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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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

      京中十二温柔乡,最美不过百花楼。

      百花楼在西街最繁华的的如意胡同中,修的富丽堂皇。百花楼中女子个个皆有所长,迷得京中男子乐不思蜀,说是日进千金也不为过。

      百花楼中的牡丹姑娘,又是百花楼的金字招牌。此女媚在风情,傲在骨中。因有三分胡姬血统,轮廓深邃,更是艳不可当。且行事大胆泼辣,却又好才子。种种矛盾,更加深了她的魅力。多少人一掷千金想要博美人芳心,可惜牡丹姑娘卖艺不卖身,而今夜,却是她进入百花楼三年以来,第一次卖出自己的初夜。

      百花楼此时已是人满为患,珠帘摇曳的大厅中坐满了出身贵门的公子哥儿,谁都想要做牡丹姑娘的入幕之宾。

      坐在正中间的一位绿衣公子,也不过二十出头,容颜也算俊美,只是眼底的乌青瞧着令人作呕,一看便知识纵欲过度而致。他一手摇着折扇,颇有些风流道:“牡丹姑娘怎么还不出来,叫各位一阵好等。”

      他身边站着一位妙龄女子,身着薄薄的粉色纱裙,一双玉臂端起桌上的一小盅酒,轻轻喂到绿衣公子嘴边:“牡丹姐姐正梳妆打扮,李少爷这番话可教奴家伤心,难不成就只认牡丹姐姐一人?”

      这绿衣公子正是京中宰相李栋府上的长子。李栋统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李杨不学无术,整日眠花宿柳,与李栋好色的性子学了个七成。小儿李安却是个聪明有才的,小小年纪便在仕途上大有作为。

      今夜却是李杨来百花楼,想要牡丹的初夜了。

      在离李栋不远的座位上,也有一人目光醺然。靓蓝色袄子上面此刻全是酒污,他身边跟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小厮。一边另一位娇美女郎正为他斟酒。却是喝过酒来这里的蒋允智了。

      蒋允智目光阴翳,将那斟酒的女子一把扯入怀中,道:“我听说,你们楼里的牡丹最爱才子?”

      那女子冷不防被他扯进怀中,正是欲作娇羞之态,不想蒋允智却问了这么一句。青楼中的女子自然是懂得察言观色,虽不知如何,但看蒋允智衣饰上层,应当也是富贵人家,当下不敢怠慢,软着声音道:“倒也不全是,只是牡丹姐姐挑中的人,多半都是有才学的。”她娇笑一声:“瞧公子的模样,倒是个真正的读书人,想必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蒋允智面色一变,眼前又出现柳敏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悠闲姿态。登时一把将那女子推开,冷冷的端起酒喝了一口。那女子也不明白蒋允智为何发火,心中骂了一句晦气,便赔着笑离开了。

      正在此时,只听得楼上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牡丹姑娘到。”

      登时,四周沸腾起来。摇扇的李杨手上动作一听,眯起眼睛朝楼上看去。

      只见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出现在楼上,身穿一件墨色黄色芙蓉花交领小蜀纱凤袍,逶迤拖地印花斜裙,身披碧霞罗花素绫。堆云砌黑的长发,头绾风流别致双环望仙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扭丝蔷薇铜步摇,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玛瑙手镯,腰系留宿绦,上面挂着一个折枝花的香袋,脚上穿的是并蒂莲花绣鞋,整个人耀如春华桃羞李让。

      因她蒙着面纱,众人看不清容貌,但见那窈窕身姿,已是觉得心痒难耐,恨不得冲上前去将那面纱一把抓下。

      那女子倒是坦荡,站在二楼的小台上,倚着楼阁,突然轻笑一声,那声音若银铃一般,清脆悦耳,却又带了点野性。她伸出一双如玉般鲜嫩的手,轻轻揭下面纱。登时,露出那一张闭月羞花的脸。

      说实话,牡丹的容貌虽然生的美丽,可却也不是国色倾城,譬如尚书府的蒋书雪或蒋云琴,她是决计比不上的。可胜在那股异域的风情。她肤色微微偏黑,却并不显得土气。那双湛蓝的双眼仿若蓝宝石一般,轻轻一看,在场大半的男人心便被勾走了。李杨喃喃道:“此种天生尤物,若是得到必然乐不思蜀,牡丹,我要定了!”

      蒋允智虽然平日里不像李杨那般好色,可骨子里到底是个男人,又喝了点酒。如今酒气上涌,牡丹又是天生尤物,心中便窜出一团火来。

      牡丹也是个高手,这京中男人个个想要玩弄她,到最后却不知是谁将谁玩弄了。她将那面纱往下轻轻一扔,顿时,男人们一窝蜂的冲上去抢夺。最后抢到的孔武有力的年轻男子将面纱放在鼻子底下轻轻一嗅,目光露出一丝痴迷。

      李杨皱了皱眉,牡丹却在楼上轻轻一笑,道:“诸位公子,牡丹就在这里,现在,开始起价吧。”

      她姿势语调大胆热泪,登时又惹得台下一阵疯狂。李杨的目光紧紧盯着她:“这样的妙人儿,不知在床上的滋味是何等滋味。”

      他冲身边的小厮一扬手,小厮立刻加入竞价的队伍中。

      李杨胸有成竹,这京中若说是富贵,他们李家绝对是首屈一指。他老子李栋也曾经做过这种为青楼女子竞价的事情。银子对他来说只是小事,只要能抱得美人归。

      台下的名门公子虽然多,可来青楼竞价的,大多不学无术,就算稍微有点本事的,无不是害怕家中长辈知晓,用的自己手头银子,终究畏手畏脚。而他却里子外子浑不要,反正也不怕他爹知道。说不定他爹知道了这事,改日还要自己再来一尝那绝色美人的滋味。

      李杨心中得意,竞价人起初激烈,后来也就慢慢消停下去,只因为那价格已经不是普通富贵人家能加的起。牡丹盈盈笑着,一点一点看着那银子往上加。

      到了最后,竟只有两个人在竞价。一人便是李杨身边的小厮,另一人却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李杨招手令小厮回到身边,瞧着价码已经到了三千两黄金,懒洋洋的伸出四个指头:“四千两。”

      五大三粗的汉子退回蒋允智身后,低声道:“少爷,那家伙分明是挑衅。”

      蒋允智心中郁愤难当,本来今日牡丹他就是志在必得,虽然喝的已经醉醺醺的,可隐约也清楚四千两黄金不是小数目。他根本没有这么多的银子。可听大牛所言,那人在挑衅,蒋允智眼前又浮现起柳敏那高傲的带着不屑的眼神来。他咬了咬牙:“五千两!”

      此话一出,周围人皆是惊了一惊,普天下,还没有名妓一夜五千两黄金的价码。李栋哼了一声,正色打量起蒋允智来,看蒋允智虽然衣饰不菲,到底也比不过自己,心中笃定对方在打肿脸充胖子,毫不在意的摆一摆手:“六千两。”

      “七千两。”蒋允智咬牙道。再看李杨时,只觉得那座上的人已经换了人,正是今日那策马游街,春风得意的状元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比下去,一定要将他比下去。

      “八千两。”李杨怒道。

      “九千两!”蒋允智摔碎了一个茶杯。

      李杨心中怒极,也看出这个人是在故意与自己作对。他道:“再加一斛明珠。”

      蒋允智见他不再只叫黄金,再看看面前的酒盏,突然心中清醒了大半,九千两黄金他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的。不仅如此,若是蒋权生知道了此事,非将他打的下不了床才可。可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莫非要这么灰溜溜弃权不成?此刻他已经被李杨激起了好胜心,行动总是快于理智。他仰起头,正好看见二楼牡丹朝他看来的目光。那目光浅笑盈盈,仿佛是温柔的鼓励,又像是无声的嘲讽。他心中一荡,豪气干云道:“一万两!”

      四周再无声息。

      众人都如看傻子一般的看他,蒋允智却只盯着李杨看。在他眼中,李杨此刻便是那气急败坏的柳敏,偏生拿他莫可奈何。

      李杨虽说是个纨绔子弟,却深谙烟花之地的规矩。美人虽好,可一万两却也太过昂贵,一万两已经可以买好些个干净身子的年轻胡姬。想来想去,着实不划算。他心中虽然愤怒,却仍是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少爷也不夺人所好,牡丹姑娘,遗憾了。”说罢拱拱手,转身而去。然而行至门边,终究意难平,阴毒了一双眸子吩咐身边小厮:“给本少爷好好查查刚才那个人!跟我抢女人,定教他后悔一辈子!”

      待李杨离开后,牡丹轻笑一声:“公子肯为牡丹一掷千金,牡丹心中实在感动。烦请公子将银票送到楼下妈妈处,再来牡丹闺房小聚。”

      银票?蒋允智陡然间反应过来,再看牡丹那双温柔的蓝眸,不知怎么的,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他自然知道自己再无多余的银子付牡丹,可百花楼在京中却也并非全无依仗,闹起来可怎么办。

      正在这时,他身边那个五大三粗的小厮大牛道:“我家少爷今日出门太急,未带银子。”

      此话一出,众人哄笑起来。特意来买牡丹的初夜,却没带银子,说出来岂不是笑掉大牙。

      牡丹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可是百花楼没有赊账的规矩,不若公子先将银子取来,咱们再好好清谈?”

      这话说的揶揄,蒋允智心中大怒,本就喝了酒行事没有忌讳,再看牡丹那张脸充满了讽刺,登时跳起来大骂道:“不过是个做皮肉生意的*!见钱眼开,还说爱什么才子,惺惺作态!贱人!”

      牡丹面色一变,周围顿时涌出一批带着刀棍的护卫,牡丹平日里应酬交际广,达官贵人也愿意卖她一个面子。这些侍卫一些是贵人送的,负责保护牡丹。此刻将蒋允智紧紧围住,牡丹淡淡道:“看来公子似乎是来闹事的,或者是想趁着闹事赖账?百花楼对待赖账的客人都是老规矩,”她点了下下巴示意人过去:“公子是想留着左手还是右手?”

      蒋允智心中一惊,立刻就要冲上去,嘴里骂骂咧咧道:“我杀了你这个贱人!”

      护卫哪里肯容他,几下将他制服在地。大牛见状惊慌道:“姑娘高抬贵手!我家少爷并非是想要赖账,请姑娘待人去京城蒋尚书府,我家少爷是蒋尚书府上大公子,姑娘可带着少爷信物去拿银子。”

      周围人又是一阵议论,蒋尚书门风清正,没料到生的这个儿子却是这等无赖的嘴脸。众人不免又想起前几日蒋家丑闻的传言,心道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尚书府看来也不是表面那般光明磊落。

      牡丹眼珠子一转:“既然如此,妈妈,请你带些人走尚书府一趟吧,在场诸位也请与我做个见证,这位蒋少爷在牡丹这里花一万两买了牡丹的今夜。待蒋少爷将银子送来,牡丹自然会与蒋少爷彻夜长谈的。”说罢,再也不堪蒋允智一眼,拂袖而去。

      牡丹在京中虽说是一个青楼女子,可牵扯势力众广,认识许多达官贵人,多少人还要卖她一个面子。是以倒真是没将蒋允智这样身份的放在眼里。

      夜里,蒋云琴合上书准备休息,隐隐听到外头有哭声传来。她揉了揉额角:“这是怎么了?”

      柏芝起身给她端来热水:“不知,方才就这样了,芸香已经出去打听。”

      正说着,芸香已经闪身进了屋,见蒋云琴和柏芝看着她,便道:“好像是百花楼的人,说大少爷欠了银子。”

      “讨银子竟讨到府上来了。”柏芝难掩话中的鄙夷,对百花楼这样的地方心中终是存了一份抵触。

      “夫人与老爷吵得厉害,”芸香狡黠一笑:“夫人要拿银子赎大少爷,老爷却说没有那么多银子。夫人就哭了,与老爷吵了起来。”

      蒋云琴笑笑:“夫人可真错怪他了。”尚书府里的确没有万两黄金,这府里看着富丽堂皇,说到底不过只是一个空壳。更何况前些日子为了蒋允智的科考打点赵大人,蒋府中出了一大笔银子,虽说最后打了水漂,银子却是实实在在的花了出去。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做女儿的不去看看怎么行。”蒋云琴站起身来:“我们也去瞧瞧。”

      碧荷与嬷嬷睡在隔壁房里,蒋云琴没有叫醒她。柏芝与芸香为她披上外衣和披风,刚走到院门口,便看到芙蓉扶着蒋常乐也走了出来。蒋常乐看见她,吓了一跳,忙给她行礼,小心翼翼的问:“大姐姐也听到了大哥的事情么?”

      蒋云琴颔首:“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总也要去看一眼的。”

      “我也是这般想,”蒋常乐害羞的低下头:“毕竟都是自家姐妹。”

      蒋云琴笑着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说。两人便起身朝大厅走去。刚一进了大厅,果然首先听到的便是夏研的哭声。蒋云琴挑了挑眉,见几位姨娘都在现场,蒋簌簌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蒋书雪脸色雪白,仔细看便能看出眼中的仓皇。

      大姨娘正小心的劝夏研:“夫人莫哭了,哭坏了身子怎么办。”

      夏研看也不看她,只紧紧抓住蒋权生的胳膊,哭诉道:“老爷,那是咱们的亲生骨肉啊,您真的打算不管他了么?”

      蒋权生抿着唇低头看了夏研一眼,夏研此刻发丝微乱,那双向来满含着书卷气息的脸蛋挂满泪水,更显得清丽。毕竟是真心爱的女人,蒋权生一手扶起她,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要救他,实在是咋们府里没有这么多的银子。”

      “咱们可以去借。”夏研有些疯狂:“老爷,您不是认识许多官僚么,就借一借,不用多久,我还可以去我娘家借,老爷,智儿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啊,那百花楼是什么地方,老爷!”

      “胡闹!”蒋权生将手抽出来,目光重新变得冷硬:“向同僚借银子,你当我尚书府的颜面就是这样随意践踏的么?”

      “父亲,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百花楼又是什么地方?”蒋云琴开口问。众人这才看到她和蒋常乐来了,蒋权生皱了皱眉:“你来做什么?”

      柏芝与芸香撇了撇嘴,府上的姨娘都来了,偏生不叫蒋云琴和蒋常乐,这是真当她们是透明的呢。蒋云琴道:“夜里听到争执声,心中关切便来瞧一眼。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神情关切不似作伪,蒋权生眸光复杂的盯着她。灯火下蒋云琴眉目如画,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如意缎面披风,更衬得整个人如玉雕的一半玲珑。前几日发生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心中也怀疑过蒋云琴。眼前这少女亭亭玉立,仔细看来,却也有几分当初她的娘亲鲜衣怒马的模样。

      他有几分恍惚,夏研看到蒋云琴却是眼睛一亮,扑过来道:“琴儿,娘知道你最心软,是个善良的孩子,如今你大哥出了事情,当初五姨娘留给你的嫁妆,能不能拿出来先救救你哥哥?待过些日子,娘再还你。”

      她充满期待的看着,蒋云琴静静的看着她,夏研是脑子坏了不成,竟然也会向她求救。可惜,她微微一笑:“母亲,你这是说哪里的话,若我真有银子,自然要拿出来救大哥的。可是母亲也知道,自幼我去了庄子上,那里恶仆欺主,我娘留给我的嫁妆,早已被那些恶奴洗劫一空。”她叹了口气:“琴儿实在有心无力。”

      夏研手一松,呆呆的看着她。蒋云琴目光平静的与她对视,不知道夏研此刻会不会悔青了肠子,毕竟当初,是她将她送进了庄子上!如今可是咎由自取!

      五姨娘只是个歌女,是以嫁妆无几。但到底也是出身卑贱,但是这些年筹集下来,加上过去的珠宝首饰,也有个一两千。夏研为了维持她贤良淑德的面皮,倒是不曾打过这些嫁妆的主意。在庄子上被夺走的那些东西,早在回来的时候拿回来了,只是当时蒋云琴便让芸香将东西全部换成银票,为的就是有一日夏研问起嫁妆来,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

      夏研好似全身上下都被掏空了一般,整个人瘫软在地,喃喃道:“我的智儿,难不成真到了绝路?”

      蒋书雪见她这般模样,终于忍不住跑到她身边,母女二人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蒋簌簌皱了皱眉:“二哥也实在太胡闹了,府里真没有这样多的银子,还惹得父亲生气。”

      二姨娘捂住蒋簌簌的嘴,知道现在不是火上浇油的时候。果然,蒋权生狠狠瞪了一眼蒋簌簌,红缨见状,走上前来:“夫人如今也别只想着哭,府里虽然没有万两黄金,几千两应当也是有的。不若先去取了来,再与那百花楼的人谈一谈,让他们先放人。”

      蒋云琴在心中失笑,看了一眼红缨。红缨自己出身青楼,不会不知道青楼的规矩。越是红的姑娘,身价越高,也不是人人都能开罪的。若是欠了一大笔债,没法还,就得留下一条命。若是还不完,也断没有赊账的道理,若是今夜尚书府的人去跟百花楼谈,只愿出一部分钱,就等于是承认剩下的部分尚书府无法负担,那么依照规矩,蒋允智就得留下他身上的一部分。

      这个四姨娘,看着温柔婉约,到底是出身市井中的,下手有不逊于她的狠辣。

      蒋权生看了看哭的声嘶力竭的夏研母女,心一软,终于道:“莫哭了,张管家去库房里拿银子,找几个人去百花楼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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