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记载堪舆和道藏的古书专业术语极高,即使当今一流的古文专家和相关专家,研究它也得需要个一年半载光景,可我领悟得似乎不是特别费劲,都说佛度有缘人,难道这本书冥冥之中跟我有缘分?如果不是这样,为何凭我这点古文水平和三脚猫的道行竟然能看懂其中奥秘?虽然很多地方模棱两可,但大意还是有轮廓的,遇到艰涩难懂之处,大脑里总是不失时机地火花四射,像是什么神灵暗中启发我一样。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捧着古书欲索欲求。
屁股蹲地实在太久了,半个身子都麻了。大半天过去,要不是老爷爷说的一句话如惊天霹雳而惊醒了我,估计都能看到下半夜,真是废寝忘食。
“天宁,你和我都是赖布衣的传人,你后背的青乌就是家族传人的标记——拘魂青乌”。老爷爷说这番话的时候很平静,而且满脸堆满了自豪和慈祥。
他怎么一下子变正常了?难怪我如此惊吓,以至于呼拉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却因为双腿麻木不堪,又一下子重重地摔在地上,也不顾不上疼痛,干脆趴在地上,简直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
老爷爷哈哈笑道,血脉不通,双腿奇痒难受吧?老爷爷从炕洞拉出一个书包,捏出一张黄符,咬破指尖蘸血画了几笔,看他的样子庄严凝重,我想笑都不敢笑出声来。”噗嗤“冒起火花,敢情老爷爷烧了符箓,将灰烬搅合在清水中,递给我说,喝下去你就能站起来了,不信你试试?
老爷爷的话我从来就没质疑过,别说一杯水,就是一杯毒药我也会喝下去的,打心里就知道他是世上最疼爱我的人。接过水杯,我一口气就喝干了,烟熏火燎的味道,却有一股醒目清神的感觉。我试着爬起来,竟然奇迹般地站了起来,原本酸麻奇痒的感觉顿时云消雾散。
“老爷爷——你不糊涂了?太好了,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爸爸和爷爷,他们一定高兴坏了。”说着话,我转身就要走向屋外。
“孩子别费劲了,我这是回光返照,要不是算准你要回来,我这把老骨头早就该扔给阎王爷喽,咳——咳。”老爷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唇淤青发紫,双目刹那间充满了密密的血丝,这阵咳嗽来得太猛烈,暴风骤雨一般,蜡黄的脸色霎时变得血红一片,就连脖梗都血红得可怕。
我惊骇喊道,老爷爷你这是怎么了?不行的话我们赶紧去医院!
老爷爷使劲摇了一下手,他面色凝重地盘坐在地上,将双腿盘曲成“十字”,咬破左手指尖,将血点在左眼眦,右手随即钩住右鼻孔,嘴里急促念道:“元始上真,双景二玄,右拘七魄,左拘三魂,令我神明,与形常存。急急如律令”。
老屋大多黝黑,就算亮了灯泡也显得灰灰乎乎的,我看见从屋顶落下一道金色的光罩,像渔网一样撒在老爷爷身上。
刚才还是咳嗽得风雨飘摇,罩上金光后竟然停止了咳嗽,刚才吓人的脸色像退潮般慢慢地恢复正常颜色,这一切就像一阵突兀的狂风骤雨,刹时风平浪静、和风细雨。
我双目圆睁,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亲眼目睹老爷爷做法,而且手法又是如此的怪异。说实话,我都不敢相信这是我敬爱的老爷爷,倒像是从天而降的太上老君,否则他的法力为何如此神通?老话说得好“善易者不自卜”,修道之人不是遇到生死存亡,一般不会自我救赎而做法,据说会大伤元气,甚至是饮鸩止渴。
老爷爷看了我一眼,有点不好意思说道:“没吓倒你吧?地狱小鬼趁人之危,刚才想拘我三魂七魄,哎,老爷爷我大限将至,咒语只能拖延一下它们。时间不多了,我说的每一句话你必须铭记在心!无论青乌序还是道藏,很多重要口诀书里面根本就没有记载,都是一代一代口授相传,这也是堪舆和道藏学派一直百废待兴的主要原因。你爷爷和你爸爸因为后背没有青乌,所以我一直在等你长大成人,一等就是一百五十年——你把耳朵附过来,我告诉你青乌序和道藏的秘诀,这是打开天窗的钥匙,除非遇到下一代青乌传人,否则只能烂到肚子里。慎之。”
如梦如幻,我使劲掐着大腿根,直到疼得呲牙咧嘴才知道不是做梦。
我俯首认真地听老爷爷传授口诀,六句口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在心里,幸亏我的记性不错,默默地捣腾几遍就滚瓜烂熟了。忽然感觉头顶传来一股热力,暖洋洋的却是无比舒服,眼皮沉重如山,几乎昏昏睡去。
老爷爷用双手附在我的天庭,然后轻轻地闭上眼睛,随着身子的一阵轻微颤抖,一股暖流缓缓地流进我的头颅,进而注入全身每一处经脉,甚至我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徘徊口鼻之间。我实在无法抗拒浓浓的睡意,身子一歪,竟然沉沉睡去。古书的每一个文字、每一幅图解就好像放电影一样穿梭脑海,我一下子豁然开朗,古文字自动翻译成浅显易懂的现代文字,甚至像钢钎一样“斫”在我的心上。脑洞大开,举一反三,触类旁通……。道藏是道家教义,种类繁多,我暂时储存心里,同时就将感兴趣的茅山道术牢记在心。
睡梦中,我似乎听到了老爷爷的叹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天宁你刚刚踏入堪舆和道藏的门庭,那些孤魂野鬼和墓穴死人势必想方设法摧毁你,除非你变得足够强大,令敌人畏惧,否则你将时时面临死亡的威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维护这一代天下的安宁你责无旁贷,所以你刚出生就给你起名叫天宁。屋顶横梁上有一个布袋子,那里面是我唯一留给你的东西。我走了,实在等得太久,等不起了。
梦中我流泪了,因为眼睁睁地看着老爷爷离我远去,无论怎样喊他的名字,他再也不肯回头,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黑暗中,觉得很害怕,角落里黑影隐隐绰绰,我只看到了许多蓝色的眼睛正在偷窥。顾不得多想,我拼命地往回跑,依稀中看到了阴曹地府的”阴司殿“,老爷爷就是进了那道门。
“天宁——天宁”耳边不断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渐渐地睁开了双眼,爸爸和妈妈就在我的身边,而这已经是第二天了,要不是妈妈给老爷爷送饭而发现了我昏睡不醒,或许我还会一直睡下去。不,不是睡下去,而是在阴间的沙漠中迷路了,到处是荒山野岭,前面站着一个白衣少女,虽然看不清脸,但她的声音听得很清楚,跟我走吧,我爹逼我嫁给黑路崖的一个长老,我不愿意——跟你私奔行吗?我说当然不行,我没工作连自己都养活不起,怎么养活你?那女的咯咯笑着跑,我就傻呵呵地后面追,直到我被妈妈的大嗓门叫醒。
这梦做得稀里糊涂、乱七八糟,因为奔跑的缘故,我累得一身大汗,躲在被窝里打着哆嗦。
我躺在老爷爷的炕上,而爷爷已经不知所踪,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突然问道:“老爷爷呢?”
爸爸和妈妈相视一眼,不禁面露凄色,妈妈哽咽着声音说:“你老爷爷升仙了,他就静静躺在堂屋里。”
其实也没有什么意外,这一切早就在意料之中,只不过我不愿承认现实罢了。老爷爷躺在门板上,身上披着一块白麻布,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我泪雨磅礴地掀开头布,猝不及防,竟然被吓得连连后退。老爷爷的五官严重歪曲变形,像是死前极度痛苦所致,最可怕的是那双怒目圆睁的眼睛,不是的死亡恐惧而是对什么事情义愤填膺,或许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忍受凌辱。
我心知肚明,老爷爷为了拖延时间教授我口诀,而故意使用法术欺骗了小鬼,出于报复,它们严厉惩罚了老爷爷。老爷爷当时已经把业力都传授给了我,基本上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结果只能是愤怒却无法改变现实。
当然,我不能白白便宜了小鬼。按照农村习俗,尸体需要在门板上停放三天,这叫挺尸,死者魂魄绕梁三日,三天之内小鬼不能拘押死者魂魄,而爷爷隐藏在堂屋内的某个角落,小鬼也一定严防死守,防止他溜走逃脱。
房梁上果然有一个黑色绸缎的袋子,大小类似于大一点的书包,只不过上面的图案比较特殊,密密麻麻全是一些符咒。里面有一条用丝发编成的鞭子,拇指粗细,一米左右的长度,鞭把上镂刻着“打鬼鞭”三个字;用了一大半的三根招魂香,用一根红线捆着;一塑料袋金黄色的小米和一袋白花花的大米,墨斗,还有一大一小两瓶透明稠状的液体,上面标签分别是“隐身水”、“显形水”的字样,零零散散的一大堆,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器,一支朱砂笔,一沓画好的符咒,底下就是测量用的罗盘、悬空飞星用的飞碟、穿着红线的八卦铜钱等等。
爸妈见我拎着个怪异书包从里屋出来,感到很惊讶。我撒谎说这些年在北京读书,很久没有跟老爷爷见面了,好不容易见上一回却天人永别,他虽然走了,我想一个人跟他说会话,弥补我这些年的遗憾。
偷偷看着妈妈迟疑的眼神,我说你们放心好了,老爷爷死得虽然难看,但我从小跟着他长大,“狗不嫌家贫,儿不嫌娘丑”,我什么都不害怕。
他们前脚走,我后脚就轻轻地关上堂屋的门,有个木板插销,我给轻轻拨上了。小鬼最可能躲藏的地方就是门后,人鬼殊途,它们也害怕跟活人打照面,怕冲走了阴气。
在符咒里面找出一张“拘魂咒”,这道符可以把小鬼拘起来。捏出一小撮米,速度地洒向木门后面,“噗,噗”几股青烟窜出来,紧接着传来两声像老鼠惨叫的声音,有两股风声从门后扑过来。我拿出“显形水”对着惨叫声的地方喷过去,两个毛茸茸的小鬼赫然在目,尖嘴猴腮,像两只恼怒的猴子。它们本来想攻击我的,因为我的动作一气呵成,它们根本就没有还手的机会,砰地一声,“拘魂符”稳稳当当地贴在它俩脑门上。
看到我愤怒的眼神,它们只能张牙舞爪地原地咆哮,声音像闷雷,有点不甘心,但只是无谓的挣扎,魂魄已经被我拘起来了。
我的胆子本来是很小的,否则也不会痴恋小人书的童话世界。爷爷的业力赐予了我,里面当然也包含胆识和技能。刚才的技法娴熟老练,意由心生,完全忘记了恐惧,似乎一切都是天生的。
想起老爷爷惨不忍睹的死难,我气不打一处来,揪出打鬼鞭劈头盖脸抽过去,说也奇怪,鞭子抽过去,两个小鬼竟然不敢躲,每一鞭子抽下去都能看到火红的鞭痕留下,像是小孩子的哭叫,两个小鬼匍匐在地上,不断发出哀鸣。每一鞭子打在它们身上,身形就缩小一块,如果我不停地打下去,这两个小鬼非要被打得灰飞烟灭。
身后的挺尸门板忽然剧烈晃动起来,吱嘎之声不绝于耳。回头一看,原来老爷爷的丑恶相容奇迹般地恢复了,故意弄出声响提醒我,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心想小鬼挺识相的,为了讨好我,赶紧撤走了束缚老爷爷身上的”缠魂索“。
俩小鬼匍匐在老爷爷的门板下面拼命磕头求饶,老爷爷是菩萨心肠,刚才挺尸板的晃动就是告诉我“算了”。
我叹息一声,悄悄地收起了打鬼鞭。生死有命,老爷爷寿限已至,违天行事是要遭天谴的。我收起家伙什,对着小鬼摆了摆手,说道,老爷爷一生积善行德,你俩好生款待,要是我得知遭到你俩的报复,我就算追到阴曹地府,也要打死你们。
小鬼欺软怕硬,领教了我的厉害,自然唯命是从,对我频频点头。他俩颇识相,乖乖地躲回堂屋的门后。显形水是有时效的,很快我再也看不到两个小鬼的身影。
爸妈好像听到屋里有异响,已经开始在门外敲门了。我拨开了门销,妈妈一条腿先搪了进来,紧张兮兮地四处查看说,我怎么听到屋子里有小孩哭?
我噗嗤就笑了,说你们想啥呢,我正跟爷爷说小人书的事,跟前突然跑来两只不开眼的老鼠,我担心老爷爷害怕,就拿着笤帚打起来,老鼠的惨叫被你们当成小孩哭了。
爸妈立刻松了口气,房子都是老房子,鼠满为患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妈妈突然一声惊呼,指着老爷爷的脸哆哆嗦嗦地说道:“老爷子的脸变好了,老爷子的脸变好了!”
爸爸也是跟在身后疑神疑鬼,满脸的稀罕。我笑着解释说,你们俩OUT了吧?老爷爷走得突然,或许身体哪个地方不舒服,所以才造成面部肌肉僵持。人死后面部肌肉会松弛,自然而然就恢复了活着时候的容貌。
爸妈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从未见过死人还有自动修改面容的。但觉得我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件事情就给隐瞒了下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