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高僧正是真谛大师,孝服书生,羊子鹏也认得,是大梁太学博士,顾野王。
两天之前,丁和来到临贺王府,对萧正德说丞相拜请天竺高僧真谛为国师,真谛大师不日便会进宫,望陛下好生接待,愿陛下跟随真谛大师,修习佛法。萧正德未有疑心,欣然应允。
今日早些时分,真谛到来,萧正德接见真谛,却见到同来的顾野王。
“见过真谛大师!”
“见过陛下!”
“野王,你正在守丧期间,为何前来啊?”萧正德拉起顾野王的手,热情问道。
“野王见过殿下!”顾野王长揖一礼。
“野王啊,朕已登极了,该改口叫朕陛下了!”萧正德脸色微变。
“殿下,莫要再自欺欺人了!”
萧正德刚待发怒,侍卫近前来,在萧正德耳边低语几句。
“真谛妖僧!野王害朕!”萧正德大骂着,跑出大殿,跑向湖心岛。
***
顾野王出身吴地望族,先祖曾当过宰相,祖上皆是重臣。
顾野王家学深厚,年少时有神童之誉,渐长成人,渐有博学宏才,天文地理、琴棋书画、虫篆奇字,无所不通,萧衍惊异他的才华,拜他为太学博士,与徐陵、王褒、庾信齐名当世,并称大梁四大才子,且是四人中年纪最轻的。四人同列四年前的浮来文榜,是大梁文华的骄傲。
文学上,顾野王著书立说,影响深远,军事武功方面,也成就裴然。萧正德从魏国归梁后,多掌兵事,顾野王自小在临贺王手下历练,二十岁时,成为临贺王王府参军,萧正德晚年的一应军事,皆由顾野王掌管。
今年八月,父亲病逝,顾野王丁忧去职,回家守丧,十月,听闻侯景过江,萧正德称帝。顾野王痛心疾首,悲愤万分,心道若是他在萧正德左右,萧正德万不会铸此大错。国难当头,顾野王走出为父守丧的茅庐,召集乡勇,充实吴郡守备,筹备进兵勤王。
两天前,顾野王收到萧正德的两道诏书。
萧正德虽为新梁朝皇帝,却无半点实权,新梁朝一应政令诏书都是由侯景的西州城丞相府下达,所谓的诏书,都是侯景以萧正德的名义所下。
一道诏书命顾野王承袭亡父信威公的爵位,请顾野王出山,前去栖霞山栖霞寺恭迎国师真谛。另一道是封真谛为国师的诏书,请顾野王带去栖霞寺宣召。
紧接着,顾野王又收到一封萧茜娘的密信。
萧茜娘密信上,把羊子鹏被萧正德囚禁在临河王府之事讲明。信上还写到,羊子鹏被栖霞寺高僧僧怀看守,僧怀武艺高强,常人莫能近身。请真谛担任国师,只是幌子,意在请栖霞四徒进临贺王府,制服僧怀,救出羊子鹏。唯有救出羊子鹏,方才能保全全家性命,此事绝密,绝不可使外人知晓,前思后想,可靠之人,唯有野王兄,望野王兄念及旧情,不计是非,务必出手相援,主持营救羊子鹏。
三日前,萧茜娘撞破萧正德藏匿羊子鹏之事,欲杀羊子鹏了事,却被僧怀制止。萧茜娘心中计较权衡,即杀不了羊子鹏,便只有秘密救他出来,以消除这桩隐患。
经周密思虑,萧茜娘制定了营救羊子鹏的计划。
萧茜娘进言侯景,说父皇整日闲暇,不如召真谛大师进京,担任国师,教习父皇佛法,既可使父皇虔心向佛,免生事端,又可整肃教化,于国有益。侯景也觉得是件好事,只是顾虑到,真谛肯不肯来,栖霞寺会不会放人。
萧茜娘道:“真谛是佛门中人,不计世俗繁杂,担任国师,有益弘法,他一定会同意的,只要找一位有德行的人,以父皇的名义前去恭迎,栖霞寺也会放人的。”
侯景称赞道:“美人为国着想,无愧国母身份!”又沉吟道:“我的麾下,有德行的人可是不多,让谁去请真谛才好?”
萧玉茜便向侯景举荐了顾野王,大加赞赏顾野王的德行与才能。
侯景疑心顾野王是萧茜娘的旧情人,大生醋意,萧茜娘羞赧否认,却颇增情趣,侯景当即将萧茜娘整治一番,随后便下了那两道诏书,命人送去吴郡,交与顾野王。
顾野王将两道诏书推到案侧,手托着萧茜娘的密信,在灯下看了数遍,终于长叹一声,对着窗外,幽幽道:“茜娘!野王为你,走这一遭!”
***
“石面积雪路滑,大师当心脚下。”
“无妨!”
顾野王搀扶着真谛,走过怒目圆睁的萧正德,走下石桥,走向羊子鹏。
“子鹏见过大师、顾先生!”
“子鹏多历劫难,数月之间,已从懵懂少年长成血气男儿,敢为丈夫担当,难得,难得!”顾野王点头赞许道。
“先生谬赞了!”羊子鹏躬身谢过。
“一别月余,如隔三秋,羊小居士逆水行舟,是进是退?”
真谛双掌合十,面相慈悲,一句问语,引出羊子鹏多少心绪。
“子鹏已尽全力,奈何水流湍急,终归日下千里!”
“何不上岸来,任水流去!”
“子鹏悔悟,谢大师指点!”
羊子鹏躬身合掌。
“大师为何前来?”
“是顾居士相邀,请贫僧与栖霞四徒进建康城临贺王府,来搭救于你!”
“顾先生又如何得知子鹏身陷于此?”
“受茜娘之托!”
“萧茜娘?”
“正是!”
“萧正德囚禁我,萧茜娘是他女儿,她为何救我?”
“茜娘生在王侯之家,遭遇不淑之人,所为之事,不过是求一家生计,周旋为继罢了!”
提及萧茜娘,顾野王神情略显黯然。
“子鹏当记她一份恩情!”
“茜娘只有一请,临贺王囚禁你之事,不便对别人提起!”
羊子鹏苦笑道:“子鹏遵从便是!”
僧怀与栖霞四徒大战了近三百回合,逐渐力虚。
三十六年前,僧怀、僧诠等十名大梁高僧,奉萧衍敕令,前往栖霞寺,师从道朗法师研习鸠摩罗什所传译的佛教三论义理。
道朗法师也将金刚般若功传给十位弟子。
金刚般若功与佛法修为相互依托,同修并进。
僧诠心性平和,无欲无求,佛法与武学并重,深得道朗法师意旨,终成一代大师。
僧怀却痴迷武学,不重佛理,武功修为越来越高,佛门义理却日渐荒疏。没有精深的佛门义理支撑,武学修为便容易走上歧途,虽可突破上乘之流,却难达到绝世之境,且高深武学反噬心性,僧怀的执念越来越深重,心性越来越凶恶阴狠,最终误入魔道。
二十年前,道朗法师坐化,僧怀与僧诠争夺方丈之位,大战一场,僧诠得胜,夺得掌门方丈之位,继乘道朗衣钵,成为大梁三论宗主。二十年间,僧诠不断精研传播三论义理,将三论义理在江南大地弘扬广大。
僧怀落败后,被僧诠关在栖霞寺地牢,一关就是二十年。
侯景乱梁前夕,萧正德图谋大业,急需高手助力,因与僧怀有旧交,想到僧怀武功高强,所以才设计救出僧怀。
二十年过去了,僧怀觊觎栖霞寺掌门之心不衰,在佛牙宴上现身,取得侯景信任,唆使侯景出兵栖霞寺,结果侯景兵败,僧怀大失所望,只得寄望于萧正德。
萧正德曾许诺僧怀,江山稳固后,便封僧怀为栖霞寺掌门方丈,在此之前,僧怀需助萧正德夺取皇权,僧怀因此甘受萧正德趋使。
栖霞四徒年青力壮,越战越勇。
栖霞四徒各自领会僧诠佛学和武学真传,又在各自领域不断钻研精进,都已达到开宗立派的佛门宗师水平。
僧怀眼见将要落败,急火攻心,失了方寸,左右被智辩和慧勇牵制,后背中了慧布一掌,当胸中了法朗一拳。
法朗和慧布意在制服僧怀,无意取他性命,都留有余地,只使出七分力道。
栖霞四徒分立僧怀四面。
僧怀仰天喷出一口鲜血,染红身前一大片白雪,虚空中的血雾浸红了僧怀的白须白眉。
“师伯,再斗下去,损伤性命,收手吧!”法朗合掌,苦心劝道。
僧怀低下头,眼珠变成血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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