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两抹银光亮了,出鞘的剑如同水中鸿影。
卫曲的剑术传承自他的老师教导和家族的剑术,他将两者合二为一,大开大阖呈霸王之势,又不失优雅,变数极多,乍一看是谦谦君子的“燎天”,可近身时马上就会变成“缠劲”,令人无法招架。
他方才一步跨出,只是一瞬就拉近距离。两人全凭自身武艺,剑锋互相攻向对方。旋即两人背对而立,谁也没有回头。
华荒的一缕发丝慢悠悠地落在地上,而卫曲铠甲的连通之处,衣服被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看起来是不分伯仲。
卫曲已经记不得多少年没和这位曾经的师伯交手,在他年少的日子中,切磋中从来没有赢过一次。对方也不是那种和蔼的人,脾气极差,战胜之后总是出言嘲讽,那种屈辱感令他刻骨铭心。
“不错!不错!你比当年要长进多了!”华荒大笑着。
这是另类的讥讽。卫曲在他说话时转身,两人的动作不约而同,再次厮杀至一起,刀光剑影中,草屑、寒风、薄雾一切都被两人的剑光斩碎。卫曲虽然只是一个普通人,可竟然也能斩出一丈的剑芒来。
两柄制式不同的古剑重新格在一起,卫曲腰部用力,把自己身体的重量压了上去。顿时两柄架在一起的十字形长剑,往华荒的前胸上碾去。
华荒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他手腕一拧,锋刃对着自己的长剑立刻扁平,用力架着卫曲的佩剑斩向斜下,趁着他中门大开的瞬间,一剑猛地调回,直刺其胸口。
来不及收剑,卫曲只好从背后卸下长弓,借助弓臂格上一段,并趁着这股冲力后退。他在后退的过程中拉弓,弦满。
那只是一支普通的羽箭,华荒轻而易举地将其劈折,而卫曲却是紧跟这支箭矢的速度,跃起,在空中一剑斩下。笔直成竖,含怒待发。
锋刃抵在了剑脊之上,两人不过一步之遥,卫曲从天而降,借着重量的优势连连逼得华荒后退。在那道惊鸿的剑光中,每一次距离要害之处不过分毫,最近时眉峰上寒气逼人,可始终没有伤得他分毫。两人一进一退,华荒在后退中挥剑,寻找卫曲的破绽,可卫曲在攻击的同时将防御做得滴水不漏,竟然没有给他半点机会。
连绵不断的剑光如同汪洋大海,轻快肆意,是带着必杀之心的连绵不绝,而华荒则是以静制动,每次恰到好处。来回的剑影在两人身边形成了一个‘域’,敢靠近的只有粉身碎骨,在这里草浆纷飞,嫩叶飘摇,狂风都被卫曲的意志切割开。
忽地一式稍歇,卫曲似乎疲倦了,极快的刀势猛地变得沉重,他的挥斩稍慢,几乎是半个身子随这一剑都垂了下去。这是他这套剑术的收招,最飘忽不定的“终势”,没有人能看出其中蕴含的变化。
就连华荒都不能,他有两个选择,要么闪身一避,要么强硬地接下来。
这个来自无相故意与卫曲一战的人果然没有避开,他硬接了这一剑,他料想到沉重的剑势可能最后由重转轻攻向别处,可是没有想到会一直重下去。
有一瞬间他产生了幻觉,听到了雨珠滚落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破碎的光芒嵌入了他的身体。
卫曲收剑,左右两侧各有两道血痕顺着剑锋留下,垂在弯曲的绿草上,压低了它最终融入地面。将军笑了,他等了这一式等了很多年,虽然没有直接杀死这个仇人,可这已经是极其满意的结果。
华荒两侧的肋骨上各有一道血痕,伤势并不深,只是显得有些狼狈。他眯起了眼,没有恼怒,而是看着他,“刚才那一式,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一瞬间好像凭空出现了两个人两柄剑,分别击中了他的左右两侧肋骨,他没有洞悉这股剑势。如果卫曲是武者,修习一些隐秘的剑术还能说得过去,可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这样超越自身极限的斩击,他十分感兴趣。
卫曲没有回答。
在他的身后,一个身影飘然落下。
“将军,没事吧?”苏墨白用气息锁定了华荒,他看到了对方身上的伤势,那绝对不是致命的。
他单手持剑立在背后,剑脊贴着他的脊背,站姿端正挺拔,如同一轮新升的太阳充满朝气;而华荒则是阴阴地笑着,一副老而弥坚的样子。
双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家伙你不错,这样的年纪能有这样的造诣,真是令老夫自愧不如。”华荒眉峰一转,“不过……你确定要参与到其中来?这是陈年旧怨,就算你想与我一较高下,卫曲也不见得同意。”
“你这是害怕了?把我的名号都搬了出来。”卫曲冷笑,“如果是你我私下碰面,必然是两人不死不休的局面。可现在是不一样的,我们既是仇人也是敌人,在军中,敌人的身份要比仇人身份重要的多,只要你你们死了,恐怕无相就再也翻不了什么气浪了吧?”
卫曲很多年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畅快过,他看到华荒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心里就有了大仇得报的快感。这个曾经总是瞧不起他的师伯,今天也不能在这里顺心如意。
难道人这一辈子还总是少年?
华荒微微一惊,忽地感觉脚下生风,立刻原地跃起,不知何时一道劲气从地面喷薄而出。他躲过的瞬间随意一斩,便破开了。
“这样的雕虫小技也拿得出手?”
苏墨白没有回答,而是东西南北四面亮起的剑芒替他回答。四柄透明的元气小剑形成结界,彻底封死了华荒所有的逃走方位,将其限制在这逼仄的空间内,就在他下落的瞬间,满弦的弓箭已经准备完毕。
不再是普通的箭矢,锋镝上面刻着数百道繁琐的花纹,搭上弦的那一瞬亮起,紫色的光芒划过天际。沿途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电弧留在空中的罕见景象,所过之处空气焦灼,充足的杀意足以把整个中军翻过来。
这样近的距离,没有人可以躲得开。
“雷霆之暴怒”,这是这支箭矢的名字。长弓霹雳所能发射出最强的箭矢,足以洞穿丈许后的城墙,也只有这把半灵器有这样的威力可以承载,而打造这种箭矢的,普天之下不过两三人而已。
华荒终于不再是一副轻描淡写的表情,他从与卫曲交手的那一刻就带着长辈的优越感,仿佛天生高人一等。他也没有认真,否则凭借这一身武者实力,根本无法令卫曲捕捉到他的身影,更别谈造成伤势,当然他对卫曲也无可奈何。只可惜他一直抱着与小孩子玩耍的态度,他以为卫曲始终是那个小鬼,不过他没有想过,或者轻蔑地认为卫曲没有长大,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伪装。
“混账!那支箭!那支箭!”他的声音在雷霆下是那样的渺小无力。
“是的,我亲自打造的上,就是用了你最垂涎却求而不得的‘奇门遁甲之术’,奇门遁甲是军阵的无上秘术,可以借助自然之威;又是北原人族的智慧结晶,上面是我们自行摸索出利用超然力量的方法。”
数十道剑气与恐怖雷霆化作一张大网牢牢套住华荒,他只有举剑迎敌,刹那间挥出十五道剑气,那是如实质佩剑一样凝练,每一柄上面折射着他恣意的身影,来自不同的剑招。每一寸空间,都被剑气填满。
那简直就是天公发怒,自然之威倾泻,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威势所震慑,包括吕正蒙,他与这群入侵者已经缠斗了许久。
斩杀两个蛮族战士后,他成功地冲进了那百余人的队伍。带有雷霆之力的结界不仅限制了超然者的范围,就连这些扰乱普通将士的队伍也受到了波及,他们无法逃离这里,外面的将士彻底成了看客,连矢阵的支援都无法做到。
这样有好有坏,外面的将士不会受到这些难以招架的攻击,可对于吕正蒙来说就是苦不堪言了,原本巫族人外放的虫阵无法越过雷阵后,他成了首当其冲也是唯一的目标。
蛊虫附带的毒素对他基本无效,除了那种在身上的感觉其中令人厌恶作呕外,不是难以忍受。可巫族人见状换了一种蛊虫,这些虫子都有半个巴掌大,薄薄的翅翼比刀剑还要锋利,成群结队,足以将一个活人千刀万剐。
从天空飞过的翅刃虫配合那些草木精怪与蛮族战士,彻底让吕正蒙陷入了困境。
少年拔剑出鞘,摩擦间发出了悦耳的金属轰鸣,一个眨眼的瞬间,上下左右各有一道剑芒交错,十字斩击将来袭的一群虫子斩成碎片。
他稍稍喘息,大步跃起,如同飞燕掠食,跳向这些人的附近。长枪“惊龙”被他插入泥土中,在背后只有一截短暂的枪身露在外面。这柄用来上阵杀敌无往不利的长兵器竟然无法杀死这些躯体如同钢铁一般的蛊虫,两者相触仿佛捶打铁坯,远没有天涯的杀伤效果超群。这样就失去了距离的优势,难免令人惋惜。
吕正蒙再一次向他们冲锋,蛮族的战士无法拦住他的脚步,甚至不能靠近,否则会当场丧命在剑锋之下。而那些草木精怪则是最难缠的防御,他们根本杀不死、砍不断,双方又陷入了僵局。
中军大帐附近。
足足十个呼吸的纯粹星辉灌注,与太宿交战的三位超然者只觉得自己处在星河中,他们挣扎着、无力着,最后被淹没。
他一个大跳来到华荒身边,“计划失败了,我能感觉不下十位超然者向这里赶来,必须要走了。”
无相这次精心准备的计划失败了。如果卫曲真的被迷惑让超然者驰援,那么现在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他。可他洞悉了关键,说他料事如神也好,说他吉人自有天相也罢。
华荒与卫曲拉开有几丈的距离,自从那一次交锋后他受了重伤,已经不能发挥全部的实力,他高声喝到,“卫曲,你的这条命先留在你自己那里,如果想知道你老师的下落,就来找我,我等着你!”
一声长长的尖锐嘶鸣,所有正在交手的无相成员纷纷爆发全部的实力,逼退东土一方的超然者,来到这两人身边。
一道阵法在他们脚下缓缓成型,任何对他们的攻击全部被星火燃烧,只留下随风的灰烬。无相这几人伤势不同,神色迥异,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所有人的脸庞被阵法的余光映成星辰一样的银色。
“希望我们会有再次碰面的那一天。”华荒微笑着。
集合无相全力的攻击破开了雷霆之阵,那只巨大的苍鹰从天而降,攻击它的秘术或者剑气全被双翅呼啸卷起的风压吹散了。几位秘术大师想要拦截,被卫曲用手制止了。
“没用的,他们想跑,我们是拦不住的。”
苍鹰飞行的过程中接走了与吕正蒙鏖战的那一伙人,他们端坐在上面,没有人正眼瞧他,也没有人对他动手。可能在这些人眼中,不是超然者的吕正蒙只是有些特殊而已吧?还翻不了什么浪花。
当然更多的可能是苏墨白几乎是瞬息而至,沧海剑上卷起的波涛令他们动容。
未来平定乱世的两人就这样仰头看着这些无相的乱世之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离开,这是颇有历史感的一幕,可惜不曾被人画下来,否则定能流传千古。
终于,在无相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时,几乎是所有的超然者都赶到了中军大帐,硝烟弥漫,处处都是轰击的痕迹,昭然着这里方才发生了多么惨烈的战斗。
“将军,没事吧?”吕正蒙来到了卫曲身边。
卫曲出神地盯着夜色,“没事,只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还有不宁?”吕正蒙不解,“是您神机妙算让无相铩羽而归,我还杀了那么多他们的人,总算是胜利才对。”
卫曲摇摇头,“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来,是顾章小觑了我?还是他们另有别的意图?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这一晚注定是个无眠之夜,中军受袭,前军、后军、辎重营之乱、左右两翼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攻击,几乎让东土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哪怕止歇后也不敢入眠,生怕在睡梦中莫名其妙的死亡。
黑夜给了他们太多的恐惧,没有人这样期盼过黎明的到来,而这些将士不知道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