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魏国的女婿,魏安釐(xī)王要控制卫国,就诱杀了他的兄长,把他推上王位。
一个国君只有封臣的地位,一生作为别人的附庸,是赘婿一样的存在。
而这个赘婿如今脱离了魏国的掌控,被秦国捏在手里。
荆轲和段灵儿经过君府正门的时候,门口停着一辆插着秦旌的马车,管事张肖正在送客。
这几人是秦国官员,特地到卫君府“关心”那位从魏国来投奔的魏公子的情况。
其实濮阳城里有不少秦国眼线,当初是来监视吕不韦的。
他们把吕不韦会见各国士子、使节、官员的事情事无巨细地汇报给咸阳。
嬴政才能详尽掌握他仲父的退休生活,发现老爷子不肯消停,便送来一封带有警告意味的信,让吕家全部迁到蜀地去。
吕不韦觉得自己一再被逼迫,秦王早晚会找个借口杀了自己,搞不好再连累家人,他心很累,就自尽了,以此来换取全家安生。
吕不韦死后,濮阳城里最大的可关注目标非卫君莫属。
他本人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卫国已经属于秦国,卫君却是魏国先王的女婿、现任魏王的姐夫,也不得不让人留心。
虽说两国都是强弩之末,但秦国吃过很多合纵的亏。
诸国联合对付自己什么的,最讨厌了。
而对卫君不用暗中监视,他胸无大志浑浑度日,成不了事,也不用费神去跟他勾心斗角。
直接明说就行,让他清楚自己的处境,他是秦国的臣,接济亲戚可以,可如果是魏国的亲戚,秦国就要过问、责问。
这个过程肯定很不愉快,张肖陪着勉强的笑脸出来送人,一路拱手做请。
等马车走远后,他两边脸颊上的肉立刻挂拉下来,揪紧眉毛长长叹了口气,叹得身形都塌了。
段灵儿见到他,心想正好,这样就不用绕到另一条街上的侧门了。
正要上前,被荆轲拉住,他轻轻摇头,觉得现在来的不是时候,也不多解释,就准备带着灵儿回家。
张肖转身的时候看见了他们,目光正好与荆轲碰上。
这下就不能当做没看见似的走开,两人便走近朝他行了个礼:“张管事。”
张肖点点头,他记得这两人,又扫了一眼荆轲手上的食盒,随口问道:“来此何事啊?”
荆轲笑了笑:“店里刚出了两盘青禾团,本想来给张管事送两盘尝尝,但见管事在忙,若是今日不方便的话,便不再叨扰了,我们改日再来。”
张肖本也不打算去关心这两人有什么事,听的时候心不在焉,“嗯”了一下。
可稍作回想,又“嗯?”了一声:“青禾团?”
荆轲点点头:“是。”
“你们……”他又看向段灵儿,“做出来了?”
段灵儿嫣然一笑:“是啊,千辛万苦找到了方子才做出来的。”
荆轲打开食盒,取出一盘青禾团端到他眼前。
张肖愣愣地盯着四个青色的团子,思绪一下就被拉回到卫怀君的时代,眼里露出些怀念。
几人站到边门旁,他直接拿了一个团子,轻捏两下往嘴里送进,然后低着头咀嚼起来。
荆轲和段灵儿有些小紧张,期待地盯着他。
张肖细嚼慢咽,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波澜,只是平淡地点点头:“还是那个味道。”
荆轲拱手道:“青禾轩已经开始正常售卖青禾团,如果有需要,可以差人提前来订,我们会送来府上。”
张肖回拱一下手:“你们有心了。”
三人作别后,张肖又将他们送走了一段距离才回到门口,让人提拎着食盒随自己一起去见卫君。
……
卫君府,书房。
子南公明很憋屈。
因为收留了夫人家来投奔的小堂弟,魏公子魏鸣母子,就受到秦国东郡监御史的严厉询问。
为什么来?怎么来的?魏王知道吗?他们还要回魏国吗?为什么不上报?
一连串的盘问,让卫君觉得自己是个犯人,一个寄人篱下的阶下囚。
除了地点不在牢狱,其他过程跟讯狱已经没什么两样,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不过他作为国君的脸早就掉在地上被人踩来踩去快二十年,捡不起来了。
虽说对他造成的打击不大,但遇事总会不爽,难免郁郁。
却也丝毫没有办法做出改变,只能往一个小木人上画圈圈,诅咒秦王。
像这样的厌胜小人还有一个,是他以前用来诅咒魏安釐王的。
卫君迷信,这是他的发泄方式,也是一种精神寄托。
作为一个软弱的附庸君主,他没什么志向、也没有所谓的坚持。
哪种方式能够让他愉悦,他就会去选择哪种方式来逃避现实。
读书对他而言,只是为了能和别人有些话题,比如韩非的文章,也是跟风去喜欢。
什么法家、什么思想,他都不关心,但以韩非的名义办宴,会让大家把目光投射过来,让卫君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有点地位的人。
另外一种创造良好自我感觉的方法,就是寄情于厌胜。
他根据民间的偏门邪说和从楚国流传过来的巫术法门,默默地在成为大法师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对自己用吉祥厌胜,在屋里特定的位置摆一些植物、用品来增加运势。
对讨厌的人,则用制压厌胜来诅咒。
他一直认为老丈人魏安釐王是被自己咒死的,还有吕不韦也是,心中暗爽,但又不会告诉旁人,沾沾自喜地有一种掌握别人生死的错觉。
虽然魏安釐王把女儿许给了他,还推他做了卫国的国君。
可那都是为了方便控制卫国,所以卫君恨他。
恨他诱杀了自己的兄长,还把卫国当傻子傀儡一样地摆弄。
卫君足足画了九年的圈圈才把他给弄死。
现在的这个魏王,魏增,继位元年就丢了二十座城,这二十座城成了秦国现在的东郡。
接着又是连年丢城,魏王对卫国很快就没了影响。
但秦国又开始管控卫国,建立东郡,把濮阳划归进来。
卫君就开始给秦王嬴政画圈圈。
正在他认认真真往小木人脑袋上画圈的时候,张肖在门外轻声道:“君上,老仆有件东西想呈给君上一看,不知君上是否方便。”
“等着。”
卫君赶忙起身把小木人收进书箱,然后端坐在案前,平复一下呼吸:“进。”
张肖拎着食盒欠身进门,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边开盒子边说道:“这样东西,是君上曾经也吃过的,不知君上是否记得?”
盘随声落,四个青禾团摆到了卫君面前。
“这是……”
“君上,这是青禾团啊,先君最爱吃的,老仆还记得,君上您那时还是个少年,有次吃了二十几个,腹胀难耐,连着两天都没能吃得下其他东西,还说——”
“还说寡人再也不想看到这青绿色的团子了。”卫君接话道。
张肖缓缓地点点头:“是,老仆还真是有些怀念啊,那段日子。”
卫君想哥哥了,子南公期。
如今再次看到青禾团,静默地盯着团子回忆了很久。
然后拿起一个咬了一口,慢慢嚼着……
“君上……”
张肖小声提醒道,又指指脸,眼中露出一丝欣慰。
卫君眨了下眼睛,脸庞滑落一道清凉,用手抹了一把,是泪……
吃个团子,居然……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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