阵的有效范围之内。
“想逃?”白夫人脸色瞬息生寒,她像是一阵没有任何声音的风,忽地一动,便化作流动的影子,逼到了宁长久所在的位置。
宁长久逆画飞空阵,身影消失。
他当然不是想逃,而是想直接斩断那座长桥,若是如今真的阴阳倒转,那么那座长桥,便应已成了真正的奈何桥,只要将那长桥斩断,整个酆都的构筑都能被打乱。
而他的身影只是消失了一刻,却没有捕捉到那长桥上的印记,又被拽了回来。
白夫人流水般的影子凝聚成形,幽幽一掌拍下,在宁长久出现的那刻,恰好打在他的胸口,再次将那白衣少年打飞了出去。
白夫人轻蔑地笑了笑,道:“这座城池是我的城池,所有的法则都该由我来制定掌管,你这些花里胡哨的阵法还是收起来吧,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在我的世界里,只有我允许的阵法才能存在。”
她高兴地笑着,像是醉酒的佳人,笑得花枝乱颤。
只是她心中还是有些遗憾,先前若非被这少年算计伤了些身子,要不然这两掌可能已直接将他毙命了。
不过没关系,自己也只是猫玩老鼠一般,将他们困在此处慢慢玩弄之事,只要稍后大事初定,便可以彻底封城,安心地等待除夕之时,完成逆转阴阳。
而身后,寒意再次逼至。
宁小龄拖剑而来,身子一跃,双手持剑当头劈下。
这是漏洞百出的姿势,白夫人看了只觉得可笑,好像自己只要随意伸出一根手指,就能将这黄毛丫头碾得生不如死了呢。
但是很快,她神色变了变。
那当空一刀不过虚晃,真正的杀招是一道极细的、柔若柳条的剑意!
这道剑意算不得多么强大,但其中神意之精妙却是让她看了一眼便心生敬畏,她可以确定,这道剑意最初的主人,至少是一位紫庭境巅峰的大修行者。
于此同时,身后寒芒如豆,也在宁小龄出剑的那刻亮起,以点及面照彻后背,与宁小龄前后夹击而来。
白夫人玩笑之色敛去,身形一动,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她出现在屋瓦上,目视下方,仿佛可以透过积雪与瓦片,看到他们所在的位置。
她的腋下生出两只纤长的白骨利爪,如藤蔓般沿着屋檐攀爬而下,伸入屋中。
宁长久一下拉住了师妹的手腕,在白骨还未封门之前,一剑劈去那些细微的骨架,猛地闯了出去。
“走!”宁长久低喝了一声。
白夫人也懒得再与他们戏耍,因为那一边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需要轮到自己出场了,而所有的一切若是真的做成,又哪里会只是构筑一座地上酆都那么简单?
而这两个少年,当年也是逃不掉的。
沿街的路上,雪白的灯笼惨惨地晃着。
一扇扇门忽然打开,门扉内,走出了一个又一个行尸走肉般的身影,他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这两个遁逃的少年,露出了灰白色的腐烂牙齿,一个个皆如猎豹般不要命地扑了上去,而白夫人也身影更快,穿越过重重夜色,也随群鬼而至,一并拦了上去。
乓乓乓!
那些身影一个个重重落地,他们不是尸体,没有血肉,而是形似死尸的鬼魂,死灰色的尸影带着腐朽万物的气息,背朝着猩红的月亮,如凿城的大石,向着宁长久所在的位置不停地扑去。
宁长久与宁小龄的身影在一记记重凿的追击之中不停弹跃移动,长街上的尸影如蝗虫般在一间间屋子间来来回回地窜动,宛若一张黑线攥簇、挂满了尸腐的密集大网,一道道拦于前路。
宁长久与宁小龄一同出剑,宁长久境界虽低但灵力充沛,以绵长之势化灵护体,而宁小龄灵力稍差却境界较高,她躲在宁长久立下的剑域里,按着剑经上的架势,斩出一道道化虹而去的剑光,那剑光密集无比,像是浆稠阴云里扭曲闪烁的电蛇,一道道明艳万分照彻眉目,却无法真正撕裂阴云阻挡暴雨的到来。
长街尽头,剑光仍在挣扎之间,白夫人身影已然追至,红月之下,她那薄弱轻纱的翠色云罗裙下,细密的雪白色的骨骼一节节地疯长着,将那罗裙高高地撑起,那些骨骼搭在了两侧的街门上,像是一缕缕黏性极强的蛛网,白夫人高居正中,一张唇红齿白的妖艳脸庞与月色相衬。
一瞬间,宁长久便似置身一处千军万马冲撞过的战场,四周白骨为牢,而一道道尸影也停了下来,如一位位披甲挂刀的鬼侍,在那骨牢之间静待着。
“还逃吗?”白夫人美眸流转,细小的香舌抹过红唇,笑意寒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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