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悠哉,但并不跋扈,沿途买点什么,也都是面上带着柔柔的笑容。惹得沿途的女子都眼睛放光地盯着他,赞叹如沐春风。
贾环眼神冷漠地斜瞥了眼跟在自己后面的两个人,这两个人,就是贾雨村派来帮贾环处理琐事的人手。
且看这二人一身常服,老的老,弱的弱的模样,有眼色的人却是万万不敢招惹这两人的。其中原因,就是此二人身上,那浓浓的官味。官味,要从眼神与行走站立的姿态来看,眼神坦然,自带着一种无所畏惧的气场;站立自有一番风度,或背手或目光微微低垂等等。
这二人一个是应天府署同知,另一个则是应天府署通判,皆系贾雨村的副官。前者正五品大员,后者也是正六品大员,贾雨村为贾环找来的保护伞,着实是有些大动干戈,用力过猛了。
须知贾环拜师时,来司仪的国子监祭酒大人张玉生,也不过才正四品的官位。为了帮贾环一个八岁的小孩出去打架,贾雨村竟然把自己手下最大的两个副手都派了出来。
但贾环却并不觉着有什么不对的,余光里后面的两个须发灰白的常服官员,也是一面想上来说话,又有几分犹豫的模样。
同知五十岁上下,留着一撮漂亮的小胡子,一看便是平日都有打理的,名为吴非。吴非始终都注目着面前这个华衣贵冠的小公子,面上带着几分焦虑徘徊。
他是几分心惊胆战地望着前面这个平静淡然地小人儿,谁能想到他竟出自大名鼎鼎的贾家。那可是贾家啊,一门双公,圣眷辉煌能从大梁开朝算起了,一直延续至今,属于勋贵中的勋贵,大梁最为顶级的王公贵族。
吴非一想到先前贾雨村卑躬屈膝的姿态,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贾雨村多么有能为的一个人,在府里一言执掌大小所有事物,什么时候府台大人,有过这么一副姿态。
吴非心中担惊受怕的,只忧心不能让前面这个贵人满意,如若开罪了这个贵人,怕就不是乌纱帽子不保这么简单了。
与吴非担惊受怕截然不同的,是旁边眼中放光的通判刘庸。平日里,刘庸对上司吴非言听计从,同知与通判可不是一个层面的官位,但此时刘庸却满脸的跃跃欲试。他对府台大人让自己来服侍这位贵人,欣喜万分!要是,要是能得到这位贵人的赏识,那可就不得了了。两者官位不同,心思也不同。吴非五十多岁了,官路上已经走到了尽头,即便再有人抬举他,也没什么潜力了。刘庸则干劲十足,他今年才将三十五岁,一路能做上这应天通判一位,正是自己机灵圆滑,能说会笑,所以官路畅通,但也很难再往上爬了。
两人心思各异,平日里身上那种为官的高姿态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自然。
贾环好笑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身后两个人。他大概能想到这两人心里想的是什么,不过恐怕都是白想了,不说贾环愿不愿意,他自己也不过是贾家一个庶子罢了,狐假虎威可以,多得他就做不得主了。
不过他并不会说,由着他们自己空想,岂不有趣。
贾环停下脚步,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两人。那吴非、刘庸二人一见贾环停下了,便急急忙忙地贴过去。
“两位大人,咱们只顾着走路,还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呢。不知二位大人尊名贵姓。”
刘庸急急忙忙地拱手招呼,殷勤献媚毫不掩饰。“公子,鄙人刘庸,不才在府衙里负责粮田水讼的杂事。”
贾环听他如此介绍,眼睛笑的弯弯。“刘大人太过谦虚了,一府通判何其贵重,上通圣人,时飞兄都不敢轻易怠慢,所掌事务,皆系国家安稳太平,哪里是刘大人说得这么简单。”
刘庸口中的粮田水讼,其实就是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的统称,一府通判要在实际步骤中审视运度,是为国家统治调度地方一项极重要的位置。
通判这个职位,在地方官府有些超然,通判实则是有监察地方高官的职责的,通常都在一府之地的边缘地区来回奔波,即负责一应事务,又能直接给皇帝上书,贾雨村说不得要好生对待。
贾环不由侧目看着面前的刘庸,三十多岁的年岁,便能爬上这通判的高位,前途一片光明,非凡俗之人。
刘庸满面谦卑,讪笑着。“公子谬赞了,不敢当,不敢当。”
不过贾环不了解内情,事实上因为朝中的新党大行,嘉胜忙于推行新法,从来就没有能脱开身的时候,所以少有这种监管性质的官员,会上书说些坏消息,多是报喜不报忧。再则通判与知府往往一体同心,是牢牢绑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譬如油水这方面,刘庸闲的蛋疼才会乱上书。再则刘庸与贾雨村,都属旧党一派,虽然与权力中心的人说不上话,但也不会做些窝里斗的事。
吴非也拱手向贾环介绍着自己,贾雨村的介绍归介绍,但文人的规矩,还是要自报名号。“公子担待,鄙人吴非,跟着府台大人做事。”
贾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见过了。
“我并无官身,两位大人不用这么客气,此次是请二位来帮忙,还劳二位多多出力。”
吴非忙摇头否认。“公子万万不要这么客气,这原是我二人的分内之事。”
刘庸面上笑的灿烂。“我二人一知半解,只知道有人冒犯了公子。不知是何人这般胆大妄为?”
贾环见此人如此知趣,微微点头。“是个泼皮,手底下有几个浑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只知道是叫吴良的,就住在这城内。”
二人听闻贾环所言,皆低头沉思。
吴非沉默片刻,心里思虑着这吴良是哪号人物,却怎么都没有头绪。他是何其高的身份,堂堂同知,根本接触不到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刘庸同样是有些迟疑,不过机缘巧合,他竟是知道此人的,这皆要得益于他的八面玲珑,各层各次的人都认识一二。他虽然没见过这吴良,但他却认识这吴良的姐夫,经此人之手办过几项香艳的龌龊事,是叫李信的。认识久了,多一起厮混,才知道了这吴良。
“公子,虽然不知道您说的这吴良是何人,但我与兵马司里的都指挥见过几面,他是定然知道的。再者公子说那吴良有一帮喽啰,以防万一,咱们也带上一队兵吏,以免那厮狗急跳墙。”
贾环见这刘庸如此处事圆滑,想得如此周到,很是满意,自然愿意与他虚与委蛇,多给几分好面色。
“刘大人手段老道,环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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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从应天府署离去不久,从衙门里走出个身影,初不疾不徐,次脚步微微焦急,最终疯狂的奔跑起来。
府台衙门就好似个透风的筛子,一传十,十传百。李信是知道府上来了个了不得的贵人的,但并未在意,就连府台大人都得小心对待的人,与他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了,地位上相差太远了。但接下来,却让他听见了一条惊恐万分的消息。
“府台大人说的厉害,叫吴大人和刘大人擒来那叫吴良的蠢货,如果贵人不满意,叫咱们全都仔细了。”
别人不知道吴良是谁,难道他还不知道。这吴良正是自家那黄脸婆的亲弟,平日里仗着自己有几分能量,在城内做些鸡鸣狗盗的勾当。当然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有些什么不方便出手的脏事,全都是托给这小舅子去办,两人是为一丘之貉。
李信心里恨不得把自家这个小舅子千刀万剐,脑袋上那对招子白长了,什么人都招惹上。但若眼看着这吴良死,不光家里的那黄脸婆要找自己闹将,说不得还会牵扯出自己的脏事。李信故作镇定地同上司告了假,说自家媳妇马上要生了,自己要回去陪着。
一离衙门远上一些,李信就疯狂地奔跑着,他此时真是心急如焚,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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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天府菜市街,菜市口空空如也,一片凄清。这原是用来处斩罪大恶极的死囚的刑场,平日里却是寻常百姓摆摊推车,贩卖蔬菜瓜果的地方。
富阳客栈一片热闹景象,来往车马不绝,出入食客住客络绎不绝。声音嘈杂,无人听见隔壁这二进二出的宅子里,上演的一出大戏。
那吴良倒是有几分经商的头脑,四处压榨来的一些银子,被他用来放印子钱,利滚利,才有银子在这城内,置办了这处不小的宅子。
吴良将杏儿姑娘强行拘来,再没有更快意得意的,再者诸多闲汉阿谀马屁不绝,吴良虽心痒难耐,还是按下了性子,与一众泼皮喽啰喝酒庆祝。
将那杏儿姑娘锁在柴房里,足足同一众泼皮喝了一夜的酒,喝的烂醉如泥,好不快活。
等到白日昏昏沉沉地醒来,只觉头疼欲裂,就遣人去煎那醒酒汤,暂且把杏儿姑娘丢到一边。
一众喽啰陆陆续续地醒来,又兴高采烈地耍起钱来,大声呼喝地摇骰喝酒。
杏儿被吴良强行拘来,心中何其恐惧,又惊又怕。她明明知道那畜生缘何将自己抢来,但心里又不敢想那般场景,若是,若是真到了那时,自己究竟该怎么是好。
尽管她知道是再无可能的事情,可心里还是希翼着能有奇迹发生,会有人来救他逃出虎口,但又想到自己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只感受到了天底下最为绝望的感觉。
一夜蜷缩在柴房的角落,泪都哭干了,足足听了一夜院里一众泼皮的喝酒喧闹声,再不敢入睡。
不知何时,阳光透过柴房的缝隙,刺在她的脸上,她从半梦半醒里惊醒,惊恐地查看了自己的衣裳,见不曾被侵犯,才微微安心。但又想到自己的处境,只觉绝望至极,恨不得直接死了才好,无声的落着泪。
屋外是院里的摇骰赌博声,杏儿听着外面的笑声,只觉着是一声声厉鬼的呜咽声,何其可怖。
吴良与一众泼皮顽得正酣,泼皮们大声叫嚷,先是一半兴奋,一半沮丧。
“大,大,大。”
“大,大,大。”
吴良一手提着一杆水烟,烟雾飘在他的眼前,一手按在骰盅上。
“竹竿,这手还是大?”
那瘦麻杆面色阴晴不定,额上全是冷汗。自吴良入局坐庄,他一日的好运气似乎全然不在了,本来赢得盆满钵满,竟全都连本带利吐了出去。
竹竿犹不死心,咬着牙又压了几手大,自己身上带着的几两银子统统丢水里了不说,还找吴良借了几两,一概全输了,手中就只剩这几钱碎银子了。
他们这些给吴良做跟班的,平日里喝酒吃肉,银子一到手就花了,手里赌来几个银子属实不容易,竹竿本来以为今日能小赚一笔,几两银子可不是小钱。
吴良问了竹竿一句,见他呆着不说话,不由面色搵怒,重重地一顿骰盅。
“竹竿?”
“竹竿,你倒是下啊。”
“竹竿输没本了,哈哈哈哈。”
“竹竿,你怂了就老实边上站着去。”
竹竿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见吴良面色不善的看着自己,又听闻周遭的兄弟口里嘲讽不断,不由面上一红,赌气似的把手里的银子狠狠一放。
“全压大,我就不信了,一把都不是大。”
“切,才五钱,还下的那么大声,爷以为你压了五十两呢。”
“哈哈哈哈,别说了,竹竿今天连裤子都输完了。”
“我压小,吴爷今天运道无人可挡,我跟着吴爷混口汤喝。”
“我也压小。。”
“小。”
竹竿面红耳赤地看着周遭的一边混杂,吴良看着面前的竹竿,眼神玩味,手上不停,叮叮叮地摇起骰子。
“豹子,庄家通杀。”
“哎哟,居然是豹子。”
“不会吧,这么夸张。”
“啧啧,吴爷今天这运势,了不得啊。”
“吴爷好运道啊!”
“吴爷好运道,真真是鸿运无双。”
“吴爷好运道,兄弟服了。”
吴良不紧不慢地把桌上的银子拢到身边,笑眼看着竹竿。
“如何,还玩么,没本钱我再支一点给你?”
竹竿眼睛都红了,但终究是没失去理智,紧握的双手无力地软了下来,一脸颓唐地摇了摇头。“不了,吴爷,再赌就抽不出身了。”他知道自己今天是再没机会回本了,几两银子他还能慢慢还给吴良,多了可就不好说了。
吴良似乎很没趣,哂笑了一声,抓了一把银子丢给那瘦麻杆。
“赢你点钱就哭丧个脸,真没意思。不过晓得适可而止,还不算是个废物,赏你了,欠我的当赏你喝酒了,憨货。”
竹竿见喜从天降,惊喜的不知如何自处,嬉笑着连连拱手。“多谢吴爷,多谢吴爷,吴爷大气,吴爷太大气了。”
周遭一众泼皮愣了片刻,继而全是欢呼声。“吴爷大气。”“竹竿还不给吴爷磕个头。”“吴爷...........”
吴良看着周遭一众泼皮对自己的拥护,志得意满的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喝酒,不够再去拿,全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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