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要紧的自然是本职工作——卫所大校三天以后即将开始。
这几天他都不准备回家,顾松筠那边他也暂时顾不上了,先把这事情搞定再说。
操练完一天,张辅便在自己的办公室——清风殿偏殿里歇息一会,他刚用皂角洗完澡,正在晾晒他的长头发。
这长头发真是他的心病,狠不得一把拿剪子绞了,可惜他不敢。大明规矩严,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得毁伤。你剪成子弹头可以,但人家一定会拿你当成逃犯给扭送官府。
封子平大步走了进来,刚叫了一声“老大”,就痛得“咝”地倒吸一口凉气。
张辅抬头一看,只见这大热天的,封子平嘴角都起了燎泡,一说话就痛得呲牙咧嘴。
看到他这样,张辅倒不忍心劝他悠着点了,这不明摆着站着说话不腰疼么?封子平管的是军械、操练,这大校如果有人没有过关,百户、千户轻则罚俸,重则降级,但他们都罚俸降级了,还能有他的好果子吃?
故此,封子平是格外上心。
张辅笑道:“老封,先喝点凉茶,润润嗓子!”
封子平毫不客气,拿过张辅的大瓷缸子往嘴里就倒。喝完之后,评价道:“不错,喝得痛快,不像梁大人那里的茶盏,只能一小口一小口的抿。”
张辅没好气,这散茶是他好不容易才叫人做出来的,得到的就是一个“喝得痛快”的评价?
不过,他不也打算与封子平讨论喝茶,而是笑着说道:“老封,不要太紧张,依我看,咱们庚字所过关是没问题的。”
封子平跺着脚:“老大,我敢说,咱们庚字所随便拉出一个人大校都没问题,但是保不齐有个人会使坏。”
张辅往瓷缸里添滚水的手停在空中:“怎么说?”
封子平皱着眉道:“老大,你还记得李锦元吧?”
张辅点了点头:“当然记得,以前的千户大人嘛!他怎么了?”
“我担心他在大校的时候不老实,耍手段。”
张辅将茶壶放回原处,端起杯子在手里想喝一口,觉得烫,又拿开了,沉吟道:“不至于吧?这样搞对他有什么好处?”
封子平冷笑一声:“对他是没有好处,但是,对咱们可有的是坏处。”
张辅道:“老封,咱们来推敲推敲,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封子平道:“首先,他自己就可以假装过不了关。”
张辅摇摇头:“他过不了关是可是要受罚的!”
封子平急道:“他过不关只是一个人受罚,咱们过不了关,那可是整个庚字所的事!”
“没事的,咱们看牢他。”
封子平嘴皮动了动:“要不,咱们把他弄到别的所去吧……”
“哪个所会要他?如果那百户与他交好,说不定他还会把咱们所里的事情还漏了出去。”张辅摇摇头,表示为难。
“在咱们所他就不漏风了?好多事情他都跟人家讲!”
张辅一幅老神在在的样子:“嘿嘿,书有未曾经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由他说去。”
“你——”
“老封,你看你,急得都上火了!来来来,再喝杯茶,这茶清火!”
……
与此同时,李锦元正躺在内藏库的通铺上边,眼睁睁地看着外边的月光。
天气热,内藏库改成的营房里边门和窗都开着,通铺上边铺着竹篾织成的凉席,但还是热得透不过气来。
月光似水银泄地,但并未带来多少清凉的感觉。
原本这大内建筑很是讲究,之所以叫清风殿,乃是取“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之意,最是纳凉的好去处。
然而这内藏库却没有这些讲究,一是为着安全,窗户开得高且小,风便吹不到人身上,再则人多,都是些糙汉子,阳气足,成天操练,一身都是汗臭味。
固然每日洗浴,但衣衫总不能每天清洗,上边满是汗臭。再加上被浸润得油亮油亮的篾席上留存的汗味,还有十条汉子的脚臭味,简直要薰死人。
庚子所还算是讲究的,那张辅怕蚊虫叮咬士卒,在外边烧了好些艾草,至少叫他们能睡一个囫囵觉。
伙食也比别的百户所好些,每顿都有肉吃。吃的米面也是好的,这是在朝廷拨的粮米之外自行购买的,因为庚子所有的是钱。
李锦元不得不承认,这张辅还是挺会收买人心的,衣食住行,样样都比别的百户所好。他留心听周围士卒的议论,个个都是赞不绝口。
也是,这当兵吃粮的,哪有这么多穷讲究!但是能让一个百户所的日子过得比普通人家还要好,那就要点本事了。
这封子平也一味提点着张辅,这么些日子,竟然是一点错漏也没有出,叫他抓不到什么把柄。比如,他单单只购买粮米补贴百户所,但军械却一点都不沾边,庚子所和别的百户所一样都是破破烂烂的装备。
他原本还想,这张辅年少得志,说不得将百户所里的军械都换了,那他就可以找到借口攻击张辅了。
没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办事竟如此老成。
但张辅越是这样,李锦元就越是愤怒!
他这是抢了自己的位置才得到这个机会,否则,他还是一个管着十个人的小旗!
而他李锦元,现在还是高高在上的千户!
不,捕鱼儿海军功还没下来,一下来,他至少也可以捞个指挥佥事当当吧?
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他跟着全宁所到了北平,这是燕王的管辖地域!
这个时候,应该都睡熟了吧?
今天出操的时候,一个叫来进喜的小卒忽然伸出脚来,绊了他一腿。他正想发怒,那小卒已经弯下腰来搀扶,不知怎的,他感觉手心里多了一点东西。
他赶紧攥紧,不动声色地揣进暗兜。
李锦元睁开眼睛,左右打量了一下,只见鼾声四起。操练一天,所有的人都疲惫不堪,冲了凉便倒在铺上睡着了,只剩下他独个儿在辗转反侧。
他悄悄爬起,走到门外的茅房,就着明亮的月光细看,只见上边写着一行细字,月光下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没奈何,他只好晃着了随身带的火折子。
只听外边脚步声沉重,想必是夜间巡逻的士卒。李锦元手一抖,火折子竟然掉进了茅坑。
想必是乍亮乍熄的火折子将巡逻的士卒吓了一跳,在外边大声喝道:“是谁在里边?”
李锦元心虚,吓了一大跳,赶紧应道:“是我,拉稀呢!”
“哦,李哥啊,我当是谁呢,没事我们走了啊!”
“没事,没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