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近日,这古玩便被一个冤大头买走了,放在家中僻邪。
先前女子在侵占对方的身体之前,已感应出是个人形,所以她毫无顾忌地侵入了进去,想着哪怕那少年警惕,偷偷将玉坠放在一具死尸身上,那也无妨,她照样可以操纵这具死尸,找到他将其杀死。
而此刻她才明白,自己所感应到的人形,居然是这奇丑无比的瓷佣!
愤怒一下子点燃,她想要将自己立刻剥离这具瓷佣,但一时间无法做到,而更令她寒冷的一幕出现了。
她察觉到,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少女。
她知道这个少女,这少女与他以前都是宁擒水的徒弟,如今也同在一个师门出生,这般黄毛小丫头,平日里自己应是可以随手捏死的,而此刻她却惶恐不安起来。
因为这少女拖着一把大铁锤站在她的身后,死死地盯着自己。
这显然是她那师兄的准备。
而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一个极为致命的错误——随着她想要挣开这间瓷器,她身子一动,惹得这瓷佣也动了。
见到这瓷佣异动,宁小龄娇小的身子一下子紧绷了起来,她神色一凛,心想师兄果然不骗我,壮起胆子,立刻学着那评书中所说的一般,威风凛凛地喝了一声:“妖怪看打!”
接着,她毫不犹豫地拎起榔头,砸了下去。
乓得一记声响里,那看似很脆弱的瓷器竟然只是出现了裂缝,并未直接破碎。
宁小龄一惊,她知道自己手上的力道,不曾想这瓷佣竟然这都未破,难道真是那瑨国的古物,看来师兄还是挺有眼光的,只是可惜了这古玩……也不知花去了多少银子。
想着这个,小龄悲从中来,下一记铁锤猛地抡圆,用上了浑身的劲。
瓷佣想要躲避,但是根本无法挪动这副身躯作灵活的反应。
清脆的声音响彻整间屋子,那瓷佣的碎片哗啦啦地掉落一地,红红绿绿,很是凌乱醒目。
高楼之上,那妙龄女子猛地喷出了一口血,她身子摇晃了两下,纤细的手指按着红唇一抹,试去了嘴角的血迹,眼神中再无半点玩味,而是不死不休般纠缠的怨毒。
而这怨毒一半是来源于那少年该死的算计,另一半则是源于那黄毛丫头那句“妖怪看打”。
这对师兄妹……都该碎尸万段!
……
……
城门早早地闭合了。
此刻小年夜,蓄势了半年的飞花楼头牌歌姬,在梳拢之日忽然坠楼自尽,那在民众心中声望极高的城主大人,竟也跳河了断了自己的生命。
几个原本在河畔犹豫不决的商贾和文士,原本还想着要不要斗胆上前与那城主大人搭话,但是传闻有说城主大人年轻时候可是铁血阎罗,如今老了也不喜欢人叨扰,哪怕是平日里出来走走逛逛时,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但他们犹豫之中,却目睹了这样的惊天变故。
一开始,那歌姬的坠楼只是让他们心惊怜惜,此刻老人的跳河则是让他们感到震撼。
而先前那一闪而过的白衣少年又是谁……是眼花了么?
不安的气氛在普通的民众之间才刚刚爆发出来,而在他们所看不到的地方,暗流已经激涌成旋涡,即将掀起滔天的浪潮。
许多人慌张地要往家里跑去,而他们的视角里,无法看见那门口的大红灯笼已换上了苍白的颜色,而每一扇的门的背后,也不知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的自己。
当然,这些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还未实际降临的恐惧,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才是真正割开心中恐惧的刀子。
……
此刻,在尚且还算平静的长街上,那老婆婆的身躯血肉已经以极快的速度腐烂殆尽,化作了一具白骨。
宁长久没有去那具白骨身上寻找
蛛丝马迹。
就在方才,他原本依附在那瓷佣身上的一道灵性破碎了,他知道此刻那个幕后操控一切的妖应该也受了点伤。
那个妖怪与这种城池极为契合,哪怕是他也无法探知到对方的位置,但此刻对方神魂损伤不小,势必会露出短时间内难以修复的破绽,这抹破绽的存在或许会让对方凶性毕露直接降临当前,也可能让对方反而安心地推动计划的进行。
宁长久希望是前者,但是这条安静的长街已经冥冥之中兆示了答案。
宁长久在这两日之间已经推演了许多事,但是如今眼前的这座城池,依旧展现出了超乎预料的变化,他能感受到,这城中的阳气,就像是急剧落下的太阳,等到阴阳彻底颠倒之际,这座城中,所有的人便都会不知不觉地死去。
而那些提前自尽之人,显然是事先便知道了这些,不知他们被那幕后的鬼给予了什么许诺,竟这般果决地纷纷了断,甘愿化作不见天日的鬼魂。
宁长久闭上眼,最近城中发生的许多事情在脑海中串联着,穿城而过的河水、潜伏暗杀的树白、桥边歌舞的少女、坠落的歌姬、跳河的城主、化作尸魔前暗算自己多次的老婆婆……
这些思维的碎片在他脑海中风暴般聚集拼凑着。
最后,那小姑娘口中哼哼的曲子在脑海中经久回荡。
“芦花成雪几年头,珠黄玉老,一声一声叹奈何……奈何。”
奈何,奈何!
相传中,人死之后会前往阴曹地府,而那必经之路上,一座跨越生死之隔的桥梁,那座桥便是奈何桥。
而那桥下潺潺流淌去的河水,便是黄泉。
最初的猜测在基础上更添砖加瓦形成了完整的模样。
他脑海中构建出了那计划的轮廓——那暗中的大鬼已布局多年,设下了所有关键的节点,想要将这座城池活生生地炼化成完整的幽冥酆都!
若即将发生的一切真如自己预料,那么那头大鬼,哪怕境界不算太高,也必然手握着一部分关于幽冥的权柄。
传说之中,最初的冥君早已在千年之前死去,冥王的权柄也四分五裂,或许这大鬼便得到了其中的一份,所以如今拥有了炼化一城的恐怖力量。
如果一切所料不差,那此刻他第一时间要想的,应该是如何逃离这座城……
但一切为时晚矣,这个念头才一闪现,宁长久立刻感应到了什么,他抬起头,只见天空之中,已挂上了一弯猩红的残月。
那轮红月不是真实的月亮,而是满城幽冥煞气凝成的月牙。
这座城中的幽冥之气在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已攀升到了极为浓郁的地步。
“师兄!”
对街,宁小龄推门而出,对着宁长久所在的位置招了招手。
宁长久点点头,神色却难掩的不安。
“师兄怎么样了?”宁小龄快步跑来,视线落在了他身边那副白骨上,惊讶道:“这……这是?”
宁长久道:“这是来敲我们门的老婆婆。”
宁小龄睁大了眼,回想起那满脸荷褶纹的老婆婆,惊恐道:“这是怎么回事?婆婆……婆婆居然是鬼,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送我们的对联和门神是不是也……”
宁长久点点头:“应该也有玄机,但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
“我这就去撕!”宁小龄急忙道。
宁长久摇头道:“不用了。”
宁小龄焦虑道:“那舞女是鬼,歌女是鬼,拉琴的是鬼,现在老婆婆也是鬼……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宁长久长叹道:“是啊,都是鬼。”
嗤!
宁小龄的身后,刀刃刺破后背,穿透而出。
她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宁长久,浑身颤栗,满脸的震惊与不解。
而此刻,她的手中,握着一柄幽冥之气凝成的深紫色长刀,那刀极为狭长,藏于她的衣袖之中,此刻她捏着刀刃将其滑出,瞬息间便紧握住了刀柄,只是出刀
的动作才刚刚出现,她的身体便被刺穿。
刺穿她的,是那把剔骨刀,出刀的力道极大,已没入身体,从后背透出。
“你怎么知道?”宁小龄的话语中听不出太多的痛苦,更多只是惊疑。
只是那一刀恰好刺中了某块控制身体的软骨,她还未来得及等到答案,便飞速腐朽化灰。
“师……师兄。”
宁长久的身后,少女抱着拎着两把佩剑,看着眼前这一幕,震惊无语。
那具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身体,就这样当着自己的面,飞速溃散。
宁长久拂了拂袖,那骨灰烟云而散,他回头望向师妹,笑了笑:“放心,师妹你化成灰也认得。”
宁小龄则是一阵胆寒,方才第一眼之时,她甚至以为自己看花眼了,而师兄反倒一眼便甄别了出来。
她看着师兄,很是感动,却哭丧着脸道:“师兄你可千万别瞎编样子,我可认不出你啊。”
宁长久以灵力驭刀,刺透那块软骨,将其死死地钉在地上,再如法炮制,以剑火焚去上面的魔性。
他本想宽慰师妹几句,但话还未说出口,他所有的神色便都敛去了,冷漠如寒霜。
宁小龄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方才那幕不会是妖怪演戏,这师兄该不会也是假的吧……她一下子抓住了剑柄,准备横剑格挡,可她的动作却僵住了。
她抬起头,顺着宁长久的目光望去,只见长街上,浮现出一个袅袅依依的影子。
随着那身影一同到来的,是秋林般的轻烟与雾色,那纤细婀娜的身段在雾色中娉娉婷婷,袅袅依依,宛若一条上下轻轻翻腾的彩带,映照出了妙龄少女的身影。
她一袭翠色云罗纱裙,肩上是月白披风,裸露出的白暂手臂色如新乳,那腰肢间的一束更是纤细得极为夸张。
她左手提着青砂罐,右手托着绿瓷瓶,身影随着脚步轻轻起伏着,那本该是很美的一幕,此刻却笼上了诡异的雾纱,只让人生出一种黏稠的恶寒感。
宁长久负后的手张了张。
宁小龄回神会意抛出了剑,宁长久接过剑,只是还未来得及抽出,那鬼魅般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前,明明那双手都拖着精贵之物,可一个不知哪来的粉白拳头,还是落到了身前。
宁长久自始至终都保持着高度的紧张,这魅影般浮现的一拳,他看清了来路,也反应了过来。
只是此刻他做不出太多的动作,只得以灵力凝结身前去抵挡。
红粉胭脂气的拳头落在胸口。
时间像是停格了一个刹那。
轰!
宁小龄额前帘子般落下的发丝被一下子吹了起来,轰然炸响里,空气排云分浪一般后退,仅仅一个眨眼,宁长久便被一拳砸到了数十丈外,将一排木门竹架白漆墙壁撞得粉碎。
废墟之中,宁长久白衣满是尘土。
他将自己的身体从里面拔了出来。
那花容月貌的少女嘴角一点点挑起,她缓缓走来,步步生烟,盈盈而笑,那宛若莺燕啾鸣的声音却说不出的森寒瘆人:“怎么了?我,不是很弱吗?”
烟尘里,宁长久走了出来,拔出了剑。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看着那张美丽的脸,道:“原来是你。”
妙龄少女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看着宁长久,说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宁小龄已拔出了剑横在身前,她听着师兄与那女子的对话,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他们之前难道见过?
如果树白此刻就在眼前,那他同样会大惊失色,因为眼前这个少女,便是他那早该死去的白姐姐。
而宁长久则是通过她身上的熟悉的气息,洞悉到了她的身份,虽然那个答案极为不可思议——她便是自己死而复生那日,出现在皇城之中,杀死了宁擒水的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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