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果真是周围起风了吗?还是我中心摇摇?你闭着眼就可以知道嘴皮现在已经干涸得皲裂了,喉咙里闷塞得像塞进了数个铁球一般,若想要张口并非易事。全身筋疲力竭,轻启嘴唇都变得格外的艰难。
我不自主地轻轻吟唱着:
悲余心之悁悁兮,哀故邦之逢殃。
辞九年而不复兮,独茕茕而南行。
巡陆夷之曲衍兮,幽空虚以寂寞。
倚石岩以流涕兮,忧憔悴而无乐。
登巑岏以长企兮,望南郢而闚之。
山修远其辽辽兮,涂漫漫其无时。
邅彼南道兮,征夫宵行。
思念郢路兮,还顾睠睠。
涕流交集兮,泣下涟涟。
歌声虽细若游丝,但在死寂得让人讶然的环境下却可听得一清二楚。又一会儿,自己觉得像是躺在儿时的摇篮里,一摇一晃着,肩膀被柔软的东西轻轻地拍打着。但是,前方那一大团绢云母、绿云母色彩的云朵,却可怕得像极了一个病弱膏肓的老人临终前看到的最后抽象的、扭曲的镜像。
像是在梦海中,我的脸颊渗出冷汗。耳边传来另一处的低语吟唱,曲声沉郁而茫然,歌曰:
冥冥深林兮,树木郁郁。
山参差以崭岩兮,阜杳杳以蔽日。
悲余心之悁悁兮,目眇眇而遗泣。
悲余生之无欢兮,愁倥傯于山陆。
旦徘徊于长阪兮,夕彷徨而独宿。
发披披以鬤鬤兮,躬劬劳而瘏悴。
魂俇俇而南行兮,泣霑襟而濡袂。
念我茕茕魂谁求兮,仆夫慌悴散若流兮。
远离父亲,生死未卜,想起这个不得不让人断肠。于是我的眼角浸出泪水,幸运的是有一双大手帮我轻轻拭去。
可是,这里的天空下雨了吗?我的脸上砸下了硕大的雨滴,流到我的嘴角处,我轻轻地品尝——苦涩的味道。
天空没有下雨,因为远方依然如故。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竟然躺在崇刚哥的怀里,他此时也热泪盈眶。他见我意识清醒过来了,或许突然明白了我的时乖命蹇,他低下头,放在我的脸颊上。两行滚烫的泪水便汇成一处。
“你看。”崇刚哥指着眼前的景象对我说道。
我扶着头坐立起来,观望着四周,心情渐渐地恢复平静。
一条翡翠色的河流迤逦而行,河岸长有齐腰高的野草、芦苇、灌木,还有难以胜数的箭状绿色植被,其顶部犹如一把匕首深深地刺进这死寂的空气中,而那下面结的一团一团黑色果实似的东西,刚好暗合这里难以言状的神秘。离河岸大约有百十米的距离,有些荒芜的低矮的丘陵,一直沿河连绵而走,跟着消失于望不见的河流的尽头。
偶尔能听到一两声奇怪的声音。那声音犹如你的手指在玻璃板上用力摩擦时发出一般。尽管这样,这声音却多少能够抵消因死寂而带来的恐惧感。
可是晃动的芦苇、摇摆的野草却无法使我心平,我好奇也胆惊害怕。记得崇刚以前总是把他以前看的鬼故事讲给我听,到现在,它们中的很多,我还是记忆犹新。
这个时候,我便又想起它们其中的一些了。
我想着,那里面会不会冒出来一条金色的蟒蛇,它拖着刚吃过一个人的沉重身体,浑身散发着恶臭的气味,冲我耀武扬威后,便又掉转头噗通地钻进了河里。
或者是一些其他的片段,比如草丛窸窣有声,我拨开草丛,羞不忍睹的场景:一对男女正在大汗淋漓地进行媾和之事。见到我发现他们时,竟然不知用了什么异术,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宽阔的河面上浮满了浓绿的浮萍。一只蚊子在河面上飞着,一会落在此处的水面上,一会又飞起来,一会又落在别处的水面上。而水蜘蛛们在则水面上滑行,激起无数个细小的涟漪。
“我的人生可真是波折啊!”我看着眼前的景象对崇刚哥悲哀地感叹道:“喏喏,你瞧着它们在这里中规中矩地生活着,一点都没有觉察到我们不为人所知的颠沛流离的苦泪史。”
“人生像一条结满浮萍的河流,你永远不知道底下倒底藏着什么。”
“哲理啊。”我回答道。
我们显然适应了这里浓稠的空气了。
说话的功夫,只见水面下好像有东西。圆圆的东西往上顶了出来,我内心开始慌了起来。不过只是看到两只眼睛。那双眼睛盯着我们看了一会儿,便又悄无声息地沉到了水下。稍后就看到水下有一个蛇状的波纹向远处游去。我不禁倒抽一口气。
“你看到了吗?”
“什么?”五感不发达的崇刚若无其事地问我。
“两只眼睛还有一条蛇!”我大声地给他说。
“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两只眼睛一条蛇。”
我不算一个有耐性的人,有时他的迟钝确实令我抓狂。可是他则毫不在意我的愠色,只是一边微笑地看着我,一边却如释重负地说“总算逃过春娘了。虽然很荒凉,但是这里好像很有意思。也算可以歇口气了吧。”接着又一脸惧色地对我说“不过真没想到春娘竟真是个妖怪!。伯伯他恐怕……”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便立刻止住了自己要说的话。
我又从刚才对诡异的评介中抽身回来,转瞬间忧虑再度袭来。不无忧虑地叹着气说“是啊,爹可凶多吉少。得想办法啊!”
“想办法?她是妖怪,法力无边,我们怎么对付她?狰狞已露,回去简直是送死!况且找寻她也非易事。”崇刚哥也是觉得无奈。
“唉,也是啊!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就在这个时候,我好像隐隐约约地听到远方传来骚动的人语声。
“好像有人来了!”
我和崇刚拣了块大的石头,躲在后面,静观其变。
只见不一会从远方河流拐角处出现了一拨船队,朝我们驶了过来。远远望去,发现这都是些体量颇大的四层楼船,船的四周插满各式旌旗,站立着带有牛角状头盔的甲士。而甲板上则并排地站着几十个赤身裸体的人。
船越来越近,我们看得也越来越清晰。原来是四五十个裸体的女人,浑身尽是一条条的血色的痕迹。她们的四肢被镣铐绑缚,披头散发,神色木然,但全无哀嚎呻吟之语。
只见从下部的楼层里又出来一批女人,也是同样的装束,艰难地拖着脚链“嘀哩锒铛”地走到顶层的甲板上来,而后面又跟着那样的甲士们,挥舞着黑色皮鞭,重重地鞭笞在这些女人的身上。血一直滴到脚踝处,却未闻女人们的一声哭泣。
“当真奇怪!”我问道,“为什么这些女人都一个个都表情空洞。”
“是啊,我也好奇,难道她们一点都不感觉到疼吗?”崇刚说。
不过,看到这么多女子的身体裸露在我的面前,我的心里噗通噗通地跳得厉害,我在石头后面蹲着,用两个大腿使劲地夹着那鼓起的长长而坚硬的东西。
但见河面下面又出现了刚才的那个蛇形的波纹,它迅速地游向了第一艘木船边,上面的甲士把船的侧梯放下,形成一个平缓的坡度。这时候从河里面钻出了一个人脸蛇身的东西,大约为孩童的大小。樟脑球形状的脑袋顶着一头长长乌发,蛇身是浮萍的墨绿,中间点缀的是不闭环的黑色圆圈。蛇体两侧有褐色的阴影,这个在蛇的脊背的后部交汇,并和尾巴尖端的白色相得益彰。
他回了下头冲我们的方向狡黠地笑了下,便又转过头去,直立起上半身挪动着身体到了顶层甲板上,和一个比它大很多的甲士叽里咕噜说了一通,便又在那里候着了。
而那个大个儿的甲士这时又召唤旁边的胖甲士,指着我们的方向,在它耳边叽里咕噜地又说了一通。
“天哪,糟了!他们是不是发现我们了?”我把头快速地缩回来,惊恐地问一边的崇刚哥。
“嘘!不要出声。”
站在旁边的胖个甲士果真循着他手指的方向转过身来,死死地盯着我们这处。
此时,绿色的河水开始翻涌起白色的气泡,再者,河水如同被煮沸一般,又稍时,惊天的一条裂帛之声,沸腾的河水左右退开,河水也停止了沸腾,露出了布满棱角石砾的河床,石头上还粘有水草。
因河水退去而被遗落的鱼在干涸的河床上拼命地翻腾,而左右两侧断开的河水中也不时有粗心的鱼冲出河水,掉落到空荡的河床上挣命。
河道沿岸的绿色植被也随势缓缓地褪去,刚才繁茂的景观如今只剩一片破败和萧索。
正待我们吃惊于这样的变化时,从船上下来一拨穿有银色铠甲的甲士,在烈日下闪耀着刺目的白光。他们个个表情肃然,步履整齐划一,排成一队,朝着一个方向走来——仿佛朝着我们走过来。于是我们便更加噤若寒蝉了。
噤若寒蝉。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