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谁都不愿意因为看热闹而惹上一身腥臊。能跑则跑,该溜则溜,这是混江湖的人应该具备的最起码的素质。
只是没想到县城官府来人还不算完,两天之后,竟有京城官员来到了此地,并将小镇戒了严。
这时候,人们才将目光转向了死者身上。
这个张裁缝,到底是哪路的神仙,失足跌进了咱们这泥坑里?
张裁缝死了的七日之后,江湖酒馆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楚风梓拿过茶杯,给对面那人斟上了满满一杯热茶,笑道:“曹坊主,这正是风头浪尖儿的时候,你这条小镇江湖里的恶蛟,还敢出来冒头呐?就不怕惹了前来查案的朝廷官员,一手把你们勾星坊给封了?”
坐在楚风梓对面的,正是小镇西边儿勾星赌坊的坊主,曹之秋。
不论是在何等良善之地,但凡敢开赌坊者,必是扛得起人命的狠人,这几乎已经成了江湖上不成文的铁律。可这位曹之秋曹坊主,却是不仅姓名文雅,样貌上却也是一副雅士之相,尤其更是身着一身书生衣袍,头顶一根玉簪扎住盘起的发髻,浑然不似赌坊坊主应有之样貌。
只见这位曹坊主笑着端过茶杯,与楚风梓碰过之后,轻啜一口,说道:“酒馆消息向来是镇上最灵通的,怎么今日楚掌柜还没有曹某先行得知,朝廷的人已经撤走了呢?”
楚风梓一愣,而后摇头失笑道:“可能是最近几天吴琼给我惹祸太多,没留心镇上动静。还望曹坊主不吝赐教,给咱们说一说,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儿?”
言语之间,竟然没否认“消息最灵通”这一抬举。
“张裁缝被人在西边儿乱坟岗一剑杀了,动手的是那个前两天来你们酒馆住下的负剑年轻人。那人是不是告诉你们他是铁卫的密探,还给你们看了令牌?那是假的。他在来小镇的路上,不知用何种手段,杀了一个真正的铁卫密探,然后拿了那可怜虫的令牌。”
曹之秋笑道:“这年轻人倒也真是个嚣张的,杀了张裁缝之后还在地上刻下了‘十年恩怨,今日了结,杀人者临川王清泉’十六个大字。如今弄清了前因后果的朝廷官员,已经在今早离开了小镇,往临川地界拿人去了,所以嘛,我这条恶蛟,才终于敢出来晒晒太阳。”
楚风梓长叹一声,感慨道:“唉,张裁缝虽说平日里跋扈了一些,仗着家底丰厚,不太看得起咱们,但是好歹一起在镇上做了这么多年邻里街坊,这说死就死了,倒真让人唏嘘。”
曹之秋低垂着眼眸,把玩儿着手中的茶杯盖儿,并不言语。
楚风梓也不再说话,就如同入定一般在座位上坐着。反正现在还不到晚饭的点儿,酒馆里拢共也没几个酒客,不需要他慌着去招呼。
曹之秋突然压低了声音,将脑袋凑了过来,低声笑道:“借他人之手,将已经现出端倪的朝廷谍子斩杀于此地,还顺便卖了刘问天一个人情,啧啧,楚掌柜,好大的手笔,好精妙的棋局,好庞然的胆魄啊!”
楚风梓一脸愕然,看向曹之秋,道:“曹坊主?您这是什么意思?”
曹之秋笑着摇头,从座位之中站了起来,两手负于身后,竟就这样向酒馆门口走了去。
行至门口,他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只是微微抬起下巴,高声道:“楚掌柜,下次再来你们酒馆儿,我就不喝茶了!麻烦您,将馆子里最好的酒备上!”
言毕,大笑三声,身影消失在了门口。
楚风梓愣愣地坐在自己的椅子里,看着门口,喃喃道:“有毛病吧……”
吴琼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盯着曹之秋消失的门口,啧啧道:“掌柜的,这人咋这么嚣张?每次来咱们酒馆找你聊天,都是一副天底下啥事儿他都知道的模样,这你能忍?”
楚风梓一巴掌撂在了吴琼脑袋上,笑骂道:“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挑拨离间了多少次了?嗯?”
吴琼抱着脑袋,五官都扭曲到了一起,悲呼道:“冤枉啊掌柜的!我可是你最忠心耿耿的狗腿子啊!你怎么舍得下这么重的手!这一掌下去,我怕是活不过今晚午时啊呜呜呜呜——”
“午时是吃饭那会儿。”
“——活不过傍晚午时啊呜呜呜呜——”
“吃中午饭那会儿。”
“——活不过中午午时啊呜呜呜呜——”
“……有完没完?”
“——涨工钱就有完啊呜呜呜呜——”
“再嚎扣工钱。赶紧滚蛋。”
“得咧。”
吴琼蹦跶着朝着后厨走去,临近门前,他突然回过头来,认真的看着楚风梓,问道:“掌柜的,你真不是什么世外高人啊?”
楚风梓翻了个白眼儿。
吴琼小脸儿立刻垮了下来,哀叹道:“要是掌柜的你真的是隐世高手那该有多好,以后我就不用担心哪天突然在街上被刘雪他爹给打死了。”
楚风梓躺回椅子里,拿起茶杯饮了一口,一挑眉:“怎么着?你还觉得我能护着你?”
“那您必须得护着我啊!我可是您最忠实的狗腿子啊!”
“三文。”
“别!别!我不贫了!这就撤!”
……
月圆,屋顶,一个人。
吴琼今日难得的换了一身雪白大袖,却毫不在意地躺在脏兮兮的酒馆屋顶之上,衣襟四垂,渐渐侵染月辉。他手中是一葫芦醇酒,时而不时地往嘴里灌上一口,眼神之间尽是迷离。
仙气出尘,浑然不似人间少年。
而在离这屋顶不远处的一棵枝繁叶茂地老树上,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正极力将身子稳在离屋顶最近的那根树枝上,痴痴地看着那个月下独酌的少年。
乱坟岗里汉子忍不住困意,抱着小坟包打起了盹;勾星坊里喊声震天,书生模样的当家脸上却尽是疏离。
酒馆中,掌柜的终于停了算盘,收了账本,呆坐了片刻,弯身从柜子里拿出了那已开了泥封的酒坛,给自己斟上了一盅一直都不舍得喝尽的陈年女儿红。一饮而尽之后,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笑意。
酒还没有喝完。
故事也才刚刚开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