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沐白本以为无知年迈,体力不支,这登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就要来扶,不料无知竟也大步迈出,直追闻风。
大约半个时辰许,三人才登了顶。
九峰连绵以主峰为名,便是缥缈峰,九峰之内又含九峰,这太虚门便有九九八十一峰,诸峰均是虚无缥缈的存在,真可谓“青峰俏立水玲珑,远黛含嫣迷雾中”——眺眼望去,出现在眼前的曲长青石板道却依旧延伸入云雾之中直通另一座山头而去,闻风也是一步不停。
无知自然知道要到那太虚道场还有很远的距离,这太虚门他却并不陌生,千年之前这太虚门曾有旧友,诸山各殿畅行无阻,只是时光荏苒如今旧人不再,缘此千年的复归却已是客人。
青石板道穿过几座山顶又入山腰绝壁,竟变成了绝壁之上的悬空栈道。墨色栈道之上古松索露,茫茫雾气弥漫,空灵的鸟啼声似如,闻风却只觉得冷,缩了脑袋双手交叉胸前一直搓着臂膀,走得比谁都快,他只希望马上完成这趟差事。
“你闻风师兄为何如此惧冷?”见漆沐白身体也是单薄,然而举动却并无闻风那般夸张,好奇之下无知便问了下来。
漆沐白道:“闻风师兄入太虚门不久,这缥缈峰的冷寒他还未应付下。其实闻风师兄家世显赫,但他立身大元朝堂的父亲向来小心谨慎。知道近年朝堂局势有变,个中势力交杂,自己无法脱身,其他几个儿子也随了军,最幼的儿子便送到了太虚门。”
“为何又叫闻风?”
漆沐白又道:“既入太虚门,都该有一个本门的道号——他上山那一日,师尊引他经过此地便问他太虚门如何,他说只听得见风声冷得要命,故而起了闻风。”
如此率真的孩子无知倒是有些诧异,抬眼超前望去,走远的闻风回头大声招呼道:“你们快些啊!我都快结冰了!无知先生,你可是一把老骨头,千万冻不得!”
无知却哈哈大笑着应道:“既是一把老骨头,冻冻又何妨!”
身侧漆沐白却突然间微微咳嗽了两声,无知便回头问道:“你既身体不适,为何不向你师尊禀明,若是落下病根,恐怕半辈子煎熬!”
“多谢先生,师尊今次已为我诊过脉施了针,该是无妨。”
“嗯。”
说到这里,漫天雾气散开,参差错落的仙峰已显出身形,闻风沿着越来越宽敞的石道再领向前,便见一座高大而气势恢宏的楼宇挡住去路,漆沐白道:“先生,这便是紫霄殿!稍后师尊便在这里与您相见!”
无知伫立楼宇之下,见云雕汉白玉须弥座上三层黄瓦朱红全木重檐九脊殿高高耸立,气势轩然,自是感慨万分……
正在此时,漆沐白对闻风道:“师兄,你且引先生进殿。我这就去请师尊。”
闻风见漆沐白自愿做这苦差,便爽快地点了点头:“行了,你去吧!”
漆沐白拱手朝无知一拜,才转身离去。
闻风见漆沐白走远,便自己拾起长衫“噔噔噔”爬上了龙尾道,直奔大殿而去,嘴里还高高叫着:“先生可得跟紧了!闻风实在冷得受不了了,先去喝杯热茶!”
无知抬头来去,只见白玉石阶尽头撅着屁股的少年已经冲进了大殿。无知也未在意,拄杖踏上石阶,行进数十步后,便见云纹望柱雕兰玉板石桥下一条碧溪横穿而过,其中流水淙淙,红鱼静卧,悠悠吞吐着气泡。
待无知进入殿中,便见堂上匆匆饮下一口茶的闻风迎了过来,他一边小跑一边道:“先生真是磨蹭,几只鱼有什么好看的?”
“呵呵……这太虚门的鱼老夫却也是第一次见!”
闻风将无知引上堂坐下,便端过一盏茶道:“先生请喝茶。”
这一日当真滴水未进,此刻还真有些渴了,无知微微一侧头却发现案上两只杯子,其中一只茶水色泽清亮,另一杯只剩下一半,却色浓味冲。无知正在诧异,只见一只手仓促而来,捉起深色茶杯便将其中茶水一饮而尽。
“为何你杯中茶水如此浓烈?”
闻风微微一笑,从容道:“哦——这天冷得我只想睡觉,喝杯浓茶好醒醒神!”
“只是这味……”
说到这里闻风皱了皱眉,表示有些委屈:“自然还有另一个原因……”
“哦?”
“先生喝的茶是太虚门专门用以招待贵客,所以色泽鲜亮,我所喝的要微差一些。不过——”闻风机灵地朝大殿门口扫了一眼,发现并无来人,便压低声音道,“先生,我能不能尝尝您这茶?”
无知倒是喜欢这孩子,端起茶杯倒了一半在闻风茶杯中,闻风虽迫不及待端起茶杯却如品美酒一般只是微微喝了一口,神色之中却是如梦似幻的美妙。
“呵呵……如何?”
“清香甘悠,神清气爽!”闻风享受地坐了回去,却见无知并不动手,便道,“先生您快喝啊!你那马都累死了,你必定也渴了!”
“既然马都累死了,老朽自然也饿了!”
闻风却面色窘迫朝四周扫了一圈,发现并无美食瓜果,惭愧道:“先生最近运气定是不佳,您千里迢迢来到太虚门我们却已吃过早饭!”闻风两只眼珠朝着屋顶旋转一圈,竟然想到了主意,“对了,我这还有点私藏。昨晚大半夜没睡着,今早起迟了,亏得漆沐白帮我留了早饭!”
说罢竟从怀中摸出一个褐色纸包来,只见他快速展开,便见三枚糕点躺在其中。
“先生,您将就将就。这会儿炉膛火已经熄了,何况灶堂也没人,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吃的。”
“无妨!”无知也不客气,捻起袖腕伸手捉了一枚放进口中,只觉入口即化绝美无比,又连连吃下两块。见闻风也不倒水,便道:“可还有茶水?”
“没了!”闻风摇摇头,随后又皱起眉头,“说来也是奇怪,百源师尊说侍茶不能满杯也不能续杯!”
无知一阵艰难哽塞才顺过气,闻风见状噗嗤一笑道:“先生这模样真是不雅!”
无知也不生气,道:“别忘了,我是山野村夫。”
“那我怎么不是,我可是和您一样。”
无知正想吃了这孩子糕点,确实该送个礼物,正要往怀里一掏,闻风却道:“先生给我茶喝,我给先生糕点吃,咋们算是扯平了!您可千万别告诉师尊这事,不然又要挨骂了!”
无知只好作罢,便问道:“对了,之前在山门听漆沐白说你一早挨了骂,其中还有些曲折的故事?”
“那可不!昨日我与师兄弟们下山寻人,也不知道是哪门哪派,有个人莫名其妙突然冲上来便掐住我脖子,逼问我们下山做什么,我只说抓白狐古庙的元凶他就放了我。”
无知蹙眉道:“就再没问别的?”
闻风想了想,摇摇头,却又道:“问是没问,却自言自语了一句,说什么‘魔婴犯案果然是真的’!”
无知心头一紧,神色旋即变得阴郁起来。闻风问他是否不舒服,无知却焦躁道:“你师尊为何还不来!”
正说到这里,只见门口升起几个脑袋,为首的正是漆沐白与忘尘丰。忘尘丰近日频频在王城出没,无知也见过他一面,此刻近见确觉此人气宇轩昂,一身正气。
来人一一行礼作拜,忘尘丰不忘立表仰慕无知种种,诸事完毕后忘尘丰才道:“不知先生前来所为何事?”
忘尘丰这一问无知不由有些惊讶,这徒弟前来问话不像是太虚门的作风,可若是不答却也不妥,便问道:“你师尊什么时候来?”
“哦——南宫师尊今早便去往灵山闭关修炼去了。”
“这——”
无知正焦躁,闻风立即解释道:“先生,闻风确实不知师尊闭关一事。”
忘尘丰道:“先生,师尊虽然不在,但近来涉外之事均由我主持,若先生信得过晚辈……”
“只是兹事体大,非见你师尊不可!”
见无知坚决,众人也是表情难看,忘尘丰又道:“还望先生提点一二,我好去禀请师尊。”
“事关九州安定!”
忘尘丰不再说话,拱手一拜,带了一众师兄弟便出了门。
见背影远去,闻风才困惑道:“大师兄是生气了吗?先生,你恐怕要白跑一趟了,这些事都是他管,你看现在人都走了!不如,我这就送先生下山吧!”
无知却执手道:“今日非见你师尊不可。”
见无知坚持,闻风也无可奈何。
这一番等待,二人相对无语,闻风便来来去去在门口转悠,一会儿进一会儿又出,最后瞅见龙尾道中央的日晷显示时刻,才回来道:“先生,都快午时了!”
话刚说完,一回头竟发现一青衫长者御着一片白羽,飘然落下,好不潇洒。闻风早已迎了出去:“南宫师尊,无知先生找您。”
南宫一身形傲立,踱步进入大殿,见无知起身,他竟未发一语,直到坐下他才一挥手掌,大殿之门便哐当合上了。随即面色冷沉傲慢道:“无知先生也是九州异士,活的岁数算起来比本道人几辈子还要久,什么事能困扰您?”
无知摇摇头道:“这太虚门当真是高处不胜寒呐!”
“你——”
不想无知仅是一句,这太虚门暂代掌门南宫一却已气得一脸发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