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姜维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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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群府的大门,每天都像洛阳北市一般热闹,追名逐利的人进进出出,将这里当作龙门,做着一跃成龙的美梦。这些人或是神色兴奋,像是看到了自己未来的飞黄腾达;又或是面如槁木,就如同刚刚的邓艾那般,一脸的颓然。

    姜维倒是不曾想过要像这些画着脸谱的人一样,将自己的前途押在此次上计上面。他对自己的身份心中有数,像他这种寒门子弟,想靠上计混个脸熟,进而被赏识抬爱,无异于痴人说梦。他只想赶紧完成此次任务,好一览洛阳风貌。

    与马盈暂别后,姜维向陈群府的门吏说明了来意,又递上了名刺[又称“名帖”,拜访时通姓名用的名片。]。

    “姜维?!!”门吏瞪圆了双眼,盯着名刺上的名字,像是见了鬼一般,发出了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哈哈哈,这是遇到崇拜者了吗?自己原来已经这么有名气了,连京城中的一个看门小吏都认识自己?”姜维看到门吏的这般反应,以为后者是因见到了仰慕已久的大人物,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故而发出惊呼,心中一阵窃喜。

    门吏愣了半晌,方才一脸迷茫地问道:“你昨天不是已经上计完了吗?怎么又来了?”

    自己来过吗?难道失忆了?这次轮到姜维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心里满是疑惑地问道:“我昨天来过吗?”

    “对啊,来过。不对,不对,没来过。”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门吏回答起来却是支支吾吾,一时也给不出个确定的答案。他的眉头紧锁,似乎是在回忆着每天到访的一张张画着脸谱的面孔,这些面孔实在太过相近,想从中回忆起一个人来着实不易。

    门吏的这般反应,更是勾起了姜维的好奇,在他的再三追问下,门吏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用手狠拍了一下脑门,语速极快地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没来过,但是昨天有个跟你同名同姓的人来过。你知道嘛?他的皮肤白的连一丁点血色都没有。我从没见过长那么白的人,所以有点印象。哈哈哈哈……你说,他一个大老爷们,长那么白,不去给人当……”

    “那我走了,多谢小哥。”姜维没再多逗留,也没等门吏将话讲完,生怕多留片刻,便会横生枝节。他头也不回地离去,边走边自嘲道:“哈哈哈……刚刚竟还觉得自己是洛阳城里家喻户晓的风云人物了,没想到现实却是,自己默默无闻到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随便冒充自己,真是讽刺啊!”

    “这就上计完了吗?你怎么连门都没进去?比小艾艾还惨。”远远地目睹了整个经过,待姜维回到身旁,马盈满脸幸灾乐祸看着悻悻的姜维,笑嘻嘻地问道。

    “小艾艾……”姜维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里突然添了几分恶趣味,不知下次这二人相遇时,马盈又会用怎样的“爱称”称呼那个看上去呆板老实的中年老男人邓艾,但不用想便知道,后者的面部表情一定会比自己现在丰富得多。

    隔空取笑了邓艾一会儿,姜维解释道:“上计这事用不上我了,已经有人替我做了。”

    马盈诧异地问道:“谁这么好心?”

    姜维冷静地分析道:“好心肯定是没有的。应该是赵进干的。肤色白到让人一眼便忘不了,又知道是由我负责此次天水郡上计的人,只有他。他本来便是去吏部报道的,帮马遵上计只是顺手的事。”

    “可太守已经派你来了,他这样做不是多此一举?难道说……?”马盈起初还略感不解,但很快便恍然大悟。

    “是的。没想到你的小脑袋也有灵光的时候呀。马遵早就知道我会在进京途中遇伏,很可能会死,所以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让赵进来替我,以免误了上计。看来段谷伏击,马遵肯定是参与其中了,也定是背后主谋。”

    “我平常只是懒得动脑子!能动手解决的,何必费脑子呢!”马盈噘着小嘴,表达着不满,但她心中仍有疑惑,便追问道:“可是在路上的时候我检查过了,我们马车上的计簿,完好无缺,他赵进是拿什么去上计的?”

    “要编造出一份假计簿,对于太守马遵来说,倒还不难。况且出发之前,在后堂庭院里,马遵就当着我的面塞给赵进一封信,那鬼鬼祟祟的样子,估摸着很可能是向陈群说明情况的。或许只要打点到位,计簿本就不重要。”姜维虽不能断定赵进是凭靠着什么去上计的,但了解了这群人的为人后,也多少能揣摩个八九不离十。

    至此,一切谜底皆已揭开,一切疑虑也都已打消。马昂因当街被姜维教训,心怀憎恨,便与其父太守马遵共谋,以出钱治愈其母亲重病为诱饵,借刀杀人,雇佣潘家兄弟在段谷伏击姜维,同时又拜托赵进前来京城上计。只是千算万算,他们没算到自己雇佣的打手,在姜维、马盈二人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马盈越想越气,嗔怒道:“可恶!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儿子是个色胚,没想到老爹更坏。”

    姜维摇了摇头,叹道:“我早该看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只不过他一直对我不错,让我的眼睛上蒙了一层纱。”

    “那你还回去吗?给这种人卖命,可没什么好下场。”讲完这几句话,马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咽回了肚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那又能怎样呢?我娘还在天水呢。”每每提到母亲,姜维总是满脸的牵挂,令人心疼。

    “她……会有危险嘛?”马盈小心翼翼地问道,好像生怕声音大了,会给姜母带来危险似的。

    “应该……不会吧。”姜维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迟疑,但很快便被狠辣所淹没。他恶狠狠地说道:“如果我娘有什么事,凭太守府那两三百只土鸡瓦狗,怕还保不住马遵的命!”

    “放心吧,一定不会有事的!”马盈宽慰道。

    没了闲逛的闲情逸致,两人第一次的京城之旅,便这样突兀地画上了句点。二人沿原路返回,一路快马加鞭,行了不到十日,终于见到了前方不远处的天水界碑,似乎在笑着向二人招手。

    一股亲切感顿时涌出,毕竟洛阳的陈酿再醇香,也不如雨后故乡的泥土散发的芬芳。

    二人没有立刻回太守府复命,也没有先回姜家村探望姜母,而是在姜维的提议下,来到了天水郡的军营。

    本来作为上计掾,与军务毫不相关,要入军营总需持有符节,同时也要接受盘查。可这次,姜维进入得却比以往还要顺畅,没有任何阻拦,哨兵不知所踪。

    进得军营,但见军营中的士卒,吃酒的吃酒,博戏的博戏,投壶的投壶,角抵的角抵,一个个东倒西歪,醉生梦死。而在这些娱乐活动里,除了角抵多少可以锻炼人的力量以及擒拿本事外,其余的活动,实在是与行军作战,战场厮杀没有半点干系。

    姜维与马盈自由地漫步在军营,忽地有种在闹市酒肆的感觉。而那些平素里习惯了与兵刃、鲜血打交道的士卒,此刻沉浸在酒精与赌注里,早已杀红了眼,竟对于军营中突然多了一位绝色佳人,没有半点反应。

    姜维不禁叹道:“当初,那马遵说要防备蜀国的进犯,因此才命我替他去上计,而他留下来训练士卒。你看这些士卒有像是受过集训的样子吗?当然,他也可能只是因为懒惰,而没去做这些,可上计一事,正是他巴结朝官的大好时机。他连这种机会都能舍弃,偏要我替他前去,看来是真想在进京路上要了我的命啊!”

    马盈眉头紧蹙,劝道:“那你还不跑,留在这里等死吗?我们带上姜母一起走吧。”

    姜维的神情却是没有丝毫起伏,镇定自若地剖析道:“没关系。上次那事,是马昂理亏,我替他老子教训他一下,谁都挑不出我的理来。他们没有理由杀我,所以上次只能假借潘家兄弟之手,想来个借刀杀人。这次自然也不会毫无缘由地害我,总需寻个口实。”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陪我去见个人。”

    见姜维如此自信,马盈便不再纠结,一声不吭地跟着姜维在军营中穿梭,一对杏目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好奇地四处打量。

    边走边有着三三两两的士卒与姜维打招呼,虽说姜维如今没有兵权,也无权参与军事,但天水的士卒多少都听说过姜维的本事,其中还有不少曾随姜维一起,剿灭北山贼李二的战友,故而有些相识的人。

    二人沿路打听,终于在一堆围坐在地上博戏的人群中,寻到了姜维要找的人。

    看到马盈依旧大摇大摆地在军营中“散步”,姜维赶忙拉了拉她的衣袖,旋即将食指置于两片薄唇之上,努嘴示意马盈轻声,不要惊扰到那人。两人悄悄逼近,潜行至其身后,方才像是对待萝卜一般地一把将那人薅起,一路拖行至偏僻处。

    “喂!喂!谁啊!别拉我!”那人突遭袭击,自然不明就里,一时惊慌地叫喊个不停,手脚也不住地挣扎。但无论他怎么反抗,那瘦小的身躯在姜维的怀里,就如同是猎鹰爪下的鸡崽子,动弹不得分毫。失去了反抗的意志,那汉子停止了挣扎,扭头看向偷袭之人,惊呼道:“姜维?怎么是你?有事等会再说!我押了注的!”尽管遇上了故友,可那人心心念念的,依然是刚刚那局博戏,可见他的赌瘾着实不小。

    而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聚在这种人身边的朋友,自然也不乏好赌之徒。刚刚这瘦小的汉子几乎就在众人眼皮底下被拖走,竟无人注意,或是注意到了也没空搭理,仿佛原本就没有这个人似的,真是将一门心思全都放在了赌局上。

    “就你们那点微薄的军饷,能玩多大的。帮我个忙,回头找这位大小姐报销。这可是豪族家的千金!随便赏你一样首饰,够你赌一年的!”姜维面带微笑,手指着马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喂!喂!经过我的同意了吗?别忘了你还欠着账呢!”虽然马盈嘴巴上表示着反对,但她不住地冲着那瘦小的汉子点头,显然是在表示,她已答允了下来。

    尽管对这个看上去尚显青涩的女孩子千金的身份抱着几分怀疑,但看看姜维那两条粗壮的臂膀,再看看自己,那瘦小的汉子只得承认现实,无奈地说道:“我就知道你姜维,绝对是无事不登门。有什么事快说吧,别又像上回那样,让我陪你扮做商贩,去北山查探贼寨地形。那次若不是跑得快,我早就没命了。”

    “放心,这次的事肯定没那么危险。对你猴子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原来这瘦小汉子绰号唤做“猴子”,是天水郡郡兵中的一个什长,所辖共十人,皆是身手敏捷,心思缜密的侦察兵。

    听到姜维说得轻巧,猴子肚子里却是一万个不信,嘴上抱怨道:“嗬!别说的那么轻松,你上次也说是举手之劳……”

    “别废话嘛,先给你讲个故事。”话音方落,也不待猴子搭话,姜维便将之前如何与马盈结识,如何与马昂结怨,马昂又是如何与马遵、赵进相勾结,假借他人之手,谋害自己之事,一股脑地和盘托出。

    猴子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也越来越后悔自己没有将耳朵堵上,直到姜维将整个故事讲完,方才发起牢骚道:“喂!你跟我说这些干嘛?!你不知道的嘛?!有些事知道的越多,活的时间越少……”

    姜维特意压低声音,说道:“咳!别怕,不是要你去以命相搏。你手下的人负责侦查,素来机灵。找几个信得过的,帮我个忙。”

    猴子声音颤抖,勉强地从牙缝里抠出三个字:“你说吧……”

    “我要让我和马昂之间的恩怨,弄得满城风雨,妇孺皆知。”

    “这种事传出去,不更会激怒马太守吗?你是找死吗?”

    “人人都知道这事,我便更不可能无缘无故,不明不白的死了。躲是躲不过去的,不如站在明处,反倒安全些。”

    临别前,猴子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姜维说道:“对了,我听说蜀贼就要来入寇了。”

    “这事……跟我这个上计掾有关系嘛?”

    二人相视苦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