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道:“熟能生巧,这自然是不错的。但我们不能只靠着这样,而要把这些知识记下来,一代一代传下去,一点一点总结,集合众人之智,才能把事情做理又快又好。”
香布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一代又一代传的?只要自小放羊,自然知道。”
听了这话,杜中宵不由想起前世的一个笑话,说的就是这一带的养羊人。笑着对香布道:“我以前听人讲过一个笑话,说的一人偶然进山,看见一个牧羊小孩,问他:‘你长大了做什么?’小孩答:‘放羊。’那人又问:‘放羊做什么?’答:‘卖钱。’‘卖钱做什么?’‘攒钱娶媳妇。’‘娶媳妇做什么?’‘生娃娃。’‘生了娃娃做什么?’答:‘放羊。’又问:‘娃娃放羊做什么?’‘娶媳妇。’”
说完,杜礼等人一起笑了起来。
香布一头雾水,对杜中宵道:“这孩子极是朴实,答的句句在理,有什么不对?放羊攒钱,攒了钱娶婆娘,娶了婆娘生娃,再放更多的羊,我们就是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杜礼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如汉人的孩子,自小知道耕种田地,辛勤劳作,就是别人眼中的好人。牧民的孩子,从小知道放羊,又有哪里错了?
斟酌一下,杜中宵道:“员外,这孩子或许没有不对,这样的地方却是有不对劲的地方。人若是只能这样一代一代,勉强糊口,生儿育女,岂不是没盼头了?便如种地的人,辛勤劳作是好的,但有余力还要读书认字。累积几代,耕读传家,入仕做官,便就改换门庭了。只知养羊生娃,都跟上一代一样,如何能够传承得下去?总有一天,没了草场,养了不羊,又没门手艺在身,该如何是好?”
其实杜中宵想说学些其他知识,后代可以出来见见世面,不至于祖祖辈辈都在山沟里。不过这个时代最体面的就是当官,就只能够如此说了。几百年来,这一带战乱频繁,想一代一代在山里放羊,其实是不可能的。就是香布自己,祖上迁来这个地方也没有多少代。
香布听了,认真想了一会,摇摇头:“那是官人这种大人物想的事情,我们小民,只想活在太平盛世,平平安安。不管养羊还是种地,能吃饱穿暖已是福气,哪里还敢想那些!”
杜礼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社会发展缓慢,一代一代简单重复,本就是这个时代的常态,自己前世的道理现在未必有用。要想改变人们的思想,还是靠社会现实。如果身边的人读书识字,学了手艺,过上了更好的生活,香布这些人自然会学着做。如果从小老实养羊的人是赢家,折腾来折腾去的人反倒不如他们,人们的意识里自然会向那个方向培养。
火山军的一切刚刚开始,来到这里的人,只想过上平安的生活,还意识不到大量的机会。
喝了一会茶,杜中宵道:“听说员外养了数百只羊,不知是绵羊还是山羊?”
香布道:“回官人,绵羊也有,山羊也有。小的听那边收羊毛的地方说,绵羊羊毛产得多,但价钱不高。山羊的绒虽然少,但价比黄金。小的想看一看,哪一种更加合算。”
杜中宵听了,连连点头:“好,好,正该如此。不过你还要知道一点,比如现在绵羊赚钱,大家都养绵羊,自然羊毛的价钱就会下来,羊绒的价钱升上去。山羊和绵羊,哪个赚钱会变的。”
这一带在后世以山羊绒闻名天下,自然有其道理。此地的绵羊毛粗硬,质量不高,远比不了北方的大草原。地形破碎,山丘众多,又适合山羊。只是山羊取绒比绵羊剪毛麻烦得多,用刷子则质量不高,人工拔取则费工无数。上品的山羊绒,这时价比黄金并不夸张,织品价格甚至远胜顶级丝绸。
现在火山军这里的羊毛织物,多是用本地羊毛,混合从北方收来的羊毛混合织成。还可以向里面搀入羊绒,提高等级。至于纯用羊绒织成的织物,那是高端奢侈品了。
宋朝和党项的地盘,出产的羊毛质量都不高,粗硬且短,所以山羊数量多。不过以前羊毛没有商品化,更没有统一市场,价格不定。火山军的羊毛产业才刚刚开始,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听了杜中宵的话,香布沉思良久,并没有个主意。山羊还是绵羊赚钱?总要试一试。真有一天北方大量羊毛输入,再改养山羊也来得及。
喝过了茶,香布带了杜中宵等人去看自己养的羊。现在夏天,附近山坡水草丰美,他的羊由几个雇的羊倌赶着,在山上游荡。隔个几日,香布会与儿子们轮流前去查看。这也是他们以前在山里做牧民时的习惯,山上是夏季牧场,冬季则到山谷渡冬。现在有了家,冬天就直接回村里来了。
出了村外,不远处便是一片粟谷地,约有十几亩。香布指着对杜中宵道:“官人,这是村里最大的一片地,我在这里有也有五亩粟,今年长势极好。”
这一带的土地远没有营田务平整,十几亩一片已是难得,因了这片地,村子才设在这里。其他地方多是三五亩一片,种起来就没有这里方便了。
杜中宵看了,对香布道:“这里夏季洪水,若是小块地,小心被雨水冲过什么都没有了。衙门前些日子有告示,凡是开垦田地,要报衙门,衙门看过才可。不为别的,就怕你们滥垦荒地。”
香布点头称是,神情并不在意。现在周围的荒地很多,开垦不过来,也不怕衙门限制。
一路上点缀在山间洼地,不时就见到一片田地,种粟种豆都有,显得极有生气。走过自家的地,香布都要介绍一番。什么时候开的荒,下了多少种,预计收多少粮食,兴致勃勃。
走上最近的一座山头,香布指着不远处的一群羊,约有七八十只,对杜中宵道:“官人,那便是我家离村里最近的一群,雇了一个蕃人放牧。这人无妻无儿,孤身一人,极是合适。”
杜中宵点头,看四周山坡绿草如茵,一群羊自由自在地吃草。一个蕃人懒洋洋地靠在树下,看着不远处的羊群,身边卧着两只犬,优雅而宁静。
一个人可以放牧七八十只羊,还十分悠闲,杜中宵大致心里有数。
为什么一定要发展羊毛产业?仅仅是为了赚钱吗?当然不是。纺织原料的商业化是工业的起始,此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杜中宵需要草原商业化的物资销售到中原。羊毛产业一旦上了规模,可以从根本上改变草原的生产方式,改变游牧和农耕的关系。
产出羊毛,从中原交换粮食和需要的物资,互通有无,使农耕和游牧经济有机地结合起来。农耕地区和游牧地区的贸易,几千来都是严重的出超,吸纳那里的财富。游牧民族的产品,对中原农耕民族来说可有可无,中原的货物却是游牧民族不可或缺的,由此产生了许多矛盾。
羊毛可以稳定生产,相对于游牧民放牧的牲畜来说,风险最小,变现最容易。如果北方大草原变成羊毛产地,有稳定的收入,进攻性会大降低。
没有羊毛产业跟草原互通有无,那里的危险终究无法根除。草原就在那里,无法变成耕地,中原长期统治的成本太高。有了羊毛产业,有了经济刺激,一切都会好很多,中原王朝也有经营的动力。
放牧以产羊毛为主,游牧就有了条件向定牧转化,会出现一个新的局面。没有生产方式的改变,经营草原终究无法实现。
北方草原产羊毛,河西到西域产棉花,一起为中原提供纺织原料。这种格局一旦形成,强大的武力才有用武之地,攻占的土地才能稳定下来。
最基本的互通有无,各有分工,才能形成一个机的整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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