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远走,顾濂站在裴府大门口目送着。裴夫人站在他身边抹泪,裴阁老扶着她叹息。
唯有顾濂,心中与脸上都十分平静。
这是芸娘自己的选择,他也选择接受。
既然此生有缘无分,他便决定一直守护着她。无论将来他是何身份,芸娘又是何身份。
裴云坐在花轿中,半点没有成亲的喜悦。
她想象中的婚姻本不该如此,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心里还念着,给林月恒孟白尧和了尘道长三人送去的喜帖不知道他们收到了没?会不会怪她仓促结婚不提前通知他们来喝喜酒。
糖包在皇上那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爹娘今天也不知道会不会难过得睡不着。
唯一没有想过的便是今日的婚宴。
新郎昏迷不醒,婚宴也只不过是个过场。
毕竟是二婚,拜堂这些曾经都有过一回,这一次陆棠清无法起身,裴云就一个人拜了堂。
陆棠清原本该在新房里等着,躺在床上继续装昏。可看着芸娘一个人盖着盖头在喜娘的搀扶下拜天地,他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几回想冲出去,都被皇后派来看着他的人给拦下了。
好在,有皇上皇后作证,裴云身上穿的又是五彩金凤的喜服,在坐的百官除了道贺,也不敢有微词。
拜完棠清,裴云就被送进了新房。
陆棠清已经重新躺在床上装昏了。一身喜服穿在身上,衬得脸色红润,倒像是喝醉酒睡着了。
喜娘把裴云扶到床边坐下,说完了吉祥话,给她二人结了衣裳,又拿称杆把裴云的盖头挑了。
陆棠清偷偷偏过了头,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偷看自己的新娘,悄悄在心底乐开了花。
芸娘一身凤冠霞帔,画的是新娘眉,点朱唇,眉眼动人。仍与数年前那夜一般美得他移不开眼。
忽然,他记起了芸娘与他说过的话。
她曾说,她见过他穿吉服的模样,说他穿红的好看。
他心中暗喜,她又何尝不是一身喜服,美不胜收?
“王妃,这进新房之后的规矩,本该还要吃饺子,喝交杯酒,可皇后娘娘吩咐了,一切从简,还望王妃多担待,莫要怪罪。”
喜娘的话让陆棠清回过了神来,赶紧把快要睁开的眼闭上,这才没让一旁的影儿察觉。
裴云点了下头道:
“我知道,不会怪罪。影儿,散喜钱吧。”
喜娘的丫鬟们从影儿手里接过了红包,挨个说了吉祥话后便都退下了。
等人一走,裴云就迫不及待地起身。
“影儿,过来帮我把这一身摘了吧。”
“小姐,时候还早,这就要去了凤冠?”
“沉。”裴云一个字便吐露出了心声。
这一身好看是好看,第一次见到时,连裴云都忍不住惊叹。
一针一线的金丝绣,就像当年在博物馆里看到的文物一样美得叹为观止,在没有机器的年代,这些都是纯手工制作的真技艺,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可一穿上身,裴云才知道这份美的沉重。
金丝绣花,那是真沉。还有凤冠也都是掐丝的真金,鸽子蛋大的夜明珠也是货真价实,第一颗都分量不轻。
才戴了半天,她的脖子就已经酸得不行了,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凤冠给摘了,好好地解放一下。
把头发散下来的那一瞬间,裴云舒服地发出一声叹息。
“太沉了。当年那顶就够沉了,这顶比那一顶还要沉。幸好这婚礼只是走个过场,要是像上回那样一戴一整天,我脖子非要废了不可。”
影儿笑道:“成亲嘛,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哪个新娘子不想漂亮一些?”
“那说的是头婚,第一次见丈夫,当然得留个好印象。我这都是二婚了,新郎官早见过了。”裴云不以为意地道。
“把这衣裳也换了吧,镶金坠玉的,也沉。”
“好。”
既然裴云不在意,影儿也从顺如流。
一边给她更衣,一边问道:
“咱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宾客还在外头,可需要安排人手去招呼?”
“这都不是咱们的事,是新郎官的活,皇上和皇后自会安排妥当的。”
“那咱们就什么都不用做了吗?”
“新娘子本来就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新房里等新郎来就行了。要是正式的婚礼,还不能吃东西,从早到晚,得饿上一天呢。”
“这是为何啊?新郎可以在外头吃宴喝酒,就没人管新娘了?”
“有人管的,喜娘和丫鬟们都会在,告诉新娘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尤其是盯着不让吃东西,也不让喝水。”
“连水也不让喝?”
“会坏了妆面,吃掉了唇上的胭脂,妆就不好看了,怕新郎见了不喜。不过咱们无所谓,反正新郎也看不见,一会儿你去厨房弄些好吃好喝的来,咱们偷偷躲在房里吃。”
“好。”影儿喜滋滋地应道。
陆棠清听得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不过这还没完呢。
她二人换完衣裳之后,又来到床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陆棠清。
“我早说过他穿红的好看。”裴云说。
“确是比平日里穿素色衣衫看起来更抓人了些。”影儿点头赞同道。
她是第一回看陆棠清穿艳色的衣裳。
平日里他的衣裳多是白的,就算带些颜色,也都是常见的青色,靛蓝色,从没有过红色衣裳。
但他天生皮肤白净,眉目俊朗,穿上一身红衫,给人的感觉就大不一样。
红色衬得皮肤愈发凝白如雪,又映衬得面色红润,青丝乌黑,颜色分明,夺人眼球。
只闭着眼静睡在床上就俊朗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若是睁开那双漆黑的眸子,哪个女人能不之为倾倒?
“可惜,他不喜欢红色。”
影儿道:“我也不喜红色。红色像血,穿在身上觉得脏。”
她的声音极轻,又有些不自在。说完就后悔了,偷偷看了裴云一眼。
今日是小姐大喜的日子,说这话,不吉利。
裴云并没有生气,只是点点头道:
“或许他是这么想的吧。不过皮肤白的人真的很适合红色,他要是打扮成这样带出门去,那得多有面啊?全京城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得羡慕我。”
影儿听得直笑。
“就算爷不打扮,全京城的大姑娘小媳妇也是羡慕小姐的。”
“唉,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裴云徒然叹道。
一说到这个,影儿就不敢吱声了。
她曾见惯了生死,也曾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可跟着裴云久了,却越发见不得人死了。
或许是身边的人都太珍贵了吧,舍不得了。
裴云回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又道:“这都七八天了,他这样不吃不喝的,也没营养液打进去,竟然还活得好好的,也是神奇。”
影儿也道:“或许是爷内力深厚,比常人撑得久些吧。”
“内力还有这用处?那武功练到了极致,是不是可以修仙了?”
“那倒不会,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也都难逃一死。”
“照这么看的话,棠清这样也撑不了及久。给他喂过水了吗?”
“照顾爷的人都是宫里派来的,许是给喂过了吧,不然怎会这样好好的?”
“说的也是。”
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陆棠清却听得心都揪起来了。
除了在路上的那几天他是真的不吃不喝,回了王府之后,他吃喝都是照常的,就连如厕也是。只不过都瞒着裴云和影儿不让他们发现罢了。
没聊一会儿,裴云就说饿了,让影儿去厨房拿了些吃的来。
今日喜宴,厨房里什么都有,影儿提了一食盒的吃食回来,都是裴云爱吃的。
“来,坐这儿,一起吃。”
招呼着影儿坐下,给她塞了双筷子,裴云就自顾自地大快朵颐。
吃到一半,突然听见一声肚响。
裴云疑惑地停下来,看了眼自己的肚子。
“不是我的。”
她虽然从早上起就没吃过饭了,但现在正吃着,没理由还响啊。
影儿也道:“也不是我。”
“那还能是谁?”
一说完,两人的目光就转到了床上。
那里还躺着一个人没吃没喝的人呢。
“不会是爷吧?”影儿十分不确信。
陆棠清长了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还有一身地狱修罗的气质,哪哪都不跟凡人搭边。
饿得肚子叫?
这事怎么也跟他联想不到一起去。
“大概是错觉吧。”裴云道。
然后招呼影儿继续吃。
陆棠清恨得咬牙。
今日府上所有人都在筹备婚礼之事,忙得脚不沾地,没人顾得上他。
他躺在床上装昏了一整日,也是一天粒没未进,滴水未沾。
闻着满屋子食物的香气,怎能不饿?
裴云和影儿吃完了就把东西收拾了,一点也没给他留下。
陆棠清饿得难受,还得忍着,只想等她睡下了,自己出去找点东西吃。
可时候还早,外头天还没黑下来,裴云也没睡意,又担心糖包,就让影儿去把糖包抱过来。
皇后亲自把糖包抱到了新房来。
一见裴云已换了妆束,心领神会地笑道:
“一身行头够沉的吧?”
裴云赶忙见礼,不好意思地道:“的确沉了些,想着也没我什么事了,就换下来松快松快。”
“你们虽是今日才成亲,算起来却已是老夫老妻了,也不必在意这些。我今日问过太医了,太医说,棠清底子好,又及时服了解药,这几日病情已有所好转了,或许用不了多久就能醒来了。”
“啊?那就好。”
裴云愣了一愣。
前两日还说命在旦夕,怕他撑不过去,怎么今日一成亲,就变成用不了多久就能醒了?
皇后猜到了她的心思,笑道: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棠清一直想娶你过门,自打你答应成亲之后,他的身子就一日比一日好了。他也舍不得你和糖包呢。”
“哦。”裴云笑着应了一声,表现出了该有的羞涩与欣喜。
可心里的怪异却没有少半分。
皇后的话听起来有些道理,可她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难道,她嫁过来,就是为了给陆棠清冲喜的?
而且冲喜的事本就是民间的一个说话,没有半点科学依据,能管用才怪。
还是说真是陆棠清的意志力让他好转了?
“可棠清昏迷了这么久,也吃不下什么东西,这么昏迷下去,身子岂不是会越来越虚弱?”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宫里那么多太医照看着,要是棠清有什么三长两断,本宫就摘了他们的脑袋!”
“那也怪不得太医。”裴云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
“棠清的病我与皇上自会放在心上,好好盯着。你身为糖包的娘,只好好照顾糖包就行了。糖包还小,身子还弱,你这几日就与棠清分房睡吧,免得棠清身上的病气过给他了。”
“是。”
裴云嘴上应着,却没把这话放在心里。
陆棠清中的是毒,又不是得了什么传染病,哪会过什么病气?
想着今天既然是新婚这夜,新娘不在新房里睡,说出去怕是会不好听。
这场婚礼本来就办得草率,已经够落人话柄的了,要是她今晚不与陆棠清同房,愈发会被人说道。
流言蜚语有多凶恶,裴云早已见识过,也不想再招惹。
反正她与陆棠清一起也睡习惯了,他昏不昏迷,于她而言,都没什么妨碍。
当晚,裴云就带着糖包在新房里睡了。
睡前还让影儿一起帮陆棠清更了衣,亲自给他擦了身子。
半夜,陆棠清趁裴云和糖包都睡熟了,才起来找东西吃,他不敢在外久留,匆匆去厨房吃了点垫饥就回了房里。
在房外先听了声,确认裴云还没醒,才悄悄摸进了房,轻手轻脚地撩开窗幔,正要褪了鞋躺回床上,忽然,糖包“哇啊”一声哭了出来。
“小糖包不哭,娘亲在这儿呢……”裴云一下惊醒,条件反射地起身看她。
一抬头,就看见陆棠清撩着床幔,单膝跪在床沿上,一脸愕然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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