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儒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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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氏城东北四十里,三公山。

    在中原文明中,素来认为山水皆有灵性,乃是守护天下的一方神祇,故而时人逢年过节常向山神祭祀法食,以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三公山素来便为元氏县境内的名山之一,被尊称为三公神君,其山上建有祠堂专事供奉,称之为三公神君祠。

    眼下的三公神君祠中,颜良带来了祭祀用的猪羊,正在带头祭祀。

    如今并非是逢年过节,也并无旱涝灾害,颜良此来祭祀自然是另有目的。

    因着六山学院的正式建成,此番又将进行第一次六山学院入学考试,所以相府掾吏们建议祭祀六山学院校址所在的三公神君祠,以求神灵庇佑事情顺遂。

    颜良虽然是个唯物主义者,然而从他自身的例子来看,或许冥冥之中果有天意。

    既然掾吏们按照此时的习俗提议,颜良自然从善如流,让五官掾刘劭准备好了各种祭祀用品,亲自来到此地。

    张臶作为六山学院山长,自然要随之参加祭祀,且列位只在颜良之下。

    在一番仪式过后,颜良相携张臶来到祠堂外一处空地处说话。

    三公神君祠坐落在三公山上,从此处往下看,正可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山脚下,不过寥寥数月就兴修起一座占地宽阔的建筑群。

    几座学院殿堂又高大又宽敞,一排排供学院师生住宿的学舍仿佛看不到头。

    颜良指着山脚下雄伟的建筑群说道:“子明公,这些时日来在此地可还过的习惯?”

    虽然六山学院的第一次招生考试还未开始,然而张臶早就来到了六山学院,并开始讲学,前来听讲的大都是随他东来的门生弟子,也有一部分来到常山之后,新近拜入他门下的弟子,比如刘桢、颜斐等人。

    这些弟子与新招生的学子当然还有所不同,俱都接受张臶的亲自考校,具有一定的素养。

    若拿后世的标准来衡量,通过招生考试入学的大约相当于大学生,而张臶的这些弟子大约相当于研究生。

    而这些张臶的弟子中,如常林、杨俊这般年资久学识广的,还会在之后的教授过程中担任讲习。

    张臶笑呵呵地答道:“此地设施崭新,一切周到,老夫哪里会不习惯,多劳府君挂心了。”

    颜良道:“子明公是否满意,事关常山文教兴盛之大事,在下不得不仔细应对才是。”

    张臶毕竟年纪一大把了,对这些虚套的话也不以为意,问道:“子曰:‘有教无类。’而老夫听闻此次府君执意要在常山全境施行考试入学,不知有何深意啊?”

    颜良答道:“孔夫子所言甚是,然教化亦因人而异,若一蒙童欲要随子明公受学,岂不好高骛远揠苗助长乎?故而在下在常山全境施行免费教育,让所有适龄学子得有所学,再通过曾曾考核筛选,从乡庠至县校,县校至六山学院,正合因材施教之意也!”

    张臶显然对颜良的回答十分满意,说道:“听闻此番报名参考的学子几达数千人?”

    颜良答道:“然也!子明公盛名在外,闻知子明公前来常山开坛设讲,各地学子当然蜂拥而来,不止常山十四县,便是邻近的赵国、中山、钜鹿等地,都有人慕名而来。”

    自从常山、赵国、钜鹿三地一同施行盐铁酒专卖制度,又一同施行屯田之策后,三郡国的上下层往来愈发密切。

    阴夔与郭溥得知了张臶与六山学院之事后,都在各自郡内免费安利了一把,很是引得不少人前往报名。

    而因着颜良大婚时与钜鹿太守张导交往十分融洽,颜良本身又是钜鹿人氏,钜鹿也有不少士人慕名而来。

    对于这些来到元氏的外郡人士,颜良自然举双手双脚欢迎,破格准许他们不必参加各县县校的考核直接可以参加六山学院入学考试。

    毕竟人家大老远跑过来,其心也诚焉!

    张臶捋须而笑道:“亏得府君主张修造如此庞大的学堂学舍,当时老夫还以为有些过于多余了,如今却犹嫌不够。”

    颜良也笑道:“子明公毋忧,这三公山下的学舍只是开始,您老请看,西侧的灵山,东侧的封龙山,皆有大片土地可供兴修学堂学舍,在下已经吩咐掾吏前往考察地形,以备不时之需。”

    张臶想象了一下如果眼下的建筑群若再修建两个的话,那得是多大的规模,能容纳多少学子,孔子弟子三千,自己门下弟子上万,岂不壮哉?

    “府君有心了,若真能如此,乃天下读书人之福也!”

    颜良微微一笑却是没有答话,心想您老那是没见识过后世集中化兴建的大学城,几十万学生汇集,那才是真正的壮观。

    张臶又问道:“听闻府君在县校与六山学院的入学考试之中不但考经书,还考算学和常识、时事,不知有何深意?”

    颜良答道:“礼、乐、射、御、书、数,本为君子六艺,经书中唯教授礼、乐、书,而射、御、数则不为所重,在下以为有失偏颇,故而增添算学考试,甚至还要增加射、御之术的教习。”

    “至于常识、时事,乃是要引导学子不仅仅要潜心书册学问,更要畅晓天下之事。以免今后培养出的学子都是不识六畜,不分五谷,不知世态炎凉,只会清谈阔论的嘘枯吹生之徒。”

    张臶其实这些时日来在常山各地游历观察,已经猜知了颜良兴办六山学院,有为自己选拔人才的用意在内,如今听了他这么说,更加心中明了。

    不过这亦是世道常理,且与张臶本人之志并不冲突,他门下弟子门生也多数是要谋求一个前程的,他更不能要求人人都如同他一样,终生不仕。

    甚至于,在张臶的内心中,隐隐希望门生弟子多多出仕,最好各历高位,这样岂不是显得他们的老师乃是有德高人,可以比肩古之圣贤?

    抛开这个话题,张臶又问道:“据闻府君对于不止提倡开设数、射、御,更有意开设医术、机关之学,有诸?”

    颜良闻言一凛,若说先前那些问题只是寻常问答,而这个问题就设计到他对于六山学院的通盘规划问题。

    因为自从儒学成为正统,排斥其他诸子百家之后,自汉至清的两千年中,中华民族的教育始终存在一定的偏颇,那便是过分追求形而上的学问,而不研究具体的技术应用。

    即便中华民族有造纸术、指南针、火药和印刷术四大发明,然而这都并不是通过系统研究而成,而是被称之为贱学甚至贱业的工匠、方士、宦官们通过长期的经验积累而成。

    更有甚者,中华文明传承数千年,领先世界数千年的传统医学,竟然在日后西方现代医学兴起之后,被认为封建学说,被某些官方严令禁止。

    究其本源,便是没有系统化的研究论证,只注重经验传承,不被主流文化阶层重视的原因。

    即便也有一些士人对此感兴趣,并写就了一些医学、科学技术方面的论述著作,但都被当作奇谈杂书来看待,根本就不入主流。

    技术进步是社会形态向前递进的最大推动力,颜良作为一个现代人,又怎能忽略这方面的变革。

    然而,他心中的种种想法却不能为外人道,更怕步子大了扯到蛋,引起这个时代精英阶层的反感,只能潜移默化,慢慢推动。

    颜良略微思忖了一下后才答道:“《尚书》曰:燧人、伏羲、神农为上古三皇,敢问于公对此三皇各有何种评价?”

    张臶微微一愣后答道:“燧人教人钻木取火,伏羲授人以渔猎创制以文字,神农尝百草种五谷开市易,皆为上古至圣。”

    颜良点头道:“然也!钻木取火、渔猎、耕种、百草治病、创制文字、市易,上古三皇以此而为后人所铭记,然使得三皇得以为皇的种种技能,却并未为后人所牢记。如今天下唯贵读书,而轻工、农、商、医,何也?”

    面对颜良的反问,张臶张了张嘴,却发现一时间并无最直接的答案。

    想了一想后,张臶才道:“因读书方能通晓道理,工、农、商、医,亦是如此。”

    颜良追问道:“读书固然能通晓道理,然如今天下典籍,有多少是谈论大道学问,又有多少传授工、农、商、医之术?”

    张臶对于这个问题倒是下意识地答道:“暴秦焚书坑儒,乃使得天下书籍尽毁,百不存一,惜哉惜哉!”

    颜良心道果然把锅扣到千古第一冤大头嬴政头上,他明白自汉代秦以来,黑秦成为政治正确,尤其董仲舒等儒者更是为了黑秦而编造出焚书坑儒这种千年谎言。

    颜良也不愿去分辨这些无意义之事,他只是一脸好奇地问道:“然汉代暴秦牧天下,为何不恢复诸子学问,而要‘罢黜百家,表章六经’?如此做法,与暴秦毁坏六国史籍,只保留秦国史籍有何不同?”

    好在眼下只有颜良与张臶二人在,而张臶也不是腐儒,对颜良这番涉嫌大逆不道的言论也并未表示太过惊异,只是考虑片刻后答道:“府君这是要为诸子百家张目?”

    颜良却立刻大摇其头道:“非也非也,在下哪里是要为诸子百家张目,在下亦无此能力德行,可荷如此重担。”

    “然而曩昔孝文皇帝、孝景皇帝,本朝光武皇帝皆崇尚黄老休养生息之道,我汉朝律法亦多承出自于法家的秦律,可见在我汉朝,本就非是只唯儒术而已。”

    “或者说,孝武皇帝推崇的儒术,乃是区别于春秋时的旧儒,包容吸收了黄老、法家等诸子百家的新儒学。”

    “然而,在下认为,这新儒学中还有缺憾,那便是对于农、工、商、医这等济世安民之学未能深究深治。”

    “如今世道纷乱,礼乐废弛,儒家学问亦受到前所未有的新挑战,新机遇,在下认为,正是变革之时,将儒学再度包容并蓄,推向新的高峰!”

    颜良的这番话极其富有煽动性,饶是张臶久经世故,一双尚未昏聩的老眼看多了无数人,犹自没看清颜良说这番话的真实意图。

    然而,张臶却被打动了。

    他作为一个资深儒者,当然知道董仲舒提出的“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实际上是如何一回事。

    若颜良所言的再度革新儒学能够成功,那他张臶作为六山学院的山长,无疑是带领新儒学革新的表率人物,会成为不亚于董仲舒的人物,甚至可以比肩古之圣贤孔、孟。

    而他仔细琢磨,用上古三皇的范例拿来说服天下愚氓,亦可说得过去。

    不至于让这项进一步糅合诸子百家的新儒学运动遭受更多的阻力。

    同时,张臶也听出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说此番话时的狂热姿态,显然是铁了心要推动此事发展。

    增添农、工、商、医等科目,或许便是颜良的底线,若是自己坚拒不允,说不定便会徒生隔阂。

    张臶微微颔首道:“府君有此宏愿固然极好,只是老夫略通经籍,对于农、工、商、医等学,却是一知半解,恐怕未必能帮上忙。”

    颜良闻言心头大喜,显然张臶是不反对了,既然不反对,那自己运作起来就可以放开手脚。

    “子明公毋忧也,古来鲜有通人,能通晓经籍,又熟知农、工、商、医之事何其难也,好在在下已经多方探访,寻觅精于各学之高人。”

    “如今已经寻得名义华佗高徒樊阿,答应在六山学院中教授医学,又有故五原、辽东太守崔瑗之孙崔虞答应前来教授农学。”

    “待六山学院正式开授各家学问之后,想必流散在各地的有识高人定会慕名而至,交流所学。”

    张臶心道果然早就有所安排,看来自己不答应也不行了,便说道:“既然府君早有安排,那老夫就放心了。”

    颜良打蛇随棍上,厚着脸皮道:“在下意欲在三公山邻近的灵山、封龙山各自再修建学堂学舍,以为六山学院分院,日后将格物之学,以及农学、医学分立出去,还请子明公为此两所学院赐下名字。”

    张臶既然已经默许了颜良的打算,便也不会拂了他的好意,想了想后说道:“既如此,教授格物之学不妨以燧人之名名之,教授农、医不妨以神农之名名之,再加上本院可以伏羲之名名之,倒正好贴合府君方才的比喻。”

    颜良喜道:“伏羲学院?燧人学院?神农学院?好名字!子明公起的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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