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摆满灵位的桌案耸立在郡守府正中央,太守耿况身着粗布衣衫,极为恭敬地对祖宗灵位抱拳作揖。尔后自怀中抽出一条丝绸,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灵位裹好,斜系肩头。
干枯手掌轻抚了抚身旁一具楠木棺材,耿况表情沉痛,低声自语道:“老万,我耿况…对不住你。日后,你的儿子,便是我耿况的儿子。你的妻子,便是我耿况的妻子。我…绝不会让他们受半点委屈!”
“爹…”
郡守府的房门被缓缓推开,来者身着厚重棉衣,双手捧起一副战甲,眼神躲闪,正是耿舒。
“你,偷爹的战甲作甚?”耿况紧盯着耿舒的脸颊,表情略显严厉。
“儿…儿…”耿舒生怕又要被吊起来打,结结巴巴,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偷偷从单于王城溜出来,还偷了耿况的甲胄,出城与更始军相战。虽然斩杀了更始军大将孙禅,可依照以往的惯例来说,他耿舒绝少不了要挨一顿打。故此,耿舒穿了四件襜褕、两件襦,外面还裹着一件厚重棉袄。
“唉…”耿况长叹口气,转身走向郡守府角落的位置。
角落处,静躺着一个黑色木箱。耿况不知从何处摸来一把钥匙,打开悬挂木箱上的生锈黑锁,尔后掀开木箱的盖子。他扫了一眼木箱里的东西,表情复杂至极。头也不回地对耿舒招了招手,示意耿舒过来。
耿舒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走到耿况身旁。
“这件战甲,名曰‘银湛锁子甲’。由精铁所铸,坚硬无比,是…爹专门给你留的。”耿况指着木箱内的银色甲胄,无奈道。
在耿况看来,李青山非但没能借到兵,反而被更始军杀得大败,生死未卜。上谷郡迟早会失守,他耿况只能北遁大漠。一旦去了那蛮荒之地,再想学习礼法诗赋,绝对是痴心妄想。而且,这么多年来,耿况也知耿舒不是学习的料。耿况早有让耿舒习武的打算,之所以一直逼着耿舒学习,不过是想再挣扎一下罢了。
而今大势已去,与其继续逼着这小子读书识字,倒不如直接将这些东西给他,让他习武。若练得一身武艺,日后到了那蛮荒之地,至少也能用以自保。
“银湛锁子甲?!”耿舒闻言大喜,将手中战甲随手抛到一旁,扑到那银色甲胄之上,激动道:“爹…这…这是给我的?!”
“呵呵…”耿况揉了揉耿舒的脑袋,苦涩一笑。他将木箱内的银湛锁子甲移开,又自箱底掏出一杆长枪来:“此…为丈八蛇鳞枪,也是爹专门留给你的…”
“哈哈…丈八蛇鳞枪…哈哈…哈哈哈哈哈!”耿舒喜不自胜,将那长枪紧抱在怀中,大笑出声。
“舒儿…爹早就知道你不是读书的料。怎奈战场之上太过危险,爹实在不愿让你习武。这些年逼着你读书识字…委屈你了…”想及他们即将北遁大漠,过那种蛮夷野人般的生活,耿况便愈发觉得自己对不起耿舒。他鼻尖略微有些发酸,歉然道。
“不委屈…不委屈…哈哈…哈哈哈哈!”耿舒心中狂喜,随意摆了摆手。
我爹居然准我习武了?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老子现在有银湛锁子甲、有丈八蛇鳞枪、还有李青山骗来那本《剑四十九》,哈哈哈哈哈!
耿舒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生怕这只是一场梦。他迫不及待地将身上棉袄、襦、襜褕脱下,换上银湛锁子甲。又胡乱地挥舞几下手中丈八蛇鳞枪,满脸笑容道:“爹,你看我,像不像大将军?”
“像…像…吾儿有王霸之姿,日后定是一员猛将!”耿况心中苦涩,却强堆出一抹笑容,夸赞道。
“嘿嘿嘿…游龙十八式!”耿舒右手揪着身后黑色披风,爱不释手地抚摸了好半晌,突然大喝一声。只见那丈八蛇鳞枪如龙般诡异地蠕动起来,威势惊人。
“这把长枪韧性极强,用以施展游龙十八式,可令游龙十八式的威力激增。好了…你先去北城门吧。自今日开始,你便是将军了。北城门的守备,由你全权负责。爹…还有些事要做…”耿况摆了摆手,强压着心中悲愤道。
“诺!”耿舒极为认真地对耿况抱拳一揖,那等模样,真如一名将军般。他潇洒地转身,故意甩开身后披风,小跑出了郡守府。
耿况望着耿舒远去的背景,嘴角那抹苦涩更甚。干枯的手指轻轻敲打在那空无一物的黑色木箱上,有些自嘲。
身为一方郡守,他保不住上谷郡六十万百姓。身为一名父亲,却要带着自己的儿女们逃亡大漠…
耿况心中所想,耿舒自是不知。离了郡守府后,这厮一溜烟跑到上谷郡北城门处。那一身光鲜亮丽的甲胄,吸引了无数艳羡的目光。对此,耿舒颇为受用。
耿舒提枪走上城楼,他将枪杆抵在地上,故作老成地眺望北方。有寒风刮过,带起他耳畔发丝飘荡,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古代将军的威仪。
“开城门,快开城门!”北城门下,突然响起一道厉喝。循声望去,只见两人两骑。一者是叔寿,一者是李青山。
南城门处正在交战,到处都是更始军。为确保安全,李青山与叔寿绕了个圈,准备从北城门入城。
“老李?”耿舒一眼认出李青山,忙对身旁一名士兵道:“快,去开城门!”
“诺。”
“罢了罢了,我亲自去!”还不待这士兵转身,耿舒又将这士兵拉了回来,小跑向城楼之下。
“咔咔咔…”
北城门的吊桥缓缓下降,李青山与叔寿相视一眼,策马过了吊桥。又是一阵吱呀声响,沉重的红漆城门裂开一道缝隙。耿舒身着银湛锁子甲、手持丈八蛇鳞枪,威风凛凛地走向李青山。
“这家伙,又发什么神经?”李青山眉头一挑,上下打量耿舒一番,自语道。
“咳…老李,自今而后,我…哦不,本将便是这北城门的守将。日后再见,要唤我为将军,懂吗?”耿舒干咳一声,故作老成道。
“将你妹啊,你爹在哪?我寻他有急事!”李青山懒得跟这个家伙废话,翻身下马、开门见山道。
“嘿嘿…我爹在郡守府呢。”耿舒打理一下身上甲胄,问道:“老李,你借来兵了吗?”
李青山咧嘴一笑,大踏步走向上谷郡城内。
“那当然,整整七万四千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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