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病似秋千索 放手也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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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澍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边开边问先生去哪儿?欧阳澍没有说话。



    开了很久,司机不耐烦地把车停在了路边,追问他到底想去哪里,欧阳澍想了一下,告诉了司机澍森公司分析化验室的位置。



    也许,只有那些试管和瓶瓶罐罐才能让他的心安宁吧。



    坐在车上,欧阳澍难以克制地一遍遍回忆着杨紫珊的话:“我已经爱了他整整12年,几乎我所有的青春时光!”是啊,12年,从18岁开始就爱上欧潼阳了。



    那么欧潼阳呢?欧潼阳爱她么?不爱,杨紫珊说了,他们连朋友都不算,欧潼阳不爱她。但是,欧潼阳是知道的,他一定早就知道杨紫珊爱他,他怎么能允许一个如此爱他的女人嫁给他弟弟!



    他们兄弟俩虽然从小分开,长大了也是聚少离多,但相互的惦念关怀一点儿不比别人家兄弟少。欧潼阳每部片子的首映式,无论多远,欧阳澍都会赶去参加,有时甚至没空说上一句话就返回机场。而欧阳澍的毕业典礼,欧潼阳也一定会赶来参加,哪怕正赶上他拍清剧剃了光头。每年爸爸妈妈的生日,是他们兄弟最开心的时候,他们可以聚在一起喝酒唱歌,一起去打球打拳,甚至摔跤。欧潼阳摔跤很厉害,赵恩和都不是他的对手,赵恩和最崇拜会摔跤的人,夸他英雄,他总是腼腆地笑,说是拍戏需要。



    他们的疏远就是从欧阳澍结婚开始的,从此只见礼物不见人,连打电话问候都只是短短几句。



    但欧阳澍知道欧潼阳其实一直都关注着他这个弟弟。他也一样,每次有欧潼阳的消息,不论是电视上还是报纸上,李燕总会在第一时间将播放或登载的时间发给他,他也总是尽量挤出时间来看。记得囡囡出生不久,欧潼阳参加一个综艺节目,主持人说他今天穿的很不同,很居家,很温暖。节目中有几个小朋友,他抱着他们不肯放开,坚持说自己是孩子王,说自己现在特别喜欢小孩子,惹来好多记者问他的婚期。这期综艺节目结束后,很多报道都猜测他是不是已经有了自己的贝贝。只有欧阳澍知道,他其实是挂念他的小侄女儿。囡囡的玩具很多都没有拆封,其中大部分是他从全国各地邮来的,从得知杨紫珊怀孕就开始不停的邮,还有他亲手做的陶土的牛。囡囡死,他没有来,但是欧阳澍在病房的电视上看到了他的悲伤,那是在电视剧《拒敌》的收官发布会上,欧潼阳一直坐在台下,还一直躲避着镜头,记者当然不会放过他这个主演,终于还是被拍摄到了他在流泪。导演过来替他解围,对记者说这个剧拍的如何如何不容易,所有演职员都付出了多大多大的努力,等等。欧阳澍却知道,他们的眼泪都是为了那个小小的精灵而流的。



    杨紫珊在实验室的走廊里焦急地等待着,一看到欧阳澍便迎了上来。



    欧阳澍此时最不想见的就是这个女人,不想听她说话,更不想再对她说一句话。他转身向外奔去。



    那个女人的一声喊叫让他停下了脚步:“你不想知道囡囡为什么会死吗?”



    欧阳澍将自己埋进休息室的沙发上,闭着眼睛。只有胸部剧烈的起伏显露出他此刻的不平静。杨紫珊坐在他的对面,双手紧紧抓着档案袋的边缘,泪水从紧闭的眼中不断留下。过了很久,她终于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从里面拿出了那本病例,打开,放在欧阳澍身前的桌子上。



    “欧阳,就是因为我,因为我的病。”



    欧阳澍睁开眼睛看了看病历本,上面字迹龙飞凤舞,但还是能认出来,是‘遗传型躁狂抑郁性精神病’。他不懂,实在是不懂,杨紫珊是精神病?她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在杨紫珊喊出那句话后,欧阳澍快速想了各种伤害女儿的可能性,连下毒都想到了,他还幻想着,如果知道罪魁祸首,他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为女儿讨回公道。可现在,杨紫珊说女儿是因为她的病,精神病。对了,遗传,难道是女儿遗传了她的精神病?



    “你是说,囡囡是因为遗传了你的精神病?可她那么小,而你已经这么大……”



    欧阳澍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欧阳,你看看诊断的时间,是在我怀孕5个月的时候。这个病不发作与正常人无异,可是我怀孕后,免疫力下降,加上经常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就发病了。我经常妄想有人要加害我,不敢吃饭,不敢喝水。我…我还想害你,我把你车子的刹车弄坏了。你还记得有一次恩和说刹车坏了,那就是我弄的,但我不专业,被他一下子就发现了,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欧阳,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我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吃了大量我认为能解毒的药。你带我去参加的所有妇科检查,我都把医生开的药藏了起来,我不敢吃,因为我觉得你会害死我的孩子,那时候我总是妄想这孩子不是你的,而一旦你知道了真相,你一定会杀死她。唔……”



    一声叹息,欧阳澍将头靠在了沙发上。囡囡竟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害死的,而间接的凶手还有他这个父亲。



    当时他对杨紫珊的反常不是没有察觉,可那时候他刚刚了解到一点儿她可能喜欢欧潼阳的蛛丝马迹。他们结婚后第一年,妈妈生日,欧潼阳破例没有回来,只是通过视频和礼物表示了祝贺,杨紫珊的失望之情是那么的明显,他怕老人看出来,连忙将她带回了青浦,而那时候她刚刚怀孕。后来的一切反常他都以为是因为欧潼阳,他能做的就是躲的远远的,尽量避免和她见面。晚上总是很晚才回家,早晨很早就出发。为了不让老人发现,爸爸妈妈在上海期间,他不让杨紫珊回燕园,减少她和父母见面的机会,为此爸爸十分不满,还狠狠训斥了他。那段时间,他甚至连正常的商务活动都很少参加,尤其是需要携眷的活动。



    欧阳澍是如此的后悔,如此的心痛。原来他和女儿今世的缘分被他的疏忽大意给断送了。如果他当时多一些关心,如果他能够再多一些耐心,如果他不去维护那可笑的自尊心,他那可爱的女儿就会健健康康地快乐地活着。



    看着泪眼迷蒙的杨紫珊,又想起这几个月病床上那个小小的可爱的人儿,想起怀抱里她弱小柔软的身躯,想起那郊外冰冷的墓碑,心如刀割,不禁以手覆面,泣不成声:“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你伤心害怕难过是因为欧潼阳,我以为、我以为…你把自己藏起来是害怕我发现你们的关系,我一直心怀侥幸,以为只要孩子生下来你就会安心和我过日子,没想到…没想到,没想到我竟然如此粗心大意,害了我的女儿……我的囡囡……”



    杨紫珊走到沙发前,挨着欧阳澍坐下,哭着握住了他的手。



    “欧阳,不要这么折磨自己,不怪你的,真的,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我错了,是我亲手毁了咱们的家。你不要怪自己,你应该怪我才对,你别这样,你这样我更难受!你骂我吧,你可以怨我,千万别责怪你自己!欧阳!”



    欧阳澍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问道:“你后来是怎么知道自己生病的?”



    杨紫珊放开欧阳澍的手,擦了擦眼泪,把档案袋里的资料都拿了出来。里面有一张照片,长的和杨紫珊很像,细看神态又不相同。



    “这是我妈妈,在我五岁的时候她就死了。还记得你去年送我回南京么,当时我在家里待了几天,是爸爸发现我不对劲,才将妈妈的事情讲给我听。他很后悔,说早些告诉我就好了。原以为瞒着我能够保护我,没想到我还是遗传了妈妈的病。我妈妈就是因为抑郁症自杀的,她爱爸爸,却总是觉得爸爸爱的是别人。你知道爸爸是银行家,应酬多,再说爸爸当时也不懂,没有很好照顾到妈妈的情绪。现在提起来爸爸还不能自拔。所以,回上海后我就去精神卫生科做了检查,检查的结果就是这个。我那时候告诉你去做理疗,其实都是去的诊所。我见了好几个心理咨询师,他们帮助我寻找病因,以便对症治疗。因为怀孕,我不能吃药,也不能做电疗,所以医生建议精神疗法。他们认为我的病根在于情感,必须放松心情随心所欲才能缓解症状。”



    杨紫珊抬头看着欧阳澍,小心翼翼地说道:“他们建议直接找欧潼阳。”



    “别那么瞪着我,在催眠状态下,你连小时候尿床的事情也会说出来的。我当然没有同意。我们商量的结果是幻想疗法,找和欧潼阳相像的人,实现爱的幻想,缓解精神压力。也就是你后来看到的男影星,你只看到了三个,其实我是每个月换一个。人是诊所帮我找的,我把钱付给诊所,至于这些人是谁,我也不知道,我只叫他们阿潼。是医生让的,别那么看着我!我们做的事情就是象年轻人谈恋爱一样,吃饭、看电影、跳舞,讲一些肉麻的情话,如此而已。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你知道我没有说谎的习惯。如果你还不相信,这里有给我看过病的所有医生的名片,以及他们的简历,你可以去询问。至于那些影星,说不定也能找一、两个给我作证,不过,你可能要付他们出场费。”



    这样的事情欧阳澍闻所未闻。他首先自然是怀疑杨紫珊的诚信度,可是看她的眼睛一片清明,况且有这么多人能够作证,如果说谎,很容易被拆穿。进而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一定是他没有听明白,可是杨紫珊的话字字在耳。接下来他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智商出了问题,他无法理解这么诡异的疗法。终于,他觉得自己还是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幻想疗法?幻想疗法为什么不找我?我和阿潼长的最像,不是更有效果么?”



    杨紫珊看到他的神智终于慢慢恢复过来,也看到了他那故作聪明的表情,苦涩的笑意浮上了她的面颊:“你不懂表演,所以不合格啊!还有,医生说了,在这个情感危机中,你是施害的一方,我怕的其实就是你,怎么可能把你幻想成我爱的人呢。”



    欧阳澍被打败了,他泄气地哀叹了一声,不禁两眼开始发直。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只有原告,没有被告。如果说赵吉娜的死他可以归结到科学不够发达,对血液的检测不够到位,他可以去学习化学分析,研究出快速检测血液的方法,避免输血感染艾滋的悲剧再次发生,那么囡囡的悲剧该怎么办?都很无辜,又都有责任。



    “欧阳,我知道你很痛苦。其实,我一直想把事情向你解释清楚。自从没了幻觉,我就想向你解释了,可是每次你都是大发雷霆,不肯听我说哪怕一句话,也不接我的电话。我当时在治疗中,无法中断,因为每次的检测总会有几个指标不合格。今天拿到的检测结果才算满意,医生说我可以不用再做治疗了。”



    欧阳澍痛苦的说:“我不敢听,我以为…我以为,我怕,我一直害怕听,我怕你会提到阿潼。我不想听…”



    “一切都过去了,欧阳,你看,这是我最新的检测结果,一切正常。谢谢你能耐心听我解释。”杨紫珊开始将桌子上的照片、名片、病例等东西往档案袋里收。



    “是啊,一切都过去了,囡囡却再也回不来了!我那可怜的女儿啊……”欧阳澍低下头,将右手盖在了眼睛上。



    杨紫珊重新坐到了欧阳澍的对面,轻声呼唤着他:“欧阳,欧阳,阿澍,阿澍!你别这样!其实,我们的女儿很聪明的,她知道,她现在离开是最好的时候,能带走我们完整的爱,她不想成长在一个单亲家庭,她也不想象她的妈妈一样经历情感的伤心、病痛的折磨,所以,她走了。你没有看到她走得多么安详,就那样,像个天使,慢慢把眼睛闭上了。你应该看到她嘴角的笑了吧?她是带着笑走的。”泪珠又一次滚落杨紫珊的面颊,她的声音透着无限的温柔。



    屋子里安静极了,天慢慢黑了下来,看不清彼此的面容。一切都变得模糊了,只有窗外的霓彩灯光透过窗户洒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静成了两个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欧阳澍终于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靠在沙发上,看着眼前这个模糊的人影。这一天他听了太多的解释,颠覆了他一年以来的无端猜测,是的,无端猜测。他拷问自己的心灵,原来竟是这么的低级、卑微,他竟然怀疑他最亲的哥哥会背叛他,他竟然将自己的妻子想的如此不堪,他的痛苦全部都是他咎由自取。而眼前的人,明明知道他一直在误会她,一直以小人之心揣度她,还是一遍遍费尽心力想向他解释,只是为了不忍看到他痛苦,和她相比,自己才真的是一个病人。



    “在想什么?”杨紫珊模糊地见他抬起头,却半响没有声音,便问道。



    欧阳澍很庆幸天黑,让杨紫珊看不到他懊恼的表情,说道:“我想,我需要看看心理医生。”



    一句话把杨紫珊逗笑了:“好,我带你去吧,还能打折呢。”



    欧阳澍总觉得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处理,是什么事情,他却想不起来。只好站了起来,说:“先回家,明天再去看医生吧。”



    杨紫珊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跟着他出了门。



    一路上,欧阳澍又睡着了,他好像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睡得象一个婴孩。车到青浦,杨紫珊没有叫醒他,任由他靠在座位上直到睡醒。



    欧阳澍终于醒了。他下了车,等在车旁,杨紫珊却迟迟没有下来,而是把车窗打开,犹豫着,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还是对他说:“欧阳,其实我考虑了很久,我们不适合。”



    杨紫珊的话让欧阳澍大吃一惊,他扑到车窗前,激动地问道:“为什么?我们的误会不是已经消除了么?你是不是不肯原谅我?你还在气我误会你?”



    “不是的,欧阳。虽然没有强迫,但你我都知道,我们的婚姻其实就是一场商业联姻,你没有准备好去爱别人,我则是因为对爱绝望才同意与你结婚。这一年半就像感情的炼狱,你疲惫不堪,我也倍受煎熬。现在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我知道自己爱的是谁,我不再追求得到,只要他过得好,我就开心。我还要让自己做到更好,以感谢上苍让我心里有爱。希望你能明白,你的美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我们只是遇到的太迟了,结果,我没有做成你的吉娜,你也做不成我的阿潼。”



    欧阳澍退后一步,将手慢慢从车窗上收回。



    他抬头看了一眼夜空,那么深邃,那么神秘,但是他知道天空有多辽阔,因为他经历过白天。低下头看着杨紫珊,他笑了。他明白了,刚才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什么事情没有处理,现在他知道是什么事情了,他没有想明白的事情,原来紫珊早就想明白了,还明明白白地把决定说了出来。



    他点了点头,又后退一步,向杨紫珊摆了摆手,说道:“天黑,慢点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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