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中又沉寂片刻,代善的侄儿杜度忽然站起来说,“我选大贝勒代善。他是四大贝勒之首,最早跟着汗王起兵征战,征伐过哈达、辉发、叶赫,还有对明朝的萨尔浒之战,开铁,辽沈之战。其中乌拉之战中功劳尤著,以三千对万余乌拉战士,勇猛直前,杀乌拉将军博克多和他的儿子,被汗王赐予‘巴图鲁’的美名。在攻打开原的时候,天降大雨,汗王因为道路泥泞而犹豫不决的时候,大贝勒力劝进军,取得一场大胜,这些有勇有谋的事迹,大家都看得到吧!”
众人中,代善的拥趸很多,许多人纷纷点头。
杜度又道:“大贝勒不仅在战斗中英勇,屡立战功,在治理百姓上也很有才干,你们看他两旗之下的百姓,各种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刑狱处罚也很公正,这不就是汗王说的有才么!而且他平时宽容平和,说话做事从来不咄咄逼人,动不动就拔刀子吓唬人,这不就是汗王说的能听进去不同意见的人吗!”
这番话说完,大厅中有好多赞叹声音,不过,代善的两个儿子岳托和硕托都低头不语。代善在族中声誉不错,但却与两个儿子关系不好。他宠爱后妻,苛待前妻所生的两个儿子,曾抢夺过长子岳托的宅子,还虐待次子硕托,以至于父子反目,硕托扬言要去投靠明朝,还到努尔哈赤那里哭诉。
努尔哈赤正因代善和阿巴亥丑闻的事情,对他不满,便借机大发脾气,说代善“你也是后母所生,我因为你是庶子而虐待过你吗?”代善慌乱恐惧下,出了一个错招,他诬陷硕托和自己小妾私通,来应对努尔哈赤的责问。岂料被有心人给举报,查明并无此事,努尔哈赤一怒之下就把他储君的地位给免除了。代善的声誉在族中也大为下降,但他这些年在族中人脉丰厚,势力还是最强的。
阿敏的弟弟济尔哈朗站起来,皱着眉头说道:“大贝勒确实功勋卓著,且很有才干。只是他这几年因为一些事情大大的惹怒了汗王,现在选他为储君,会不会惹病重的汗王生气?”
杜度道:“汗王只让咱们选一个最有才德的新汗,也没说他自己的好恶,你这话没道理。”
阿济格站起来说:“最有才德的人就是大贝勒么?我觉得四贝勒皇太极才是最有才德之人。”
“四贝勒皇太极文韬武略,智勇双全,从小就聪明睿智,过目不忘,而且喜爱读书。我只问咱们所有人当中除了四贝勒,还有第二个人识字吗?”
众人当中没一个能出来反驳。女真人出自野蛮,全民好战,崇尚武功,鄙视文人,所以除了皇太极之外没一个会读书写字,计算之类的更不要说了。
阿济格接着道:“四贝勒七岁的时候就能主持家政,汗王带着儿子部将出征,四贝勒在家能把日常事务,钱财收支安排的井井有条,一点都不用汗王操心,汗王也夸他出色,说他为自己的‘心肝’。我只问有无此事?”
众人一起默然,女真人固然野蛮,但也很诚朴,从来不说假话,皇太极确实聪明,能主持家政,刚才他在汗王病榻前列举的部落中钱财收支,国计民生的计算,整个部落没第二个人有这样的才能。而且他确实是汗王最喜欢的儿子。
阿济格又道:“咱们女真人崇尚武功,四贝勒的武功也丝毫不弱,而且颇有谋略,攻打抚顺是他第一个出的主意,收服汉将李永芳也是他的功劳,萨尔浒之战中他勇猛杀敌,大家有目共睹,且在界凡城未建好的城墙后面设置伏兵,引诱明军上当,这也是他的主意。后来在小商县,只有他一人坚持攻打,认为明军不可能偷袭赫图阿拉,怎样?后来事实证明这就是明人声东击西的诡计。这次辽沈之战,大家也看到他的智谋了吧!如果不是汗王忽然受伤,只怕辽阳城已经被攻破了,也就没有现在明使过来议和的事情了。”
“反观大贝勒在最近几次大战中的表现,小商县中了别人调虎离山之计,辽沈大战中二贝勒和大贝勒先后指挥,但损兵折将,奈何明人不得。咱们女真人勇猛杀敌、冲锋陷阵的将领有许多,但要想找一个有勇有谋,内修政事,外勤讨伐,用兵如神,所向有功之人,非四贝勒皇太极不可。”
这篇话说的十分漂亮,且都是事实,引得议事厅中女真贵族一片叫好声音。
代善皱眉不言,阿济格也是一个粗鲁的汉子,大文盲一个,很憨厚的一个人。忽然间能说出这么一大篇文绉绉,且颇有气势的话,背后没人指点,打死他都不信。
大厅中立刻分成两派,争辩起来,分别支持代善和皇太极,支持代善的大多是老辈人,支持皇太极的则大多是新生代的年轻人,人数各占一半。
努尔哈赤的二弟穆尔哈齐,已经六十岁了,须发皆白,满脸褶皱,在爱新觉罗家族中年纪最长,辈分最高。他佝偻着身子站起来,缓缓道:“诸位,听我一言。”
待到大厅中静下来,他才慢吞吞的说道:“我建议咱们搞一次投票,把支持的贝勒名字扔到箱子里,看看谁的得票最多。”
大家一时间也没什么主意,便同意了,一名使者捧来一个木头箱子,拿来纸和笔。众人正要商议如何投票。
忽然,一直没有出声的二贝勒阿敏站起来,一声不响的走到投票的箱子前,飞起一脚,当的一声,把箱子和桌子都踢翻了,然后大步走出议事厅。众人愕然,穆尔哈齐道:“二贝勒这是什么意思?”
已经走到院子当中的阿敏头也不回,冷冷的道:“谁当储君我都不服。”转眼间走得不见踪影。
阿敏的性格桀骜不驯,他是努尔哈赤同母兄弟舒尔哈齐的第三个儿子。舒尔哈齐也是一个厉害角色,当年同哥哥努尔哈赤分庭抗礼,共同治理女真部落。但二人在对明政策上产生重大分歧,舒尔哈齐觊觎汗王的位置,亲兄弟火并,最后舒尔哈齐不是老谋深算的哥哥的对手,被囚禁致死,儿子也被杀了两个。
努尔哈赤爱惜阿敏的才干,将他收养,当成自己亲儿子一般培养。因为有这些上一辈的纠葛,阿敏几乎失去竞争汗位的资格。但他平时狂傲,自视甚高,见族人都不推选他,便一怒之下,踢翻了箱子,一走了之。这时候,已经没法再选取新汗了,议事厅的众人只好各自散去。
下午,在努尔哈赤的行宫当中,阿巴亥接到了一张字条。
所谓行宫,其实颇为简陋,数栋大屋组成的院落而已。大屋都是巨石垒成,没经过修饰的外表内部都很粗糙。跟明朝皇帝富丽堂皇的宫殿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不过,再怎么简陋也是后金皇帝的住处,戒备森严,至少有一百个白甲兵守卫。
所以,阿巴亥很难和宫外的辛明见面,只能派出一名侍女偷偷去见辛明。努尔哈赤虽然答应了阿巴亥,会给她安排一条好归宿。但聪明机警的阿巴亥依然从中嗅出一丝危机,努尔哈赤如果打算去世之后善待她,为什么不趁现在就告诉臣属?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另外,今天新汗的选举让她心神不宁,如果代善被选择成汗王,她是性命无忧的。但皇太极呢?她又想起来辛明说过的话,如果皇太极登基,自己很有可能会被殉葬,更何况老汗王还没有留下遗言。
打开字条,辛明写着,“告诉代善,笼络住他的几个儿子是他能否登上汗位的关键。”
阿巴亥把字条在烛焰上烧掉,她明白辛明的意思,必须让代善上位,一定不惜代价阻止皇太极登基。可代善的儿子怎会不拥护自己的亲生父亲,反倒去拥护自己的叔叔,阿巴亥自己都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只能亲自去见一下代善了,这很冒险,自从和代善出了绯闻之后,她就再没跟代善见过一次面。现在正是立储的风口浪尖上,不得到代善的亲口保证,她怎能安心。
在代善的大宅当中,代善独自坐在屋中发呆,今天推选新汗很出乎他的意料,族中居然有那么多人选择皇太极,很让他吃惊。自从大哥褚英被处决之后,他一直都是储君,汗王之下的第一人,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在族中是有威信的,是能一呼百应的,尽管这几年汗王有些疏远他。可今天的推选让他心惊,居然有那么多族人支持皇太极,接近一半的人数,这让他感觉地位受到了挑战。
现在族中年纪大的大多支持他,而年轻人大多支持皇太极。现在这些年轻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去支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自己才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建功立业的时候,这些年轻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代善皱着眉头有点不知所措,如何拉拢族中这些年轻人,让他们投向自己,这是一个难题。拉拢人心,说服对手,这需要很高的情商,代善并不具备这样的水平,而他身边又没有好的谋士给他出主意。他的第三个儿子萨哈廉是他和后妻所生,向来宠爱。这个儿子足智多谋,应该能给他出一些好计策的。
正想让人把萨哈廉叫来,忽然,门外有侍者通报说宫中有侍女给他的福晋送来一些衣饰。代善很不耐烦,现在这么关键时刻,这点小事也来通报。刚要让这侍女走开,忽然门开了,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低头走进来。
代善一愣,正要发怒,却见这侍女抬起头,向他微微一笑,叫了一声“大贝勒”。
代善大吃一惊,只见这侍女身材丰美,面容俊俏,一双大眼睛微微带着笑意,正是大妃阿巴亥。
“你……怎么来了!”代善又惊又喜又有一点担忧,他站起来开门,小心的向外看了一眼,外面并没有人,只有卫兵远远的站在院子里。
代善走到阿巴亥身前,打量她,尽管看过许多次了,依然露出赞叹渴望的眼神。多么完美的一个女子啊!从父王把她带回宫中,自己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有一种心动的感觉。有些女人确实带有天生的魅惑,放在现代就叫女性魅力。阿巴亥也许连自己都不知道,她身上天生有一种天真和狐媚混合着的美丽,用现代语来解释,就是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两种不同的气质完美的融合在她一人身上。这种气质,对性格粗砺,常年征战的男子有特殊的吸引力。
阿巴亥低下头,轻声道:“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很害怕,只有见你一面才能安心。”美丽的大眼睛中涌出泪花,她垂下头,眼泪一滴滴的落在衣襟上。
代善心中涌起无限柔情,他是多么喜爱这个女子啊!从阿玛把她从蒙古草原领回来之后,他有好一阵子魂不守舍,日里夜里只是想着这绝世美颜,那一阵子,他对自己身边的女人都失去了兴趣,每次进宫只是想着多看这个女人一眼。可他不敢有丝毫的表露,阿玛是汗王,觊觎汗王的女人什么后果,他心里清楚。
不过,后来在一次宴会中,阿玛不知是酒醉还是真心所想,说了一句,“在他百年之后,代善可以收养大妃阿巴亥。”
这让他心中窃喜,生出一丝念想,自己也有可能得到这个女人,他的心蠢蠢欲动起来。
后来,阿巴亥分别给他和皇太极送来她亲手做的饭食,这不合礼法,皇太极接受了,却放在一边,没有吃。他接受了,也吃了这饭食。从这之后,两人便有了一种暧昧的感觉,彼此又互相送了两次礼物,到后来在行宫中私自会面了一次,其实两人什么都没做,连手都没拉过,只是说了几句知心话而已。岂料,这事情会传的那么快,到了阿玛耳中,且引起来轩然大波,甚至会让自己丢掉储位,这是他始料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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