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档子事。
李云也好,李逵也罢,都觉得新奇。
这是自阮小二比武差点砍死解千之后,李逵第一次用正眼看他。
阮小二紧张的将脑袋往衣襟里缩了缩,甚至还用他那对并不讨人喜欢的暴凸眼,担惊受怕的偷偷瞄着李逵,有种无知少女遇到不良混混,终于发现了陷入险境之中的谨小慎微。要问他,绝不会承认他怕了李逵,但是他的身体却异常的诚实。
“丑,真丑!”
李逵一开口,阮小二就有种想要和这厮拼命的怒气。可是打又打不过,再加上手里头还被对方攥着把柄,嚣张也嚣张不起来。只能心里头一个劲的泛酸:“长的丑又不是自己的错,你也长的不好看啊!”
这话没错。
但不要忘了,李林将阮小二送给李逵当奴仆小厮用的。主要的工作就是,替李逵跑腿。大人物哪里会看上阮小二这样的小厮?
没瞪眼生气,都要和人拼命的样子,这不是来帮忙的,而是来给李逵招惹麻烦的对头。
达官贵人们喜欢的小厮,都是那种长相俊美,年纪不大,但看着激灵,会说话,嘴甜,声音要是还柔和的就更好了,要是男生女相,甚至可能被书房听用。而阮小二这款样貌凶恶,脾气暴躁的小厮,完全是滞销货,没有人要的玩意。
就连粗鲁的罗马贵族都知道,身边的小厮要买一个长相俊美且机灵的埃及男孩,绝对不能要纯种的盎格鲁撒克逊人,因为后者身上散发出浓烈岛国农夫的气质,会让贵族老爷脸上黯淡无光。
阮小二虽没有这种田园气质加持,但是他狼崽子般的眼神,凶恶的长相,要是做亲卫,倒是不错,做小厮真有点不堪任用。
要是阮小二能够打的过李逵的话,估计早就暴起了。李逵也清楚,这家伙是让他给得罪狠了。要是阮小二年纪再大一些,恐怕也不会流落到李林的手上。如果石碣村没有发生时疫的话,这家伙也能在小渔村里野蛮生长,最后成功晋级成绿林恶人。
可谁让阮小二时运不济,栽在他手里了呢?
不过李逵是来问话的,而不是来吐槽阮小二长相的,虽忍不住说了句实话,但也只是图一时之快而已:“听庞万春说,你想要当兵?”
当兵?
阮小二傻眼了,他啥时候说过自己要当兵了?
如今的他,最恨有人安排他的命运了。庞万春,这厮也不是好人,他记住了。
不过李逵的话,必须要回答,而且要快,他还意识不到,自己对李逵已经有了一种深深的畏惧感,立刻摇头道:“不想,没有的事。”
“不想吗?”李逵似乎是自问自答,却让阮小二的感觉是质问他的内心:“当兵也有好处,不过你这脾气去了也没什么用?”
“为何?”
阮小二不服了,他不觉得自己比任何人差,甚至普通的禁军士卒也不是他的对手。对武力值特别迷信的阮小二很抗拒李逵的故意打压。就算是李逵……这厮要不是比他大了几岁,自己怎么可能被他欺负成这等熊样子?
他是被李逵给整怕了,但一个人的脾气也不是能改就改的,因为畏惧,让阮小二在李逵面前看起来无害。但是换个人来阮小二跟前这么跟他说话试试看?看他会不会拿刀砍人?
可当李逵将阮小二放在不入流的禁军士卒一起,还是让阮小二觉得自己要比那些看似壮汉强大无数倍的蝼蚁相提并论的那一刻,愤怒再一次战胜了恐惧。当然,他对李逵说话,也不会像是个火药桶似的,那么冲。
质问完,阮小二再一次紧张起来,李逵这厮会不会动手打他?
他应该挡住脸,不让脸面受损?还是挡住胸口和下体,免得伤了內腑?
可李逵却仿佛很高兴,哈哈笑起来:“你小子也别不服气,你这等没背景,没身份,甚至连字都不认得几个的傻小子,进入军队能干什么?还不是个小卒子?军队之中,人少就不说了,几千,几万人的厮杀场面,任你武艺再高,能掀翻几千人的战场?”
阮小二还陷入了沉思之中,对他来说,这种场面很陌生,但不妨碍他用村子打群架的方式来幻想,唯独不同的是,将打群架的规模放大几百,上千倍。
“军队作战,重在指挥,几百人,几千人,一旦下令,就要如同拧成一股绳一样,所有的力量都往一处使。同时,行动也要统一。你或许觉得自己比普通的士卒要强大很多,有了骄傲的资本,但是你就像是水中的石头,阻挡不了大江大河,却会让自己格格不入,最终被舍弃。军队也不会要你这样的愣头青。”
“等到你明白了这个道理,也就知道,你去军队,基本上没有什么出头之日。所以,从军对你来说并不是好选择。但你要执意如此的话,我答应了。”
“我……不想当兵。”
阮小二真的怕了,先是来了个自来熟的军汉,然后跟自己胡说八道了很久,最终,却想要将自己坑入了军队。
从军要是真那么容易,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不屑了。
当然,驻扎在中原,平日里可以出军营做生意,种地的禁军士兵不算。
可听庞万春的说词,他所在的军队,是要上战场作战的禁军。阮小二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道跟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不入流的将军,上了战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当兵打仗,自然要跟着名将。
李逵见阮小二拒绝,没有继续和他纠缠,丢下一句话道:“此事你自己决断无需告诉我。”
李云见李逵走远了,挤眉弄眼的对阮小二道:“小子,继续努力,记住将功折罪,爷们看好你。”
阮小二茫然地看着李家人,他什么时候努力过了?
为什么自己都不记得?
翌日,天空放晴。
地面还是非常泥泞,这样的条件,是不适合立刻赶路的。
但只要半天左右,路面就会干燥很多,大车也不会因为陷入泥土之中,而难以驾驭了。
须城距离郓城只有几十里,还不到百里。
真要是赶路匆忙一些,一天时间也能赶到。
进入了郓城,对于汇通钱庄齐州掌柜左南易来说,将面临一场巨大的考验。劫匪就在郓城,而且很可能得到了消息,守株待兔的等待着他们这支押运队伍。
禁军来了吗?
为什么自己没有接到消息?
这时候,左南易认为队伍继续让历千斤指挥,凡事还都来跟自己禀告就不合适了。李逵也有夺取指挥权的意思,于是一拍即合,在出发前,李逵出现在了队伍前面,等待左南易的介绍。
左南易对一群茫然不知所措的赶车的车夫,花钱邀请来的武师,还有汇通钱庄自己的押运镖师们训话:“诸位,前面就是梁山泊,是濮州境内匪徒出没之地。大家也知道我们这次押运的货物非同小可,普通蟊贼不敢惦记,真要是来了劫匪,还需要诸位同心协力。”
“左掌柜所言极是,我等就是为保护钱庄周全而来。”
“左掌柜且放心,蟊贼来了,有一个抓一个,来一双,抓一双,绝迹不能让贼人逃了。”
“哈哈,我的大锤已经饥渴……”
队伍乱哄哄的吵闹不已,完全没有纪律可言。倒是钱庄的镖师表现还算沉稳,历千斤在场,也不敢有人造次。但是江湖人就不一样了,恨不得将自己夸得天上少有,地上全无,就差说自己武功天下第一了。要是不来蟊贼也就罢了,真要是来了蟊贼,恐怕这帮家伙就会乱起来。
左掌柜紧张的看向了李逵,这些人是他主持请来的,话费不小,但没想到是这等货色,他深怕李逵会不悦。
李逵不耐烦道:“看我做甚?还不快说?”
李逵一改以前的书生打扮,穿着劲装,脚蹬厚底牛皮靴,碗口都配着护腕等物件。虽没穿铠甲,但明眼人都能发现,李逵这是武人的打扮。尤其是他手中提着的三尖两刃神锋,冰冷的刀面上,寒气鄙人。还哪里有读书人的样子。
左掌柜被李逵吼了一嗓子之后,反而不再紧张,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此次过郓城,车夫且不论,武师,镖师,有一人算一人,都必须听李公子的吩咐行事,诸位可有……”
“他不过是个读书人,拿着一柄三尖两刃枪就能管我江湖豪杰的事了?”
“荒唐,我等江湖儿郎,怎么能受到一个书生的管制?”
“左掌柜休要被人骗了?”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就算是历千斤的手下镖师,也大都是强忍着心头的不满。只是历千斤没有开口,他们也不敢强出头。
“就凭你们这些废物,也敢说豪杰?”
李逵一开口,就将所有人都气地够呛。左南易吓得直哆嗦,深怕还没有遇到蟊贼,自己人就爆发内讧,要哗变。
不过李逵根本就不在乎,庞万春在他边上,已经将弓匣的机簧打开,真要有人敢闹事,他的弓箭可不会手下留情。
再说李逵根本就不打算给庞万春表现的机会,吼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来历,混在队伍里是什么身份,但只要在队伍里,都得听我的。要是不服,某就让你们服气。”
有人还以为李逵要摆擂台,呵呵笑起来。
笑声虽不大,但听着也刺耳。
突然,李逵举起手中的三尖两刃神锋,沉吟道:“从即日起算,三日后,不管是走是留,还都是朋友。但如果现在要走,那就是敌人,是蟊贼,看我掌中的武器答应不答应?”
说话间,李逵猛然跳起来,三尖两刃神锋在空中划过一道弯月,将路边的一株一尺来粗的杨柳齐肩砍断,哗啦啦,树冠掉落在地上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
之前还有心说风凉话的武人,顿时如同被掐住了喉咙一般,不敢作声。
惊恐的看着李逵,他们说什么也想不明白,李逵这厮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猛地完全不像是个人。
一尺多粗的杨柳,差不多和壮汉的腰身超不多粗细,怎么可能如同切菜般的砍断,这厮的武器要有多重,双臂之间的膂力要多强,才能做到如此举重若轻的潇洒。
有人甚至耷拉着脑袋,愤恨不已道:“这竟然是济州解释的解元?恐怕是武解元吧?”
李云耳朵尖,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是满肚子不舒服,心中腹诽不已:“沂州武解元是他好不好?”
阮小二真被吓住了,他知道李逵猛,但不知道李逵能猛到这步田地。第一次看李逵拿着武器动手。虽然不是对人,但是能够斩断差不多腰身粗细的杨柳,这已经不能用猛来形容了。要是这刀锋落在了人的身子上,岂不是都是一刀两断的局面?
突然间,阮小二开始为自己的安危担忧起来,他要是作死继续惹怒李逵,会不会被李逵一巴掌拍死?
反倒是庞万春之前被李逵的举动吓一跳,但随之而来的是心中的狂喜。
李逵太附和他的心意了,自己身边要是有李逵在,他甚至有信心将西夏的铁鹞子挨个钉死在地上。可惜,李逵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给他做肉盾。因为地位身份实在太高,他无福消受。但是也不是说完全没有机会,只要劫匪来了,他或许能和李逵并肩作战。
想到这里,庞万春激动的忍不住想要发抖:“劫匪,快来吧!庞大爷忍不住要大杀八方了!”
李逵砍完树,转身骑上了他的马,拉着缰绳对身后的人喊道:“出发!”
队伍再次上路,不同于之前路上有说有笑的场景。此次上路,队伍沉默的只有车轮的辚辚声,在空旷的官道上想起。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深怕惹恼了李逵这位煞神。
郓城县。
驿站的差役送来了当日的信件和公文。
宋江刚起身准备下衙,就被同僚张文远给按住了,将文书一股脑的丢到了宋江的面前,轻慢道:“黑三郎,整理公文后再下衙,哥哥要跟着县尊出巡。”
不入流的县令而已,还摆谱出巡,县衙里谁不知道这位老爷是寻花问柳去了,简直是败坏朝廷的脸面。
可宋江生气不起来,因为,他是新人。
之前宋江通过了县试之后,自信满满的去了参加了州里举行的解试,然后啥也不是的被退回来。但是他不气馁,真正让他放弃科举的是考在京东西路,乃至天下都非常有名的应天府书院。
考试完之后,考官看着他忐忑的反应,笑道:“你不用担心,反正怎么考都一样。”
宋江乍一听,还以为是褒奖他的话,暗暗窃喜不已。随即发下考卷之后,他看着考官的评语和评分,一张黑脸变地紫黑紫黑的滚烫。
考卷上赫然写着一行评语:“狗屁不通,下下。”六个字。
回到老家郓城之后,他只说自己没有考中应天府书院,打死也不说自己的成绩如此不堪。下下,这是最次的成绩,他如此不堪造就,还敢说什么金榜题名?
于是家里央求人帮忙找个了县里的书吏,初来乍到的新人少不了被同僚欺负。
宋江也是如此,张文远这厮比他早来两个月,就能耀武扬威的呵斥他,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好在,忍一忍就过去了。
宋江找管事讨要了油灯,开始整理公文。
不知不觉之间,天已经黑了,估摸着该是戌时了,摸了摸饿扁了的肚子,哀叹不已。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书吏,还是个新手,县衙厨房根本就不会给他准备食物。起身看了一眼书案上的文书,迟疑起来。心头琢磨着是先去街上填饱肚子,还是等明日早些来继续整理?
突然间,不小心将书案上的文书碰到了地上,宋江矮身蹲在地上,一封封的捡起来,突然他好奇地看着一份文书的往来官衙似乎大有不同。
“广济军州?难道是军情?”
宋江不认为濮州这地方会有什么大战,但是军队的文书往来,必是急件,容不得他拖延。要是紧要的事,说不定还要他连夜寻找不知道跑到哪儿去快活的县令大老爷。
拆开文书之后,就着昏暗的油灯仔细看了起来,才看一会儿,他就愣住了,上身仿佛被拧了起来一般的弯曲,他却浑然不知,口中一个劲的喊道:“坏了,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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