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便又是这番兵刃交击的铿锵光景,还是一场难见的大型群架。
惫懒小二吴琼半蹲着身子,头上顶着一把椅子,溜着墙根儿来到了柜台旁边,微微伸头往柜里一瞟,不由得嘿嘿一笑。麻溜地来到与他几乎如出一辙、只不过头上顶着的是个算盘的楚风梓身边儿,小声问道:“掌柜的掌柜的,你看如何?”
半个身子都埋在柜台里面、只留肩膀以上和头顶算盘在外面的楚风梓双眼紧紧盯着酒馆内的战圈儿,小声回答道:“依我看,还是那陆大侠技高一筹。人家毕竟还是平湖山庄的头号武师,虽说身上有点儿暗疾,可那一手平湖山庄的绝学山湖手,半点儿都不含糊。再瞧瞧那个姓赵的年轻人,脚下没根儿,剑法还乱,挨揍是迟早的事儿。”
吴琼一脸惊讶,顶着椅子转脸看向楚风梓,问道:“掌柜的你什么眼神啊?连陆大侠身上有暗疾都看得出来!”
结果“啪”地一声,楚风梓脑袋上顶着的算盘,被吴琼脑袋上的随其一同转了一圈的椅子给打飞了。楚风梓头上一凉,心中一惊,猛地一缩脑袋,随手抄起桌上一方还没上墨的砚台,又顶在了头上。
他凶狠地瞪了一眼吴琼,骂道:“小兔崽子!要命啊!”
吴琼嘿嘿讪笑。
再将目光转回酒馆战圈儿,楚风梓朝那陆大侠努了努嘴,说:“你瞧他右腿。”
吴琼顺着楚风梓的示意看了过去。
“呦,还真是,在发抖诶。”
“你再看他右腿后面三尺那地方。”
“不是掌柜的你前两天从外面包袱斋里淘来的小花瓶么?嘿,你瞧,眼瞅要碎了。心疼不?”
“心疼?”楚风梓嘿嘿一笑,道:“臭小子,实话告诉你,这花瓶乃是难得一见的珍贵赝品,但凡是稍微有点眼力见儿,却又不是浸淫此道多年的人,都会认为这是前朝皇家的御用瓷器!那包袱斋的家伙没个心眼儿,让我低价收了这东西。嘿嘿嘿,我巴不得让这两位大侠赶紧把这东西打碎呢!今儿这一笔横财,老子发定了!”
吴琼佩服得五体投地。
论这种坑钱手段,在小镇上,掌柜的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
说来其实今夜之事,出现的颇为可笑。起初,大家都热热闹闹和和气气地在酒馆里喝酒吃肉闲聊扯皮,也不知道是谁先提了一嘴,说前几日在雁断山那边,撞见了妖僧苦禅和尚。此言一出,登时引来了不少人地嗤笑,说你这个家伙怕不是初入江湖地雏儿吧?怎么吹牛也不好好做做功课?虽说近日确有传闻说那苦禅和尚重出江湖,但就哥们儿你这点儿功夫?见了妖僧还能活下来?可算球了吧。
挑话头的人倒是悻悻地闭了嘴,可没想到一个年轻人却是拍案而起,一脚站在地上,一脚踩在酒桌上,手持酒碗,怒目圆瞪,大喝道:“可别污蔑苦禅大师了!大师明明是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只不过行事怪诞了点,怎么就传成了大魔头呢?!”
酒馆静了会儿。
然后众人爆发出一阵几乎要把房顶盖儿掀开的大笑。
有一个人没笑。
陆三元,平湖山庄头号武师,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谁都知道,对陆三元有知遇之恩的平湖山庄的上一任庄主,便是在游历山水之时,死在了那妖僧手里。
所以当陆三元站起来之后,便没人再继续笑了。
陆三元盯着那个年轻人,低声道:“有种的,你再说一遍?”
年轻人竟也是个豪气的,横眉一挑道:“你亲眼见过苦禅杀人?平湖山庄老庄主死的时候,你见着了?”
不远处的吴琼悄摸溜进柜台里,小声跟掌柜地说:“完了完了要打起来了。”
陆三元深吸了一口气,闭眼复睁眼,道:“报上名来。”
年轻人冷哼一声:“河北游侠赵鸿志!”
陆三元一脚踹翻了身前酒桌,怒喝道:“对老庄主不敬,纳命来!”
两人乒乒乓乓地干了起来。
一交手,众人惊觉这两人,一个并非浪得虚名,一个不是绣花枕头,竟是当真有的打!
可惜酒馆厅里拢共就这么大点地方。
于是便波及了酒馆里其他看戏的酒客。
什么叫江湖人?
走到哪都有能喝酒的朋友,走到哪也都有能抽刀就砍的仇敌。
酒馆里岂就这一桩恩怨?
于是趁着乱,借着酒,还有人先起了头,终于有人一把摔了酒坛子,抽出兵刃来指着另一个人叫骂着约战。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到最后但凡在酒馆之中坐着,便是想不打架都难。
是以群魔乱舞,群架之势形成。
……
楚风梓头上顶着砚,突然眼睛一眯,低声道:“快了!”
吴琼一愣:“什么玩意儿?”
楚风梓没有搭理他,开始清嗓子。
又过了约十息的时间。
陆大侠后退半步,便是一道清脆的碎裂声。
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碎了就碎了,没谁会在意。在刚才的混战之中,打碎的碗碟难道还少了?事后由挑起事头的两位赔给掌柜的就是了,多大点事儿。
所以没有人因为这一声脆响而停下手中的动作。
而后一声足可开山裂石的惨叫毫无征兆的在酒馆里响了起来。
江湖人交手,兵刃临身,痛呼出声,乃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只是大家都是将面子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就是真的是那种致命的伤势,也不该高亢婉转凄凉至这地步啊?惨呼成这个样子,怕不是死了爹吧?
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手中一滞,向惨叫来源处望去。
只见向来脸上笑呵呵的酒馆掌柜的五官都纠结到了一起,扔掉手中不知刚刚用来干嘛了的砚台,直愣愣地飞奔向今夜冲突事件的主角之一,平湖山庄陆三元!
陆三元混迹江湖这么多年,竟从未见识过这等孤绝的气势与气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脚下竟无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饿虎扑食!
一声闷响。
掌柜的扑到了地上。
他眼含热泪,用双臂将地上打碎的瓷片收拢到了一起,而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撕心裂肺地哭喊道:
“爹啊——!孩儿——不孝啊!”
酒馆霎那变得静悄悄的。
还在柜台里待着的吴琼捂住了脸,心想,掌柜的,你这可真是死爹了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