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就此作罢,休再提起!”张镝挥挥手,制止陈复往下说。
但这一次,陈复却颇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请主公思之!”
“非要把我放在火上烤吗!?”张镝的语气中已经带上愠怒,怒的并非为陈复执意劝进,若是做属下的一心想要拥戴自己,那样的愚忠虽然不可取,倒也不需要生气。但这样的拥戴基本上怀着别样的目的,明面上是为“主公”,实际上却各自有各自的心思。想当年孙权劝曹操称帝,曹操就说:“是儿欲使吾居炉火上耶?”陈复劝张镝岂不也是一样,为了自己的投机冒险,试图将张镝放在火上烤。
另外,在这件事上陈复的态度委实有些奇怪,似乎那么急切的想要让张镝与赵宋决裂,还以如此直白的方式表达,这与他一贯油滑的风格不太相符。
这不得不令张镝起疑,联系到此前的一些怪异表现,其中必然有什么隐情。
“你究竟是何人?”张镝沉默一阵,忽然发问。
平平淡淡的几个字却让陈复有些措手不及,眼神中的慌乱一闪而过,假装镇定答道“卑职浦阳陈复,主公难道忘了?”还在明知故问。
“呵呵!”张镝冷笑。“你号称本籍浦阳,却为何是建德府口音?我虽居婺州,也略晓两地风物言语,你如何瞒得过我!这倒罢了,又浦邑陈氏本为大族,其中子弟在州学中甚多,却为何从未听闻你这陈复之名?一路欺瞒与我,我并不追究,但而今又口出妖言,陷我于不忠不义,意欲何为!?”
张镝眼神如刀,某些人自以为掩藏的很好的东西其实早已被洞悉,陈复知道强辩无益,不如痛痛快快的坦陈一切“主公可曾听说过方改陈的传说?”
“方改陈?”
“没错,我本姓方不姓陈,祖籍乃睦州清溪县。”
“莫非是当年的”张镝略略吃惊,心里已经有了某种猜测。他少时随父游历,了解过邻近州县的变迁,知道现今并没有所谓的睦州清溪县,因为睦州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改为严州,十多年前又升为建德府,而清溪县也早就变成了淳安县。陈复的建德府口音似乎是能解释的通了,但他为何用一个一百年前的地名古称,且强调自己本姓方,那么也许只有一个可能
“主公想必猜到了,我即是圣公之七世之孙!”
“圣公”乃是当年一个鼎鼎大名人物称号,即睦州清溪县人方腊。曾于徽宗时为反抗花石纲而举兵起事,以摩尼教组织百姓,最盛时聚众百万,攻占了六州五十二县,自称“圣公”,年号“永乐”,设置官吏将帅,建立政权。但后来被朝廷派西北精兵剿灭,方腊以下五十二名头领及十余万军民尽皆被杀。
方腊身死,且被诛灭九族,不过却终归有一些漏之鱼,甚至有一名裔孙也侥幸脱身,被往日部下保护成长,改名换姓以避免朝廷追查,但却始终未曾忘了颠覆宋朝、达成祖宗之志。暗中一代代承袭“圣公”名号,从事着反宋之业,只不过一连几代资质平庸,并无所成。又传数代,有七世孙取名为复,自幼聪颖,又胸怀大志,颇有乃祖之风。
当时为免方腊之事牵累,睦州远近方氏之人皆改姓避祸,其中就有很多改姓为陈的,也就是所谓的“方改陈”,这陈复即是其一,本该叫方复。
这就明白了,原来从祖上就是大宋的乱臣贼子,难怪急吼吼的怂恿自己造反自立。
“我不杀你,今日有船出流求,你走吧,好自为之!”已然真相大白,但念在当初几次救过自己,张镝不打算杀陈复方复,令他自行离去罢了。
“方某过去说的是假话,但如今对主公之心决然是真!今日起,再没有方复,没有什么圣公,只有一个陈复,主公帐下的犬马、浦阳陈复!”
陈复,或者叫方复,坦然承认了过去的欺瞒,却不愿就此离去,反而跪了下来,决心要抹掉过去的身份,宁可从此真正成为张镝的一条狗。
其实他的内心是复杂的,当初在婺州探听到赵宋两王途径婺州,不是没有趁机断绝了宋朝的想法,但自己苦苦追求覆灭赵宋,又不愿意让赵宋丧在蒙古人之手,自己是要与赵家人为敌,夺他们的江山,但若到头来赵家灭了,这江山却被别家占去,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矛盾之下,竟又做出助张镝护送二王东下的决定。后来一路到庆元,到流求,见识了张镝的能力和实力,一开始确实想从中搞事,把张镝推出来当枪使,把中原的局势搅得越乱越好,自己才能浑水摸鱼。但现在他的心思一下就被张镝叫破,原先的谋划自然无法达成。而数月相处,他的心态也已有了变化,深感张镝是个值得追随的明主,索性就坡下驴,推心置腹,抛下自己的小九九,真心投靠吧。
张镝一言不发,脸上波澜不惊,平静的看着远处的海景。陈复的才能是很让他认可的,所以一直容忍其各种小毛病,但此人世代造反,居心叵测,妥妥的危险分子,原则上是留之不得的。爱其才又恨其诡诈,真是令人犹豫。
正当张镝思虑之时,陈复忽然掏出一柄匕首,一刀便削去了左手一截小指“若有负主公,便如此指!”
“复公!你这是,这是何必!”张镝皱了眉头,一言不合就斩手指,不安常规出牌呀!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赶过来“这厮作甚么!?主公,你没事吧!”远远跟随的周黑炭等几名护卫,一见陈复拔刀,瞬间就冲过来将其按在地上,又赶紧关切询问张镝有没有事。
“无事,退下吧!”
“主公”
“退下!”
周黑炭等人实是不解,这姓陈的大谋士,往日人魔狗样的,今儿是魔怔了还是怎的?莫名其妙竟自己拔刀断自己的手指。
虽然奇怪,不过张镝令他们退下,也不好再二话,只得退下,不过把陈复手上的匕首没收了。仍旧远远盯着,免得那奇怪的家伙再做什么过激行为。
十指连心,陈复已是痛的龇牙咧嘴,张镝脸色也是缓和下来,还有些不忍。撕下一片衣襟,就亲自为陈复包扎止血。
“回去把主管大会的议事稿核对一遍,明日便取来我看,你这小伤总不能怠工吧!呵呵!”
“嘿嘿嘿,绝无差池!”陈复转忧为喜,仿佛手上的痛感都消失了,欢喜的答应。因为张镝的话已经清楚不过,表示不再追究他之前的行为,当不知道原来世上有一个名叫方复的反贼之后,仍旧让他留下做他的陈复。
陈复露出他招牌式的贱笑,恢复了原貌,但再也不提让张镝拥兵自立的话了。以他的智商也该知道这么做的意义何在。自古以来不乏聚众千百人就敢称王称帝的人物,但这类人可曾有谁举事成功的?
张镝的实力远未到能与蒙元相抗的程度,威望也远未能与赵宋正统相提并论。这两年来之所以能迅速崛起,靠的不就是“闷声发大财”这五个字吗!现在要放弃这固有的低调原则,不仅会招致宋室的声讨,更会引起蒙元的注意,无论如何都是得不偿失的,所以眼下的绝不能改变“扶宋抗元”的基本策略。
陈复既丢弃私念,便真正全心全意辅佐张镝,许多政务上的事也就顺利的多。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安排好主管大会的事,也基本安排妥帖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