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八爷以毛笔笔杆挡住折扇。
笔杆被挑开。
折扇被击退。
羊子鹏轻旋手腕,折扇突刺。
这是花坞夕阳的第八式变化。
黄八爷的笔杆被挑到一边,他所能用来格挡的,只有左手的石砚。黄八爷知道,他若拿石砚去挡,石砚是必碎的。但他别无他法。
当的一声,折扇正正顶在石砚之上,石砚立时粉碎。
羊子鹏退一步,黄八爷退两步。
黄八爷大喜,他发现羊子鹏手中的折扇竟被生生顶散!而他的手中还握着毛笔。
“受死吧!”黄八爷的杀气暴涨,双手握住毛笔,呈剑法的劈砍之势,画出富春八图中的第八图,苋浦归帆。
一道凌厉的墨汁从上到下形成一道黑色锋刃,击斩向羊子鹏。
这一道墨汁力道极盛,来地快,距离又短,恰如顺江而下的风帆,顷刻间已斩到羊子鹏的额头,势必将羊子鹏一劈为二。
却见羊子鹏扔掉散架的折扇,定立不动,啪的一声,双手在额头上合十,把墨汁夹在两手之间,而后急速下移,把一整条船帆都收入双掌掌心。
这一幅苋浦归帆,本是黄八爷全力祭出的杀招,不想却被羊子鹏轻松化解,黄八爷心中已知自己绝不是羊子鹏的对手。黄八爷把毛笔拿在眼前看,笔锋中的墨汁已被全部甩出!而砚台早已被击碎,无墨可蘸。画笔没有墨汁,好似人没了灵魂,纵然使出招式,也是空洞无物的。
但他纵使以命相搏,也不会认输投降。
黄八爷毅然出招,右手握着毛笔,画着圆圈,刺向羊子鹏的脸,这是富春八图的第一幅图,龟川秋月。
羊子鹏双手合十抱在胸前,一动不动,他并未将这一幅毫无力道的龟川秋月放在眼里。
等到毛笔靠近身前,羊子鹏的眼陡然一瞪。
“我命休矣!”黄八爷内心大叫。
羊子鹏把双手手掌猛然推出,顿时黑光四射,羊子鹏手中的墨汁形成一个空心圆球,足有拳头那么大,激射向黄八爷,砰的一声,圆球在黄八爷胸口炸裂开来,黄八爷胸前黄衫和黄色胡须尽被染黑。而他兀自抬着毛笔立在羊子鹏身前,并未感受到死神的来临,甚至没有感受到一丝痛苦。
黄八爷这才明白过来,羊子鹏饶了他一命。
“你为何不杀我?”
“你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杀你!”
黄八爷大怒道:“我既败给你,你不杀我,便是侮辱我!”
羊子鹏带着一丝鄙夷的笑容,道:“家师的笔阵法,传于卫夫人,本是书法笔法,书法与绘画相通,家师将笔阵法融入绘画笔法之中,运笔苍遒有力,下笔入木三分,从而开拓出新的绘画技法。家师在二十年之前,便已彻底抛弃武学,潜心修练画艺,方才成为一代丹青巨匠,大梁第一画师。而你将剑术和画技混为一谈,不分轻重,想要剑术和画技齐头并进,自然是痴人说梦,到头来剑术不精,画技不进!便是你那贪嗔痴念一起作祟的结果!”
羊子鹏在太学学习时,便已知晓张僧繇的画艺成就,又与张僧繇在天牢共处两月之久,逐渐了解张僧繇的心性情怀,而他在灵隐寺清修了许多时日,自身的觉悟也多有提升,因此才能说出这段话来。
“我剑术不精,画技不进,贪嗔痴念作祟?!…”黄八爷呢呢喃喃,不能停止。羊子鹏的话,对黄八爷来讲无疑是当头棒喝,句句戳中他的心底,不由得他不自悔自醒。
羊子鹏不再理会他,转身走向公堂之上安坐的县令陆元秉。
“你要干什么?”陆元秉惊恐地看着羊子鹏。
“把沈妙容交出来!”羊子鹏阴森着脸,面色十分可怖。
“我没听过什么沈妙容!”陆元秉咬牙道。
沈妙容身有吴兴第一美人的盛名,陆元秉身为吴兴郡下辖县城的县令,自称不知道沈妙容,未免太过欲盖弥彰。
羊子鹏已来到他的案前,隔着桌案探出手臂拿住他的衣领,稍一用力,便把他提出坐榻,摔落堂前。
陆元秉嗷呀叫痛,想爬起身来,却感觉双腿被摔断了,站不起来,但他仍有县令威严,坐直身子,对羊子鹏道:“我乃朝廷命官,这里是县衙公堂,你怎能放肆!”
羊子鹏走到陆元秉的县令座椅上坐下,把响木一拍,道:“我便审审你这欺世盗名的狗官!”
陆元秉整肃仪容,站直身子,与羊子鹏正面相对,毫不示弱,道:“羊子鹏,你本是世家子弟,又担任过朝堂要职,自与江湖人士不同!纵使你觉得本官有不法行为,大可到州郡里去揭发举报!而你如今,胆敢冒犯公堂,私审朝庭命官,这已是杀头之罪!你还是快快罢手,不要等到铸成大错,才知悔悟!”
羊子鹏冷冷一笑,道:“我错不错,你说了可不算!”
陆元秉见他不听教化,便恼火起来:“你自以为是行侠仗义,实则是以武犯禁,你踏出一步,便会步步堕落,终至万劫不复!”
“哈哈哈哈!”羊子鹏一声狂笑,道:“你不以文犯法,怎会怕我以武犯禁?我羊子鹏身在江湖还是身在朝堂,万劫不复还是立地成佛,还轮不到你来评判!不过既然你说踏入江湖便是堕落,那我就让你看看,我是如何堕落的!”
“啊!”是陆志杰的惨叫声。
“你!”陆元秉回身看向公堂门口,谭静提着一把白刃,对着倒吊起来的陆志杰比划,活脱脱就是屠户卖肉铺子的场景。
“你!羊子鹏,这种折磨别人儿子的无耻勾当,你也做的出来?”
“是你儿子调戏谭女侠在先,谭女侠才给他教训的,与我有什么关系?不过你若是交出沈妙容,我便与谭女侠说几句好话,你儿子当无性命之忧!”
“你!羊子鹏,你不要欺人太甚!”
“啊!”陆志杰又一声大叫。
“志杰!男子汉大丈夫,小伤小痛怕什么?忍着!”
“啊!”
“志杰!你不要叫了!”
羊子鹏看着陆元秉备受煎熬的情形,不禁想起了当日自己被侯景绑在高架上以要挟父亲开城门的情形。此时陆元秉父子的遭遇,与当日羊侃与羊子鹏的遭遇,本质上是一样的。羊子鹏心中竟隐隐生起一丝快感。他意识到这是一种报复心理,但他不明白,他报复的是谁。
谭静把刀尖在陆志杰白嫩的皮肤上游走,划开皮肉,鲜血溢出,就像是在白纸上作画。伤口并不深,只触及到细小的血管,谭静有意避开了主血管,对成年男子来说算不了什么,但那冰冷长大的刀刃的威慑,却让陆志杰深深恐惧,失声叫喊。
“志杰!志杰!”一位衣着光鲜华丽的中年夫人从后堂跑进公堂,向陆志杰跑去,跑到一半,却发现堂上跪着的竟是陆元秉,顿时止步,呆立当场,再看向公堂,发现公堂上坐着一个素衣少年。
“老爷,你,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正是陆元秉的夫人。
“公堂重地,你这妇道人家来做什么?快回去!”陆元秉怒道。
“你,他是谁?来人,把他拿下!”
少爷被吊在公堂门口,公堂之外的府卫哪敢妄动!
“黄八爷!黄八爷!”陆夫人见没有人来,又四处寻找着黄八爷,终于在公堂一侧找到黄八爷的身影,却见他蹲坐在地,两眼失神,口中念念叨叨,像中了邪一样。
陆夫人又转向羊子鹏,指着他大骂道:“你是谁?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里是县衙官府!你敢在这里闹事,不怕灭你九族吗?”
陆夫人面相凶猛,言语彪悍,羊子鹏竟不知如何对付她。
谭静急忙给羊子鹏解围,刀尖在陆志光滑的大腿上划着。“啊!啊!娘!娘!救我!救我!”陆志杰大声哭喊着。
“你这个贱人,我跟你拼了!”陆夫人从地上捡起一把刀,一手拿刀,一手提着裙摆,向谭静奔去。
谭静只见陆夫人如一只母老虎般扑过来,不想伤及女人,因此她站在陆志杰的侧前方,把刀刃对准了陆志杰的胯上。
“娘!娘!停!停!别过来!别过来!”陆志杰慌张大喊。
陆夫人也看见了指在陆志杰命根子上的刀锋,再次猛然止步,把刀扔掉,道:“女侠住手,女侠住手!我不过去,我不过去!”
“跪到你丈夫旁边去!”谭静道。
“是!是!我跪,我跪,你别伤害我儿子!”陆夫人慌慌张张,在陆元秉身边跪好。
“这位少侠,我夫君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妾身替他道歉,咱们有话好说,要多少钱,你开个价,我们一定尽力满足!”陆夫人焦急地道。
“行了!你别说了!”陆元秉烦躁地打断她。
羊子鹏从陆夫人的话里听出她好像并不道沈妙容的事,便道:“前几天你丈夫陆元秉从钱唐县人贩子牛坤手里买来了吴兴陈家公子的夫人,吴兴第一美人沈妙容,夫人难道不知情吗?”
“什么!”陆夫人勃然大怒,噌地一下站起身来,指着陆元秉大骂道:“你这个无耻老贼!”一脚把陆元秉踹翻在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