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舍捂住嘴,尽量控制着自己。
“不是二娘,今天应该是小苏来。”张历生剝完了,一只手拿着盛毛豆的竹篮,一只手拄着拐杖,佝偻着身体,一边咳嗽,一边蹒跚的向屋里走去。
看着父亲耸肩弓背的身子,小舍鼻子一酸,泪水咽进了肚中。
小舍目送张历生进了屋,拿起扫帚把地上的毛豆壳扫干净。
小竹椅上挂着爹的灰布短袄,他见小苏像呆头鹅似的杵着,心里有些不耐烦,想冲上去抽弟弟两记耳光,他咽了口口水,想想也算了,抛妻离子几十年,这罪是爹自找的,也是老天给他的惩罚。便忍着火,挥手示意小苏把椅子送进去。
小苏依旧慢吞吞的,样子似乎不情愿,小舍便夺过椅子,悄悄的在爹的衣裳内塞了把碎银送了进去。
里面有个老妇正好出来,和小舍撞个满怀,她揉着撞疼的肩膀,推了一下小舍:“你谁啊,进门不打招呼?”
小舍指指身后的小苏:“大婶,晚辈是张掌柜的朋友,替老爷把椅子搬进来。”
“哦,少爷的朋友,那到屋外空地上等着,我把桌椅搬出来。”
张历生果然不愿见生人,小舍只能推辞有急事,一路含着泪回到城里。
胡穜和小旗已经收拾好行李在等他,三人上马,出了胥门一路朝西而驰。
四月的江南是最宁静的。官道两旁满是绿色,一块块稻田像一片片缘色的的绒毯,偶尔有几个农夫在施肥,样子一点不急;长着弯弯大角的水牛,淡然悠闲地在田垄吃着草,见马队过来,会歪着脑袋注视着,发出“吽吽”声响,稻田间夹杂着水塘,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像一面镜子照在你的脸上,水塘里一只孤零零的小木舟静静地飘于水上,池塘的上面有一层鹅黄透绿的小小的浮萍,鸭子时而曲项探进水中,时而伸长着脖子欢快的叫着……
小舍心里还想着父亲,眼前的美景像道边的衫树一晃而过。
正午时候了,三人到了望亭,胖二嫂的客店就在眼前,看样子刚翻建,原本简陋的茅竹屋,现在已成飞檐翘脚,粉墙黛瓦的搂房,绚烂的阳光下,夏元吉书写的《香远益清》店招分外醒目。
三人在门前场上下了马,小舍已经记不得最后一次来这是什么时候。
胖二嫂却认得他,见小舍进门,急忙从帐台上挪着愈加肥胖的身体迎了上去:“好你个张小舍,二嫂以为你忘了我这老太婆了!”
胖二嫂满头银发,说话似旧那么响亮。
见胖二嫂大大咧咧的样子,小旗也活络了:“二嫂你误会咱张大人了,自从迁都,张大人可一直在北方。”
“是吗?又高升了,怪不得那么忙。”胖二嫂把三人引到楼上靠官道的窗口,用她猪肘子的胳膊擦了擦椅子,让小舍坐下。
小舍把头探出窗外,对面的山坡,已经种满了桃树,桑树和翠绿的竹子。
胖二嫂的男人道:“张大人,还记得上次来采卖阳山水蜜桃的事吗?”
“哦,想起来了,那还是奉昭献贵妃的玉旨,如今王贵妃也去世快十五年了。”
胖二嫂亲自上了酒菜,满满的一桌子:“张大人,想当年,我胖二嫂的店,要不是您拔刀相助,早被那湖匪大胡子给毁了。”
胖二嫂一说大胡子,小舍心抽了一下,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凶残逞狂的大胡子,伸出魔爪,对着貌美如花,像羔羊似柔弱的白梅欺凌的场景,想着白梅已经撒手人寰,再也不能相见……想着想着泪水又盈满了眼眶。
“对了,张大人,我那雪白粉嫩的白妹妹可好,自从那次遇险,我这当姐姐的一次也没见过她。”
“不提了,她~她早离世了……”
“可怜的妹妹,一个绝世美人,嗨,真是红颜薄命,还是我老太婆,长得丑命长!”胖二嫂给三人倒着酒,根本没想到张小舍心里的痛。
小舍挡住胖二嫂伸过来的酒壶:“饭菜我们吃,酒绝对不能饮。”
“哦,你们有公事,那就多吃些菜,都是自家地头上种的。”
三个人也饿了,狼吞虎咽的吃了满满三大碗的米饭,正要起身离去,官道上一阵急急的马蹄声,王一飞带着一大帮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东厂校官正从官道骑马而下。
“这么巧,王一飞怎么也来了?”小舍脸上露出十分意外的神情。
王一飞显然一直来,一下马就冲着店内喊:“二嫂,快拿出好酒好菜,我王大爷来了。”
胖二嫂应声下楼去。
“走,咱们也下去接一下。”小舍招呼胡穜和小旗。
两波人在楼梯上见面了。
“亲家,这么巧,看来我王某命不该绝。”
“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两亲家异乡相见是好事,到你嘴巴里就变味了。”小舍数落着王一飞,又回到楼上。
“亲家,你有所知有所不知,你先坐下,听愚兄慢慢说来。”
“兄长,小弟要赶常州府,你就长话短说吧!”
“好吧。”王一飞喝了口酒道:“皇上禁内使为僧的事,兄弟应该知道,”
“知道,圣旨曰:“有小内使削发为僧潜逃在外者,悉捕械来;若寺院藏匿而自首的宥其罪;官司不诘捕及藏匿不首者,一旦发现,全部论死。”这是小弟在上朝时亲耳听道的。”
王一飞点点头:“抓逃走太监的差使咱东厂接得来,路公公咐吩老兄我负责南直隶,南直隶寺庙三千多,本来就难找,好不容易逮了三十多个,准备送往北京,不料在路上被人劫走一半,新任的司礼监大太监王振怪罪下来,不寻回那帮小太监,拿我人头去见他。”
小舍拍了一下桌子:“这世道也变得太快了,一个小太监刚掌几天权,就那么翻脸不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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