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同样也在仔细观察着他,见他迟疑不语,更确定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
心中更是冷静。
黑衣人神色有异,陆棠清也警觉起来,暗中给亲兵使了个眼色,又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裴云,看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裴云的冷静让他颇为意外。
糖包是她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宁愿自己睡不安稳也要亲自奶她,足见她对糖包的重视与疼爱。
孩子被掳,命在旦夕,他本担心她会歇斯底里,又哭又喊,却没想到她竟会这般冷静地与刺客周旋。
只见裴云微微一笑,对那刺客说: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孩子无辜得很,下不了手?”
刺客眉头一拧,没说话,却是满脸疑惑地看了眼怀里熟睡的孩子。
她为何会说也?
“杀吧。”裴云冷声道:“杀了才好。这个孽种本就不该存在这个世上!”
所有人都惊骇地看了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裴云。
裴云一脸冷漠,神情木然地像具人偶,目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躯壳里已经没了灵魂,连声音都是空洞毫无感情。
“为了救自己的孩子,用这种方式迷惑我,你以为我会上当吗?”刺客警惕地后退一步,离悬崖更近了些。
裴云却反勾起唇角,往前走了一步。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我的孩子?陆棠清说是,你们都说是,她就真的是了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刺客眉头皱得更深。
就连陆棠清都不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了,关切地唤了一声:
“芸娘!”
裴云充耳不闻,一步一步向刺客走去。
“你别过来!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我偏要过去!我要亲眼看着你杀了她。她明明是陆棠清和哪个不知名的女人生的野种,却要我来抚养,凭什么?就因为我不能生,所以我就要养别的女人的孩子吗?”
裴云的情绪从一开始的平淡渐渐变得激动,没有多歇斯底里,但表情却逐渐开始狰狞,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咬牙切齿。
“你说什么?这不是你的孩子?”刺客惊呆了。
“芸娘,你胡说什么?”林邈不解地出声,被陆棠清一挥手阻了他余下的话。
他一开始听到这话时也很不解,甚至有些愤怒和担心。
气芸娘愿冤枉他,更担心芸娘是不是被吓得神志不清了。
可看到刺客开始迷惑的神情,他便决定静观其变。
若芸娘真出了什么事,现在拦下她也无济于事,还不如让她去说,看能不能制造出破绽,把糖包救下来。
刺客的问话像是戳到了裴云的痛处一般,她悲怆地苦笑一声,絮叨似地说道: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当初失掉的那个孩子,是我唯一的孩子,从那之后,我便再也无法生育。可是,我是裴晟的女儿啊,我注定得嫁给清王,还要给他诞下子嗣,所以,他就把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抱过来,说是我生的,说这个孩子是裴晟的外孙女!”
裴云癫狂地笑着,像发了疯似的。
“谁明白我心里的感受?从头到尾,我都只是一件器物,是一件用来拉拢我爹的筹码!每次看到这个孩子,我都会想到我自己。这一辈子,全都在被人利用,步步都是身不由己,自己做不了母亲,还要抱着别人的孩子假装慈爱……”
“你知道吗?无数次我看到她这张天真无邪的脸,就想用我这双手,亲手掐死她,看着她慢慢地咽气。只可惜,我下不了手……她跟我太像了,生来就是被人利用的。”
“你杀了她,杀了她我就解脱了。我不用再和清王假装恩爱,也不用再对着这个孩子强颜欢笑。什么风月楼,什么朝廷,什么江山社稷,与我何干?凭什么把这一切压在我一个女人的头上?”
“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只想与心爱的人白头到老,就因为我是裴晟的女儿,我就必须和那个浑身沾满鲜血的男人朝夕相对……我恨他,是他毁了我一辈子!从头到尾,我爱的人只有濂哥哥啊!”
裴云痛哭着说出这番话,像是把内心所有压抑与不甘全都释放出来,站在刺客与陆棠清中间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芸娘……”顾濂动情地红了眼眶。
那一句“我爱的人只有濂哥哥”像一把刀戳在了他的心上。
看着裴云哭得那般放肆,那样肆无忌惮,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在他们面前哭泣的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不是什么清王妃,只是一个受伤委屈的孩子,哭得涕泪横流,像孩子一样抽噎着,完全没有了平日端庄的形象,只有本能地发泄。
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通通哭出来。
刺客抱着糖包的手放回到了胸着,让她安全地躺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被裴云的话给打动了,眼中有了动容之色。
再看向怀里的孩子时,他眼中竟然有了一丝柔情。
裴云说得没错啊,这个孩子也不过是身不由已,被人利用罢了。
就这一瞬间的迟疑,裴云就猛地扑上去,把糖包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刺客吃了一惊。
万没想到前一秒还哭得理智全无的人,会突然这么迅捷地过来抢孩子,一时没防备,被她把人给抢了去。
裴云把孩子抢过去之后,自己和孩子都在刺客身边。
还没来得及躲闪,刺客的柳叶刀就挥了过来。
裴云本能地把孩子抱在怀里紧紧护住,用自己的身体去挡飞来的刀刃。
结果,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而是被扑在了地上。
睁眼一看,顾濂不知何时冲了上来,替她挡下了那一刀。
“芸娘,你没事吧?”
“濂哥……”
一句“濂哥哥”还没喊完,剩下的话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卡在了喉咙里。
陆棠清像一道魅影般冲上前来,一掌劈在刺客的胸口。
刺客当场喷出一口鲜血,一边吐血一边倒飞着摔下山崖。
“搜!本王要将此人碎尸万段!”
刺客喷在他身上的鲜血,衬得他狰狞的脸色与残忍的语气愈发凶恶残暴,宛如真正的修罗从地狱爬了上来。
然后,修罗转过头来,看到倒在地上拥在一起的三人,突然脸色一白,吐出一大口鲜血。
裴云大惊失色,脱口喊道:“棠清!”
赶紧爬起来,把摇摇欲坠的陆棠清扶住。
她怀里抱着孩子,陆棠清又太沉,整个身子往她这边压,她扶都扶不住,只能顺势撑着他坐到了地上,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棠清,你怎么样了?怎么会吐血了?”
林邈已经跑了过来,先点住了陆棠清的几处大穴,护住了他的心脉,这才伸手探脉。
“毒发了。他刚才用了内力,原本用内力压着的毒性现在压不住了!”
“那怎么办?”裴云声音都颤抖了,不自觉地带上了哭腔。
孩子还在她怀里不知是睡是昏,陆棠清的又吐血毒发,此时的她万分无措,所有的慌乱都一齐涌上来了。
“芸娘……”陆棠清的声音已经非常虚弱,浑身发烫得厉害,眼神迷蒙,费力地看着裴云。
“我在。”
“你方才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什么话?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
“是不是真的?”陆棠清固执地问着。
裴云不停地摇头。
“假的,全都是假的。糖包是我亲生的,跟谁在一起也我自己选的,谁都没有逼过我。都是我骗他的。”
陆棠清眉头皱得更紧,又张了张嘴,却还没说出来就昏迷过去了。
林邈赶紧让裴云让开,把陆棠清放平,从怀里套出一个药瓶掰开陆棠清的嘴就往里倒。
又掏出银针来给他施诊。
裴云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捂着嘴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亲兵从山坡下把昏迷的刺客带了回来,看到陆棠清浑身是血的昏倒在地,愣了一愣,便向裴云汇报。
“王妃,我们在刺客身上搜到了这个。”
说着,呈上来一个黄绸小包。
裴云一看这明黄绸缎和绣着的五爪金龙,立刻抹了把泪说道:
“快打开看看。”
“是!”
亲兵将黄包打开,里头是一只雪白的人参,两指来粗,已有人形,一看便知其名贵。
“林邈,这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天山雪参?”
林邈只回头看了一眼,便喜道:“没错!这就是天山雪参,天山雪参叶如墨,枝如玉,花如血,根如雪。只有天山雪能才是纯白的。不过,这参怎么会在刺客身上?”
“先别管这个了,有了天山雪参,是不是能救棠清?”
“有希望!先把人带回去,我得赶紧配药!”
裴云哪里还敢耽搁,立刻吩咐人把陆棠清带回了山下破庙。
林邈在全力救治陆棠清,裴云就坐在一旁,抱着孩子惶惶不安。
自从把孩子从刺客手中抢回来之后,她就一直没动静,闭着眼像是在熟睡,若不是呼吸还在,裴云都要以为孩子没了。
“影儿,这都一个多时辰了,孩子怎么清空没醒?”裴云惊惶不安地说道。
孩子还没满百日,一个时辰就要喝一喂一回奶,这都过了这么久了,就算饿也该饿醒了啊。
可是孩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裴云轻拍也好,逗弄也好,她就像睡沉了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
影儿又探了探孩子的鼻息,说:
“小姐,孩子还活着,说不定只是睡得熟了,所以才没醒。”
“棠清那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林邈一边制药,一边照看着陆棠清,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可谁也插不上手。
裴云也不敢这时候让他来看孩子,生怕耽误了陆棠清的救治。
他本就是靠药和内力硬压了这么久,才没让毒性发作。
现在动用了人力,毒性反上来,只会比这前更凶猛。
现在的陆棠清已经脱了上衣,被放在一个装满冷水的浴桶里。
倒进去的是河里刚打出来的冷水,但只一会儿,冷水就被他的体温给暖化了。
亲兵在一旁守着,只要水温了些,就舀出一些来,换上冷水。
配药也并不像裴云想像的那么简单。
不是像现代那样,开个单子直接去药房拿出来就好。
古代配药过程繁复,又要切又要碾又要熬,费时费力。
尤其是像这种专门的解药,更是一丝一毫都不能出差错,每一步都不能分神。
林邈聚精会神地配了一个多时辰,才总算把解药给配了出来。
把新捏成的还热乎的药丸塞进了陆棠清的嘴里让他咽下去,才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怎么样了?”裴云赶紧上前问道。
“尽人事了。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最坏会有什么结果?”裴云问道。
林邈叹了一声。
“若是他不动怒,不用内力,服几天解药就能痊愈,可现在……我也说不准。”
又看了眼裴云怀里的孩子。
“还没醒过?”
“没。”
“我看看。”
说着,伸手接过裴云手里的孩子,仔细查看起来。
“是中了迷香。这迷香奶娘也中了。”
“什么迷香?孩子还这么小,迷香对她会不会有什么危害啊?”
“迷香只是迷香罢了,孩子小,中了迷香就会昏睡得比大人更久些。先让她睡,睡醒了应该就没事了。”
听了林邈的话,裴云心里的大石头算是落下了一半。
又不解地道:“可是,怎么会是迷香呢?之前不是还听到了糖包的哭声才找到的刺客吗?”
有哭声,就说明糖包当时没有中迷香啊。
影儿说道:“迷香应当是那刺客对付我时,被糖包吸进去了一些。那刺客习的也是暗器功夫,我与他缠斗之时,他曾抛洒迷香来对付我。”
“所以糖包只哭了一声就没哭了?”
“小郡主只哭了一声,是那人点了小郡主的睡穴。”
“难怪……”
裴云一阵无语。
又是迷香,又是睡穴,难怪怎么弄她都不醒了。
这样双重加料之下,就算是一个大人,不睡上一天半天的,也醒不了,更别说她这样一个奶娃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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