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妙弦是太子萧纲的女儿,被封为溧阳公主。
今夜被羊子鹏一闹,莫说太极东堂,即便台城内的所有人,都将无法入眠。
吱呀,开门声响。
“吴姑,是你吗?”
“妙弦!是我!”
男子的声音。
萧妙弦坐起身子,挽开床帘。
一个黑影走来。
“羊子鹏!”萧妙弦轻声叫道。
“是我!”黑影轻声答道。
萧妙弦比羊子鹏小一岁,二人都在太学读书,自小相识。
萧妙弦披上一件葱绿色短襦,下床来,问道:“你来做什么?”
“敬言姐住在哪?”
柳敬言是萧妙弦的表姐。
萧妙弦双肩一振,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你若不告诉我…”羊子鹏竟想不出威胁的话。
“怎样?!你杀了我兄长,今夜险些杀了我父王,现在又想杀我吗?!”萧妙弦毫无惧色,颇有威仪,挺胸昂头,双眼闪着冰雪一样的光,盯视羊子鹏。
羊子鹏无意为难萧妙弦,向后退一步,道:“你告诉我敬言姐住哪,我马上走!”
“不知道!”
“敬言姐平日与你最好,你怎会不知道她在哪?”
萧妙弦借着微光,看着羊子鹏焦急的神情,于心不忍,转过身来,点燃烛灯,厢房里顿时亮了起来。
“敬言姐到底在哪?!”羊子鹏快要急哭了。
“敬言姐没在台城!”萧妙弦背对着羊子鹏,低声道。
“你说什么?!”羊子鹏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把萧妙弦扳转过来,拿着萧妙弦的双肩,大声问道。
“羊子鹏!你弄疼我了!”萧妙弦痛道。
羊子鹏急忙松开手。
“公主,有事吗?”房门突然打开,一个年长宫女走进厢房,看见羊子鹏和萧妙弦,惊立当场,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
“没事,吴姑,他是我朋友,找我有点事,你先下去吧!”萧妙弦道。
“是,公主,我就守在门外,有事叫我!”吴姑退出房去。
“吴姑,等会儿!”萧妙弦走到门口,对吴姑道:“你去烧两桶水来!”
“烧水做什么?”吴姑惊道。
“沐浴!”
“公主!”
“哎呀!吴姑!你误会了!不是我沐浴,是他沐浴!他身上都快臭死了!”
“好!”
“找一身干净的衣服,新袜新鞋,他穿的,能找到吗?”
“能!”
“悄悄的,莫声张!”
“嗯!”
吴姑去后,萧妙弦掩上房门。
羊子鹏听到萧妙弦与吴姑的对话,方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有多脏多臭,但羊子鹏顾不上这些。
“敬言姐真的没有进台城来吗?”羊子鹏木然地问。
“没有…”萧妙弦黯然道,“姑母一家都没能进城来,姑母,敬言姐,盼弟…都没进来!”
“怎么会这样?”支撑羊子鹏的最后一丝信念,被无情剔除,羊子鹏险些瘫倒在地。
“你先坐下!”窗下有一处席案,萧妙弦扶着羊子鹏坐到案前,萧妙弦坐到对面,几案旁有一个火盆,火盆上暖着一壶温水,萧妙弦倒一杯水,推到羊子鹏身前。
“先喝口水吧!”
羊子鹏看着杯中之水,又看向萧妙弦,猛然坐直,神色狰狞,道:“你是不是恨我杀了你兄长,故意骗我?!水里是不是有毒?你是不是要害我?!”
“羊子鹏,你不要疯狗乱咬人!”萧妙弦气极,把水杯拿起来,把水泼进火盆里,把水杯丢在几案上。
羊子鹏也觉得自己失言,也确是口渴了,拿起水壶倒一杯水,一口喝干。
“敬言姐,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没有。”
“怎么就没进来呢?!”
“当日宣阳门破得突然,乌鸦兵一拥而入,很多人都没能进来!”
“敬言姐,她还活着吗?”羊子鹏自顾自问了一句。
“有盼弟在她身边,她应该会没事的…”萧妙弦的回答没有一丝底气。
羊子鹏在城外多有时日,尚且没有听说柳敬言一家的消息,台城被乌鸦兵围得密不透风,城外的事,萧妙弦更无从知晓了。
敬言姐一家,如果能顺利逃出台城,会向哪去呢?会跟难民在一起吗?我在栖霞寺和京口城都有名声,敬言姐一定听说了,敬言姐没有理由不来找我。
不会的,敬言姐的母亲是长城公主,身份尊贵,不会跟难民在一起,她们一定找到了落脚之地!
可是,她们一家三口,两个弱女子,一个少年,又如何逃得出城?纵使能逃出城,到处兵荒马乱,她们如何生存?
万一敬言姐一家没能逃出建康,留在建康城内,还有生还的希望吗?!
想到这里,羊子鹏恨恨地一拍几案,无奈地叹息一声。
“事情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你着急也没用,只能祈祷佛祖保佑,姑母敬言姐和盼弟,平安无事!”
萧妙弦说得对,侯景围城已经快两个月了,敬言姐一家三口,若果真遇难,也是早在两个月前就已发生了。羊子鹏不过是刚刚听说而已,而萧妙弦面对这件事,已经快两个月了。
羊子鹏静静坐着,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个消息,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良久,吴姑推门进来,搬进来一个木制浴盆,放到厢房另一侧,又先后提进来两桶热水,一桶凉水,把水倒进浴盆里,闺房内顿时氤氲满热气。
萧妙弦起身,拉开一扇折叠屏风,把浴盆挡在后面,对羊子鹏道:“羊伯伯和羊伯母明日出殡,你这个样子,不成体统,武德殿里都是些粗人,不会管你这些,我这里地方小,没有多余的房子,你将就将就,凑合洗洗吧!”
羊子鹏点点头,起身来的屏风后边,解去衣服,把衣服搭在屏风上,进盆沐浴。
萧妙弦拿下羊子鹏的黑斗篷,道:“这件斗篷,是敬言姐留给你的吧?”
“你怎么知道?”
“围城前几天,敬言姐来找我,跟我提起了她去天牢看你的事。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嗯,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不想那次相见,或许真成生死永诀。
吴姑拿来一身新的衣服,搭到屏风上,鞋袜放到屏风下,又收起羊子鹏换下的衣服鞋袜,萧妙弦把黑斗篷递给吴姑,道:“把这件斗篷洗一下,烘干,别的衣服都丢了!”
吴姑接过黑斗篷,道声是,便下去了。
“我杀了萧大状,你不恨我吗?”羊子鹏一边洗着,一边问。
“恨!怎么能不恨?幸亏当时皇爷爷把你关进天牢,要不然,我们兄妹几个一定把你杀了!”
萧妙弦回到席上,背对屏风坐下,倒一杯水,捧在手内。
“那你为何如此待我?”
“我后来一想,你也是无心的,杀了你又怎样,大状也不会活过来,你已经进了天牢,算了,以后也见不着你了,就当没你这个朋友罢了!”
萧妙弦怅然若失。
“再后来,侯景就来了,死的人太多太多了,你只不过杀了一个人,这个人凑巧是我兄长而已,相比侯景,你太不值得恨了…再说,台城里的人,都是羊伯伯救的,我,我的兄弟姐妹,父王,皇爷爷,所有人的性命,都是羊伯伯救的,我们欠羊伯伯这么多,难道还抵不上大状一条命吗?”
羊子鹏心想,生逢乱世,莫说生死离别,即便爱恨情仇,也是不能自主的。
“其实,我听说羊伯伯把你射死了,还挺难过的,后来听说你没死,也着实为你开心。”
羊子鹏忽然觉得,萧妙弦有一颗慈悲的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