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白与吕正蒙回到竹林的时候,远方响起了悠然的笛声,婉转而又绵长,配合风吹过竹林落叶的簌簌声,入耳不由心神一静。细细听去,曲调如同松涛阵阵,万壑都是风声。
“真是美妙的声音。”他陶醉的闭上了眼。
吕正蒙不懂音律,也没心情享受那种怡然,他小心翼翼地唤出短匕明月,在那道屏障前划开一个口子钻了进去,看着四下无人,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想,总算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不过看到身后的苏墨白还是停在原地没有进来,他只感觉一阵头大,忍不住开口道:“苏兄,要不我们进来再听?站在那里不合适!”
“苏兄”,是吕正蒙想到对苏墨白比较妥当的一个称呼。虽然先前的质问被巧合所打断,可吕正蒙在路上是仔细想过这个问题的,不然关于称为他们恐怕还要纠结很久。这个时候吕正蒙偷偷看了苏墨白一眼,心想称他为“兄”还是不恰当,这个家伙的年纪看起来比他要小,可转念一想叫人“贤弟”也不妥,他也不好意思。
苏墨白瞪了他一眼,不知是对这个称谓不满还是嫌弃吕正蒙打扰他欣赏笛声。
下一瞬苏墨白的回答让吕正蒙得到了答案:“你这人好没劲,在这样的乡野间听到如此优美的声音,难道不应该驻足欣赏等待演奏完毕吗?”
吕正蒙看了一眼身后,老实地回答:“我只怕一会有人找来,那时候麻烦就大了。”
“难道你没有感受到心灵被笛声洗涤,有一种之感吗?”苏墨白犹豫了一下,嘴里依旧不满地嘟囔,还是迈步进了竹苑。
“并没有。”
说实话吕正蒙还是不明白苏墨白气从何来,这道结界又不隔绝声音,进来听不是在外面有被发现的危险要好得多?
苏墨白只能扶额叹息,他感觉有时候和这个朋友说话简直不在一个世界,他顿了半晌,平复了心情,率先迈开步子往回走。
“不听了?”吕正蒙赶紧从后面追上。
“还听什么啊?”苏墨白想到这就来气,不免提高了音量,“欣赏曲子讲究一个意境,无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都需要有始有终,就像你刚体会到高山流水,那种感觉到了一半就戛然而止,美感被一分为二,没有前后连接,听下去也是味同嚼蜡。”
吕正蒙不懂音律,即使在以后的鸿都门学求学的生涯中,这也是他的短板,正如他以后所说的,他从来都不是一个高雅的人,所以即使过目不忘如他,怎么也感觉不到所谓的音律之美。
“那我们回去吧。”他轻声地说。
重新回到这片竹林,两人漫步在竹枝的林荫中,谁都没有说话,各自品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苏墨白昂首挺胸,他不仅刚刚出去转了一圈,得到了心爱的小玩意儿,最重要的是,这一次没有人看管他,这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一直都是梦寐以求的。至于吕正蒙,对于他来说好像是做了一个梦,发生的一切是那么不真实,他有了朋友,和他在一起很开心,甚至忘掉了困扰他种种不愉快的事情。
如果这是一个梦,他希望最好永远不要醒来。
“这个给你。”过了一会儿,苏墨白悄悄的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小玩意。
那正是苏墨白宝贝得很木雕。吕正蒙被他有些强硬、突然的动作弄得有些发蒙,看清手中的东西后甚至有些不明所以,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问道:“怎么了,你不要了?”
吕正蒙还以为是苏墨白因为自己的举动心生不满。
苏墨白哪里知道吕正蒙纤细而又敏感的内心,看着他一头雾水的朋友,嗤嗤一笑:“谁说我不要了?你先帮我保管一下!”
看见吕正蒙仍然被疑惑包围,苏墨白才开口解释道:“我身边哪有地方放这个玩意?要是被人看见我多了这样一个东西,少不了盘问。到时候他们问我这个木雕从何而来,我没有办法解释。”
“好吧。”吕正蒙接过了那个木雕,把他与自己的那个一同放到怀中。
“殿下?殿下……”两人继续走了一段时间,竹林中传来了回音巨大的呼唤。
吕正蒙听出了那是一个女性的声音,正是秘术大师沈简。两人在原地停下,可以看到她突然出现在竹林的尽头,套着一件青色的袍子,左顾右盼。视线一转,看到苏墨白在这边,立刻身形一转,不知道用什么样的秘法迅速赶来。
“沈姨!”苏墨白高兴地摆了摆手,看到只有沈简一人,他就知道自己的行踪没有被发现。
仅仅是一个眨眼的瞬间,沈简长袍飞舞,安稳地落在了苏墨白身前。他看到自家殿下身边还跟着一位少年,正是先前他们讨论的吕正蒙,难免有些吃惊。只不过持续了短短一瞬。
“沈姨,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吕正蒙。”
“殿下,吕公子。”沈简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可表面还得装作如无其事的样子点头示意。
吕正蒙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听到过有人唤他为“公子”,被这样一说,难免有些吃惊。他偷偷瞄向苏墨白,两个人的视线对在一起,发现对方的朝他挤了挤眼眉,意思是你大方点,不要失了礼数。
“沈……沈大师!”吕正蒙急中生智,磕磕巴巴地想出了这样一个称谓。
沈简是苏墨白的护卫,同时也是北原的秘术大师,她代表东土出行,想来还有个一官半职傍身。只不过这是吕正蒙第一次正式见到沈简,关于她的称谓,这么说来也不算差。
两人交换眼色的同时,沈简也在打量吕正蒙。这并不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在地宫时吕正蒙那诡异的身法就引起了她的注意,只不过少年是先生的弟子,又被先生明令警告过,他们才暂时打消了对吕正蒙的念头。可如今吕正蒙又是不同的,经过李振飞所言,他很可能是东土吕氏吕荒的长子,拥有云中腾龙玉佩,甚至还从蛮族血洗的中北城活了下来,怎么看他都没有表现的那样普通。
尤其是苏墨白的介绍,朋友这个词出现在苏墨白的人生里可是头一次,鸿都门学所谓的那些世家子弟、天之骄子,因为父辈身居要职的原因他们曾让苏墨白与其交好,只不过每一次苏墨白的表情都是悻悻的,对那些同龄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短暂的出神半天,沈简被两道疑惑的视线扫来扫去,这才惊醒,笑着说:“殿下既然和吕公子交了朋友,那就要团结互助,相互友爱,理应学习朋友的优点,改善自身不足。”
“是,沈姨的话墨白谨记在心!”苏墨白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还怕沈简因为吕正蒙的身份来刁难,毕竟平时结交的,都是什么王公贵胄之子。
吕正蒙起身一拜,“在下先告辞了,下午还要练武,就不耽搁时间了。”他感觉沈简在身边很不自在,而且就形势来看,对方也不希望他继续跟着。
“喂,别那么拼命,打通河车之路没有那么简单,会出人命的!”苏墨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高声地喊。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吕正蒙没有回头。
吕正蒙穿着褐色的粗布上衣,脚印一深一浅的,身后用绳子系着一把比他矮不了多少的长剑,背影显得有些孤寂落寞。苏墨白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心酸。
“殿下?殿下?”沈简轻轻推了一下他。
苏墨白这才回过神来,吕正蒙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他一脸迷茫,“沈姨,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殿下看的某人呆了,想提醒一下而已。”沈简的语气里满是揶揄。
苏墨白脸上浮现了一团可疑的红晕,不知道沈简那句话让他感觉羞愧难当,当即跳了起来,“沈姨!你说什么呢?我……我不理你了!”他气急地快走了一步,刚迈出左腿,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
在面纱下,他的脸更红了。
沈简跟上了他,轻轻一笑:“原来殿下还知道肚子饿啊?不是说一炷香的时间就回去吃饭么,怎地过了一个时辰?我还以为您出了什么意外呢?”
当然出了意外。苏墨白心里美滋滋的,恨不得大声地说‘出去玩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过在沈简等人面前他还要装成乖巧文静的样子,他说:“我只是随便走走,结果就看到了吕正蒙……”
他把事先想好的说辞一一道出,稍稍改动了一下结局——没有说出吕正蒙手里的明月匕首,只是含糊的说他失败之后又一次尝试,自己很欣赏他那股不要命的气息。至于偷偷溜出去的经历,则被他抹去了。
“原来吕正蒙还是练武的好苗子,如果他能打通河车之路,让天哥收他做学生还真的可以。”沈简听了苏墨白的描述,顺着说了下去。
她陷入了沉思,正在考虑要不要把吕正蒙变成“自己人”。无论是吕正蒙的身份,还是这个年纪展露的天赋,如果培养起来至以后对他们问鼎天下的大计自然是不可缺少的一位,如今他们正是用人的时节,以后招揽,自然没有一开始死心塌地来的好。
“不能吧,吕正蒙不是已经拜那位老先生为师了么?让天叔教他武艺,老先生会不会……”苏墨白出言提醒。
“这倒不会……只不过他的身份……”沈简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苦笑了一声。她相信以先生的开明程度,让黑天教导吕正蒙武艺并不会惹得不满,可新的问题随之而来——吕正蒙作为吕荒长子的这个身份,如果有一天他的身份曝光,那东州吕氏该如何选择?是选择这个遗落在外十数年、孤苦伶仃、身份未得证明的长子;还是父慈子孝、乖巧伶俐、作为吕氏与华氏联姻的贵族次子?而现在吕扬这个人可是名副其实的吕氏少主。
两个人在谁继承家世的问题产生了争执,他们支持吕正蒙,会不会与吕氏关系恶化?支持吕扬,吕正蒙又该如何自处?如果一个不好双方决裂,哪一方的后果都极其严重。
“真是头痛啊!”她在心里喃喃地说。
“他的身份?吕正蒙有什么身份吗?”苏墨白抓住了关键点。
沈简低头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完整地告诉苏墨白,她沉默片刻,还是决定避重就轻,“李老将军醒了,正是六年前他回东州述职遇见了吕正蒙,把他带到寒州去的。他是东土吕氏的人。”
苏墨白没听清沈简的话外之意,对于吕正蒙是东土吕氏还是中北城吕氏的人他都不感兴趣,他不在意自己的朋友是什么身份,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比他的身份还要尊贵。他所在意的,原来沈简才出来找他是因为李老将军醒了,不然估计早早就来唤他,那时候他没在竹苑中……
苏墨白想想那个画面就十分恐怖。
“不说了,我们先去用膳,耽搁的功课下午还请殿下努力。”沈简笑着岔开了话题。
“不要啊!”苏墨白无力的哀嚎一声,传出去很远。他垂头丧气的,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而在竹林的另一侧,四下寂静。
吕正蒙解下背后的剑,从怀中掏出两个木雕摩挲了一番,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决心一样,用力地看了它们一眼,重新塞到怀中,抽出了天涯剑。
寒光一闪而过,就当吕正蒙打算重新吸收天地元气打通体内的河车之路时,有声音从远处传过:“我建议你最好不要那么做,你的身体很虚弱,如果继续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吕正蒙抬头,发现是一身淡蓝色长袍的卫芜明,他迎着风走来,发丝与胡须飘到了脸后。他名义上的师叔距离他五丈左右的距离停下,倚在一根竹枝旁看着他。
“师叔!”他连忙站起来行礼。
卫芜明看着脸色苍白动作虚浮的吕正蒙,气就不打一处来,“你忘了我和你老师的叮嘱了吗?你这样下去病情会控制不了!”
走到近处,卫芜明一把抓住吕正蒙的左臂,脉象上传来的波动让他大吃一惊:“你疯了么?竟然两次引元气入体,第二次还失败了!”他的声音洪亮而又震怒,“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再这样下去,你不用等到发病,当场就会死!”
吕正蒙动了动嘴唇,低着头,没有出声。
“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这世间的一切哪有什么比这还要重?!”
少年抬起了头,再也不是无话可说,眼中亮起了火光,语气凌厉而又狠毒,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仇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