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三人吃罢早饭,换上了便服,小舍穿着鲜衣充作老爷,胡穜和小旗却粗布短袄扮成一对下人。
清晨的空气特别清新,是一种粉墙中的青苔、店铺中的食物和空气中的阳光相融的味道。这时候,往来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空气中多了许多嘈杂的声音——商户的叫卖声、船夫的揽客声、行人在石板街上的踏步声,不绝于耳。
三人行到大码头,大运河里歇满了各种船只,有客船,还有装满大米,蔬菜,盐的货船,上游不远处有几个妇女在河滩上洗衣淘米,小舍摇着纸扇走进些,又像对下手说,又像对这些翘着屁股忙着洗东西的女人说:“常州女人也奇怪,有这么宽畅的石阶不用,非赤着脚在水中洗。”
一个中年妇女撩了一下头发笑道:“这码头能洗啊,躺过死人的。”
“新鲜事,死人死在码头上啊,船家的吗?”
那中年妇站直了身,扯直了身上好看的衣服:“那里呀,是被人用刀戳死的,那天快天亮了,我来倒马桶,妈呀,一个女人赤条条的卧在那台阶下,肚皮白白的朝着天。”
“大姐,怎么知道被人杀了呢?”
“上面一记台阶上,还躺着个男人,手里握住把刀,衣服上都是血,手还和死人握着的。”
“男人杀了人不逃,等官兵来。”
“天还没大亮,我也看不清那人是死是活,马桶也不要了,回去叫男人去告官,后来我家男人说,这个凶手是醉了,没死。”
“喔,那女人一定外面有了相好,被男人发现后杀了。”
“谁知道呢,反正这男人给判了,是城中叫胡九的,听说家里还有些钱,老婆又会应酬,上下打点,到现在还没砍头。”
“那女人长得一定漂亮,大姐知道是谁家的吧?”
“脸上模糊,嘴角都扯开了,分不清了,要不是穿着女人的背心,说不定还是个男人!”
“男人!”小舍心里一怔:“赤裸裸的,男女总分得清吧?”
“身体胖胖的,腰身也分不清,再说白背心,男人也有穿。”
“死人在水里泡久了,又吹足了水,肯定胖的。”
中年妇女不说话了,把床单往空中一甩,自顾自的洗起来。
小舍看了一下现场,大运河上游,不远处有条支河,窄窄的,只能并排行两条小船,是通往城里去的,他对胡穜道:“城中是河的下游,又有水门关着,这女尸不可能是城里人。咱们朝大运河上游的人家去。”
胡穜说话了:“大人,不不不,老爷,小人觉得不如盯着那女人,他家男人告的官,也许能套出点话来。”
三人便远远的盯着那女人洗好床单,悠悠的进了一家沿河的篦箕店。店里站着个中年掌柜,一身青袍,看年龄和洗衣女差不多,那女人朝掌柜的说了一句话,进店后去晾衣服了。
小舍便靠了上去,掌柜大清早的可能还没开张,脸上堆着笑脸,一副殷勤好客的样子:“大爷,咱殷记可是花市街老字号的篦箕店,用得都是黄杨、石楠木、枣木上好的材料,齿尖润滑、下水不脱,大小买卖都做,包你满意。”
小旗道:“我们老爷是苏州阊门的,专做大买卖。”
听说来了个大买家,那殷掌柜眼睛也亮了:“要得多,价钱好谈。”
“有梅木脊梁象牙的吗?”小舍以前来过两次,对蓖箕梳子还是有点了解。
“那是贡品,象牙的官府不让卖?”
“掌柜这么谨慎,也就算了,本老爷去其他店淘去!”
小舍手中纸扇一合,装作要走人,殷掌柜急忙打开柜子拦着他:“老爷别急着走,这年头莫知府来了查得紧,各家都小心着呢,不如先到店里坐坐,容小人想想办法。”
“本老爷下午的船,行就行,不行咱就不勉强了。”
“老爷要多少?”
小舍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掌柜露出一丝别人难以察觉的笑容:“行行行,先里面请,坐下喝喝我家娘子乡下种的白茶。”
殷掌柜吩咐小二看好店门,领着小舍三人进了店,后屋是个作坊,烟雾弥漫中夹杂着桃木的香味,隔壁有个狭窄的楼梯,上了楼,楼上便豁然开朗,沿河一排格子长窗,正对着大运河,微风吹来,洗衣女正开着窗在晾衣服,见小舍几个上来先吃了一惊:“你们好没道理,怎么追到咱家来了?”
“无巧不成书,原来是老板娘啊?”小舍装作惊讶。
“这几个老爷是苏州大老板,想要些好的蓖箕。”
“喔喔,你们先坐下,小女一会儿给你们沏茶。”
殷老板不知从那儿捧了个锦盒出来,掀开盖子,里面平摆着一把油光水滑的篦箕,梳脊镶嵌着玉一般的象牙,雕刻着一个卧着的仕女。
“好货色,比我上回弄到得还精致。”小舍拿在手上把玩着。
“这是仿御品的,主要是象牙,都是从海上偷运来的,比金子还贵。”
“掌柜路道真粗,这稀货也搞得掉。”
“有人送上门的,价格是贵了点,没办法,国内又弄不到。”
“这些进货的也敢,让官府逮到可要……”小舍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都是太监,上面有人啊?”
“太监狠什么,不是上回北京的大太监袁琦,阮巨队几个,还算皇上身边的人,不也砍了头吗?”
“小人也怕,那太监气粗的狠,说他有王振王公公护着,再说又不是买卖,订做而已。”
“哈哈哈哈,掌柜的算说了实话,你这象牙是揩了油,用多下的料偷做的,便宜点。”
“那不行,这都用人性命换的,五十两银子一把,少了不卖。”老板娘给小舍正在倒茶,突然插了一句。
“一把普通的篦箕,就上面包一条线一般粗的象牙,要五十两,你是卖梳子还是卖象牙?”
“咱家是卖命,看似卖梳子,其实在刀刃上走,又不能得罪太监,又不能被官府知道,说不定那天事捅出去,成了第二个女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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