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师为公子羽倒上一杯茶,后赞叹道“公子制茶,真当一妙举自从老奴沾染茶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文人骚客的怪癖好而已,不足道哉”公子羽随意道。
“公子在河丘教族人深耕,又种宿麦,若中山不遭灭国之难,恐怕如今已成一强国了”易师不禁叹道。
河丘一族已是多年不耕种,如今又在南湖西滨种起宿麦,真是让人感慨万千。
“时也命也千秋万载,那有什么风平浪静”
“公子羽为何要在南湖种宿麦滕国之地,稻谷应是最适宜的”易师突然问道。
公子羽这个怪异的举动,易师都不是特别理解。
“倒不是我不懂南北两地的差异,唯有宿麦方能在这个时节播种而已”
春耕秋收,这是根据自然规律,定下的时授日,就算是公子羽也不能改变什么。要种稻谷,就得等待三四月,冰雪消融,天气转暖。
现在种下的稻谷,怕是难抗得过,这个时节的倒春寒。
“公子有什么深意吗”易师忍不住问道。
公子羽端起茶杯,细品茶香。去年从巴蜀嫁接过来的茶株,如果不出意外,过段时日,就可以收新茶了。
“滕相子代入宋,已有四个月了不算在路上耽搁的时日,在宋国国都待的日子也有近两个月了若是顺利,应该也不会耽搁两月之久”公子羽把玩着茶杯,微微开口道。
易师点头,道“宋国前几日传来消息,子代代国君与宋国会盟,这几日已经接近尾声了宋国国君对与滕国结盟之事,是有迟疑的。这两个月一直在使缓兵之计,两个月,宋国国君也应该给子代一个答复了”
“相国子代驱我河丘一族,为滕侯试探宋国态度,他料想我河丘与蒙氏发生冲突是在其会盟之后”
“不错”
“可是他没有想到,在他还没有回滕国之前,我们就已经涉足南湖西滨,并且种值了宿麦”公子羽笑道。
易师焕然大悟,赞叹道“原来如此”
在子代和滕侯的计划中,公子羽涉足南湖,是在今年三四月的时候。而他出使宋国,以最晚的时间推算,也能在三四月之前回到滕国。
也就是说,只要子代回来了,宋国和滕国也就有了个结果。
不管宋国同不同意和滕国结盟,驱河丘一族挑起南湖争端都是必走的一步棋,若是结盟了,滕国则理所当然的接下南湖西滨的这片土地。公子羽种一年无事之后,滕侯再收回。
从而达到驻兵南湖,制约宋国的目的。
还有一种不是特别理想的结果,宋国不同意结盟,与滕国交恶。
若是这个结果,滕侯就更应该让公子羽去碰这颗硬石头。
“以宋国蒙氏的行事风格,只要发现我们动了南湖西滨的良田,必然会在近几日挑起争端”易师看出了种宿麦这步棋的高明之处。
公子羽点头,后道“此时子代正在宋国游说,而我河丘一族却和蒙氏起了争端”
“故而蒙氏决不允许宋国与滕国结盟,若是两国结盟,蒙氏三代镇守南湖西滨则无半点意义”
这就是他主仆二人的乐趣所在,一人出招,一人拆招,乐此不疲。
“知我者易老也”
“蒙氏不想看到自己守了三代人的土地就这样落入滕国之手,故而必定会把南湖的争端闹大。届时宋国国君就算被子代说动了,也会顾忌蒙氏,断然拒绝子代的结盟提议”易师品了一口茶,很是自信的笑道。
“易老猜出了这一步的目的,应该也能想到下一步的谋划了吧”公子羽故意问道。
易师捋须一笑,连忙告罪,道“哈哈是老奴后知后觉了老奴这就传令给良和广,让他们安排魏国之事”
“此事不急易老先把猜想到的先说出来,若是易老猜中了,我带易老去采最鲜的茶尖,弄一杯南湖云雾让易老尝尝”
易师自从爱上饮茶之后,对公子羽研究的新茶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易师梳理了一番,沉吟片刻,这才认真道“公子种植宿麦,让蒙氏主动挑起争端,借蒙氏之手,让子代在宋国的游说失利。依子代心胸狭隘的性子,一定会使得滕侯与宋国交恶。滕国乃一小国,得罪了楚国现在又得罪了宋国,故而滕侯一定会找一个比两国更强大的靠山放眼天下,唯有三晋能满足滕国的要求滕侯此时一定会想起公子的提议,送珠给魏国,让魏国护佑滕国所以公子的下一步便是主动向滕侯自荐,而后出使魏国”
公子羽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公子羽解释道“出使魏国是必然之举,但却不能自荐自荐不仅会引起滕侯的疑心,而且容易让子代抓住利用滕侯的把柄滕侯并非寻常之辈,其城府要远在你我之上,更胜看似很难对付相国子代数倍。能不能出使魏国,七分在谋,三分看天意。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自荐此举绝不可行,若有失策恐怕会跌入万丈深渊”
公子羽起身,揉动已经坐僵的身子。
易师不禁点头,公子羽的成长,易师是看在眼里的。这几年的隐忍,已经把公子羽的棱角打磨得圆润,这是好事
“滕国虽小,但其国君野心是何其之大滕侯为了打破被大国包围的局面,竟是谋划如此之大的乱局与滕侯相谋,无异于与虎谋皮,公子还是要多加小心啊”一向不喜欢冒险的易师,则是叮嘱道。
公子羽的这几步棋,走起来看似很巧妙。不可否认的是,还是有些冒险了。
若不是为了复国,若不是他自觉已是时日无多,他绝不会赞同公子羽兵出险招的。
主仆二人举杯之间,坐谈天下。浑身是血的项子冥和姬虎突然闯入。
“大兄”
“公子请降罪”
易师狠狠瞪了二人一眼,都是公子羽平时把他们宠坏了,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易师冷厉的目光,吓得项子冥连忙退后。
他为什么要主动请罪还不是公子羽平时对他们太纵容了
自知闯下大祸,表面上虽惶恐不安,实际上心里早已打好了算盘。
他们主动找公子羽多半就没事,若是被易师知道了,指不定要挨罚。
九霄宫就易师最严厉,这个老家伙在老伯死后,简直是转了性,以前大事不管,小事不想管。现在倒好,一副整个九霄宫都欠他钱的样子,前几日项子冥姬虎在巡夜,三更天实在忍不住打了个盹,第二天就被易师以军中之法,重重的惩罚了一通。
别说这种小事,就是对公子有礼数不周的地方,易师都要责罚。公子羽向来不是特别拘泥于礼法,所以在公子羽面前易师才会放过他们。
正所谓是,投降输一半,自首坦从宽
所以他们来了。
果然不出二人所料,公子羽见二人浑身是血,不问他们犯了什么事,竟然先问道“和蒙氏起冲突了有没有受伤”
二人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大兄放心,蒙氏那几个老弱,还不够我兄弟二人松筋骨呢”
姬虎见公子羽脸上只有关切而没有怒意,立马就飘了。
易师轻咳两声,公子羽这才把语气放严厉一些,问道“你二人何罪之有啊”
项子冥以前只是接触姬虎,自然就没有什么弯弯绕绕,来到九霄宫久了,和张仁等人深交之后,他也明白了些人情世故。
要逢场作戏之时,是绝不能含糊的。
项子冥连忙拜倒,而后道“公子我们中了蒙氏一族的奸计”
“对蒙氏真是可恶至极,竟然使计害我”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便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公子羽听完,神情大变。
“姬虎你竟然你竟然连一具女尸都”一切都在公子羽的意料之中,意料之外的是,姬虎这厮,竟然变成了一头饿狼
“不是大兄你听我解释我没有”姬虎顿时耳根子都红了起来。想起昨天还未下水前的场面,还真是有点荒唐。
“咳咳”易师的轻咳打断了兄弟三人的相互逗笑。
公子羽不得不端起架子,道“此事皆在我和易老的意料之中,蒙氏之阴谋是针对相国子代的,你二人无需顾忌蒙氏来犯,便回击,不必顾虑太多。”
二人闻言,是喜出望外。
他们不但没有做错,而且还表现得相当的亮眼。
公子羽怕这个人像脱了缰绳的烈马,放飞天性大开杀戒就严重了。和蒙氏相斗,除了破坏相国子代的游说,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让蒙氏成为河丘一族的磨刀石。
若是把蒙氏屠戮得太厉害,升级到国与国之间的对战,那就严重了。
“中山儿郎不日之后便可到达滕国,他们还没有来之前,切记不可和蒙氏发生太大的冲突。若是蒙氏还想扯皮,你们就让张仁跟他们扯扯嘴皮子。蒙氏族军来犯,打不过就跑破坏的庄稼,不要太顾忌,回去之后再种就是。”公子羽再次嘱咐道。
“等儿郎们到滕国呢”好战分子姬虎问道。
“等儿郎们来到九霄宫,我会把他们编成队伍,你们每人统领一只。换防南湖西滨”
“不是把蒙氏一锅端了吗”光杆司令终于要熬到头了,项子冥有些激动道。
“端你咳咳不能端,和蒙氏的争端意在磨练你们手下的士卒。这几日你们多和张仁学学战阵,再用蒙氏给你们打磨胜不可追,败不可逃”公子羽嘱咐道。
“败不可逃”
“对败不可逃,这是易老的主意”公子羽摊了摊手道。
易师面容一僵,对二人冷声道“你二人先退下吧”
“诺”二人齐声,这才退走。
说起这败不可逃,公子羽倒是想起了那天易师和他的争论。
他们的争论是在关于如何用蒙氏这块磨刀石上的争论。
公子羽的练兵之法,是得益于乐舒和老伯的言传身教。
二人练兵之法,在于一个苦字。这和吴子兵法中的练兵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训练骑兵多是为围猎之法,有蒙氏这块磨刀石在,自然就要打造一直步卒。
公子羽正苦恼怎么训练这只军队时,易师这个老医匠竟然和公子羽起了分歧。
说来也真是稀奇。
公子羽提倡保存实力,磨合战阵,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打的是游击战术。
而易师当时就和公子羽说了一个故事。
“传言在巴蜀国以西的雪山上,有一种名为苍猊的犬,其犬一胎多产九崽。雪山异族,在母犬产崽之后,将幼犬置于地窖之中,半月不使其食。月后,将地窖打开,便仅存一崽。此崽方可称为苍倪”
公子羽不知道易师到何处听来的这个传说,不过后世也流传有九藏一獒的故事。
这种练兵方式虽然残忍,但效果却是显而易见的。
就算是俾倪天下的魏武卒,也不敢用这种方式练兵。
公子羽虽然觉得这种方式有点残忍,但受不住天下第一军的诱惑,所以忍疼同意了这个决定。
故而这只军队被命名为苍猊军,这也是败不客逃的说法由来。
“易老不打算和他们讲解一些为何败不能逃”公子羽打量着易师。
公子羽很想看看一个医匠把一群身经数战的将军们吓得掉下巴的模样。
易师轻咳了两声,而后道“医者仁心公子是要将我把阴险残忍之名强加于我啊”
见易师板起脸,公子羽连忙宽慰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易老这是大丈夫之举啊”
“公子也应该早明白这个道理的公子意在复国,志在天下,此乃千秋霸业,非常人能为也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手段公子太过拘泥仁义,如何取天下”
“易老这就有点好高骛远了复国乃头等大事复国再谈天下吧阴谋可取天下,仁义亦可取天下两相比较,焉有不用仁义之理”
“老奴只希望公子的仁义最后不会成为对自己的残忍”
“易老这”
“公子老奴先退了”易老起身告退,没有再给公子羽辩驳的机会。
主仆二人的争辩时常有,只不过这次,易师并不像再争执下去罢了。这是一种态度,无言却有坚定不可动摇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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