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方穿过县城中间的大道,来到县城的南边,就看到面前聚集了大量的民众。
若是在往日,大量民众聚集无非是来参加赶集,或者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凑在一块儿看热闹。
不过今天的情况却好似有些不同,因为大量民众们聚集在一起却并没有吵吵嚷嚷的情况发生,偶尔有人说话,也多是低声耳语。
饶是马岳贵为石邑县长,也并没有使人在前方开道,而是吩咐车夫在街角停下车,携着仇福步行向前。
仇福倒也罢了,新上任的县长马岳还是引得众人注意,有人便主动向马岳行礼,马岳也一一点头示意,但却并不多话。
待到静静地穿过人群,来到人群前方后,面前有着一幢建筑,正门前挂着一幅牌匾,上书“石邑县校”四个大字。
在最靠前的人群中间,大都站着本县的头面人物,县中几家大族中人见到县长前来,俱都靠了过来问候,其中不乏有在县中为吏者。
马岳对他的一个属下掾吏轻声问道:“吴仓曹,你也在此等候考试结果?”
吴仓曹一脸讨好地笑道:“回县长话,下吏之子亦参加了本次入学考试,故而告了半天假前来等候,还望县长多多海涵。”
马岳挥了挥手道:“无妨无妨,都是为了孩子,一片父母心嘛!这是要考到几时结束?”
吴仓曹望了望天色后答道:“据说是到未时半才结束,眼下已经未时了,大约快了吧!”
马岳也望了望天色,说道:“确是快了,那我等便一起在此处等候。”
吴仓曹疑惑地问道:“县君也有子弟参加了此次入学考试?”
马岳笑笑道:“并无,我此番是陪同仇翁前来,顺便也关心下考试的情形。”
吴仓曹与其余掾吏、冠族没料到马岳竟然是陪着身边那个不起眼的老叟,他们可不似陈正与马岳一般得知仇福的真正身份,不免有些诧异。
而马岳也没有与他们解释的意思,又问道:“吴仓曹饱学多闻,家中子弟要通过这入学考试想必不难吧?”
吴仓曹诚惶诚恐地答道:“当不得县君谬赞,在下不过粗通一经罢了,与县君不能比,我家那孩子更是粗疏得很,不思上进,着实令人头疼?”
马岳道:“仓曹君过谦了,我听说这次入学考试的题目除了《孝经》之外,还有一些引自《周髀》与《九章》中的算学题目?”
吴仓曹答道:“是啊!据说这次明府君亲自过问各县校的入学考试,除了原本的《孝经》之外,还要考算术、常识与时事。这算术也就罢了,下吏忝为仓曹,正可指点一下吾儿算术,可常识、时事会考些什么,却着实让人捉摸不透啊!”
马岳朝南边拱了拱手,说道:“明府如此设计,定有深意,待看到考题之后你我不妨多多参详。”
众人俱都点头称是,而一直旁听不言的仇福却说道:“府君这是不希望各地学校教授出来的学生都是死读圣贤书,不知天下事的书蠡啊!”
马岳闻言亦赞同道:“定是这般,如今各地百废待兴,光通晓圣贤道理学问,不知社会民情,亦不足为用也!”
这一点上,马岳本身便是最好的例子,从学问上言,他并不算突出,所以当不了主簿、功曹,甚至都当不了文学掾。
但马岳擅长实务,通晓治水,这却是那些自命清贵的官吏所不及。
他也是因此入了颜良的法眼,升任石邑县长,所以马岳对于颜良对于县校入学考试的变革极为支持赞同。
众人小声闲聊着,又等候了小半个时辰,只听县校院落中敲响了一声清亮的钟声,正是考试结束的时间到了。
又过了一会儿,县校紧闭的大门徐徐打开,然后参加入学考试的学子们纷纷排好有序的队伍走出门外。
只不过,有些学子一脸兴奋,显然考得不错,但有些学子却一脸沮丧,似乎是考砸了。
而原本县校门外寂静无声的场面一下子沸腾了起来,各位等候考试结束的家长们纷纷招呼自家的子弟,过问考试情况。
各地县校并大都没有专任的学官,而是由县中五官掾兼任,石邑县五官掾此时也得知了县长驾到,连忙出来迎候。
“不知县君驾到,竟让县君在外头等候,罪过罪过!”
马岳却浑不在意道:“无妨,学子考试要紧,倒是我太过忙碌,忘了关心过问一下县校之事,是本县疏忽了!”
五官掾忙拍马道:“那是县君有更重要的事务要操心,能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已经殊为不易。”
马岳道:“不说这些旁的,五官掾且快些与我等说说本次考试的考题是什么?”
吴仓曹也附和道:“对,快与我等说说,尤其是那常识与时事,考的什么内容?”
五官掾道:“那常识倒也不怎么特殊,无非是五谷六畜是哪些,五经是哪五经,诸子百家都有哪些,大汉一共有多少个州,冀州有哪些郡国,烹饪的方法有哪些,粟麦在何时播种何时收割等等。”
“那时事一共三道题,第一道是试论常山境内实施盐铁酒专卖后的变化,第二道是试论福利彩票的作用与意义,第三道是试论贼患对于民生社稷的危害,学子们至少需要择其一作答即可。”
听闻五官掾对于考题的介绍,众人都若有所思,那吴仓曹一脸愁苦道:“这……这时事也太难了吧?小儿辈怕是答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五官掾笑笑道:“我等先前去郡府中会商的时候,听闻考题的内容,也如吴君所想,不过听郡中张文学所言,这县校入学考试主要还是前三项,最后的时事只是参考项,若是答得出色,自然能增色不少,若是答得寻常普通,也无伤大雅。”
吴仓曹长吁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县长马岳听了这考题若有所思,而仇福则微微一笑,心道自家孙儿对于常识肯定毫无问题,对于时事也应当言之有物,这都源自于自己带着孙儿经常游历各地,与他讲解社会时政的原因。
果不其然,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走出了县校大门,看到站在人群前方的仇福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道:“大父,大父!”
仇福上前两步,拉着少年的手问道:“阿乐,考得如何?”
唤作阿乐的少年笑嘻嘻地答道:“回禀大父,孩儿考得都好,所有题都答完了。”
仇福道:“噢?那三道时事都答完了?”
阿乐昂起脸道:“都答完了,一题都没落下。”那骄傲的表情好似在说快夸我快夸我。
仇福拍拍少年的肩膀道:“阿乐有出息,比你阿父小时候可强多了。”
阿乐却不乐意道:“阿父精通的是战场搏杀的本领,孩儿学的是施政理民的本领,不一样的!”
听着少年的话语仇福哈哈一笑,而旁边马岳则恭维道:“虎父无犬子,看来仇小郎君他日的志向是入朝为官呐!”
仇福道:“小小娃娃,口出大气,却让县君见笑了。阿乐还快来见过县君和诸位长辈。”
阿乐倒是精乖,一一上前与马岳和诸掾吏、冠族行礼。
而诸掾吏、冠族们见自家上司对这对爷孙十分礼敬,而言语里好似这户人家来头不小,也不敢怠慢,纷纷回了半礼。
这时候诸位应考学子都已经被前来送考的家长们接到,纷纷各回各家,而五官掾则邀请县长马岳与一众掾属、冠族到县校中稍坐。
马岳正好来到县校,更有一事要再仔细过问一下,便答应了下来,还邀请仇福一起入内,仇福推拒不过便答应了下来。
进入县校学堂内坐定后,马岳问道:“五官掾,还有半个月便是六山学院的入学考试,这可事关我石邑县的颜面,如今可准备得如何了?”
五官掾忙答道:“此事下吏自然不敢怠慢,但凡所有报名参考的学子尽皆备案在册,共有各在下这便取来请县君过目。”
过不多时,从人拿来一卷名册,五官掾亲自持着来到马岳面前展开道:“好叫县君知晓,我石邑县民人虽然不多,然本次报名参加六山学院考试者却不少,其中大多数都是本县居民,然也有少数侨居本县的屯民子弟。”
马岳这些时间一直忙着帮助屯田堡寨兴修水利,所以清楚颜良对于屯堡屯民的重视程度,当下立刻表态道:“无论是本县子弟,还是屯民子弟,我等都当一视同仁,万万不可区别对待,你可知晓。”
五官掾闻言一凛道:“下吏自是晓得,下吏已经有所计划,由于本次县校入学考试,原本学子都放了春假,县校的校舍空了出来,下吏准备在六山学院入学考试前五天,把本县参考学子全都集中到县校中居住,又下吏与众教习最后指点,考试前一天,由县中派车马护送去三公山待考。”
马岳点点头道:“既然你安排周全了,那边放手去做,但凡有何所求,尽皆可提出来让县中解决,争取让本县学子多一些人入学,我等也好面上有光。”
五官掾道:“下吏知晓,定不负县君冀望。”
却说如今的常山境内学校分为三级,即是六山学院,各县县校与各乡乡庠,便好似后世大学、中学、小学一般。
乡庠是适龄孩童都可免费免试入学,在乡庠中主要学习孝经、算术,也辅之以体锻、常识、时事。
受过乡庠学习的学子,可以参加如今天石邑县校内进行的入学考试,通过者可以进入县校学习五经与更深奥的算术。
而六山学院这样的高等学府,则需要至少获得县校的考核之后,方才可以报名参考,通过者进入学习。
若比之于后世,乡庠考县校大约等同与中考,县校考六山学院,大约等同于高考。
不过由于各地乡庠、县校都刚刚恢复,六山学院也刚刚兴建完毕,并没有那么多符合要求的考生。
所以最初对于考生的要求就放宽了不少,只要获得乡庠、县校教习的初步考核,就可以参加下一级的学校入学考试。
按说这样一个新的升学途径本应该颇多争议,尤其是那些本身有家学传承的大族,其子弟本不用到外边求学,自家家就有族学,也未必看得上乡庠县校。
然而颜良大力推行免束脩、免费餐食的免费教育,影响力实在太过巨大,那些爱惜名声的士族绝对不会在这个原则问题上与颜良唱反调,不然还不得被那些想家中子弟上学而不得的老百姓们给骂死。
颜良更是抛出了杀手锏,他宣称一年之后,常山国上自国相府,下至县、乡,所有现有官吏和新募官吏,均至少需要通过县校的毕业考试,也就是没中学毕业,你都当不了官吏。
当然,颜良也不会一棒子打死,毕竟在郡县之中,许多人都一把年纪,为吏数载、十数载、数十载,绝对不可能让他们再回到学校里去读书考试。
所以他设置了一个年龄界限,但凡二十五岁以下的官吏,不管是现在在职的,亦或是新辟的,都需要有县校文凭,而二十五岁以上的在职官吏,以及在野有德高人,则不在此限制之内。
就为了这个杀手锏,常山境内的大家大族们也只得捏着鼻子忍了,毕竟各家子弟日后还是要出仕郡县的嘛,若是真个不参加考试你必须等到二十五岁之后,才有机会出仕。
这年头也讲究一个“出名要趁早”,很多年轻人十六七岁就在郡县中任事,二十五岁都已经举孝廉了,各地大族也不愿意自家子弟起步比别人晚。
更何况,通过县校的毕业考试不代表你必须入学,只要你学识达到要求,报名参考通过即可,这更让那些不愿与寒门黔首混杂在一起的大族们没了顾虑。
就这样,颜良初步实现了常山境内的学制改革,也潜移默化地改易了官吏选任制度,走出了从辟除制度到考试制度的一大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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