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瘗鹤铭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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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子鹏在止息阁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羊子鹏先回军营,背上幽州剑,打马向北,绕过京口城,过几处小山,来到京口城东北方向八九里的江边渡口。



    大江之上,隆起一座山岛,便是焦山。



    京口城北,大江上有三座江山,从西向东,依次是是金山、北固山和焦山,世称京口三山。北固山雄峙大江南岸,金山和焦山则是两座山岛,居于江心。三山相距不远,可遥遥相见。



    焦山有大江砥柱之称,气势磅礴。站在江岸上看去,焦山松竹苍郁,尽盖山岛,却不见寺院,更无人烟,恍如浮在江中的一颗碧玉。



    “船家,渡我去焦山!”渡口停着一条渡船。



    “郎君上船!”船夫声调悠扬。



    羊子鹏牵马上船,船夫撑起长篙,唱起号子,渡船驶入大江,向焦山岛荡去。



    “船家,为何不见人烟?”



    船家长笑两声,道:“小郎君不是本地人?”



    “建康人!”



    “小郎君不曾听过,金山寺裹山,焦山山裹寺吗?”



    “焦山山裹寺?”



    “不错,焦山寺,藏在山里呐!”



    羊子鹏想起来,在京口军营,可以远远地看见北面江中的金山岛。金山岛上建有金山寺,殿宇楼台遍布全岛,浮屠塔矗立金山之巅,突兀云天。



    而焦山,不见一砖一瓦,显得很神秘。



    焦山南麓,松竹入水,没有能登岸的地方,渡船径直驶向焦山西麓。



    西麓山壁上,一方摩崖石刻,倏然进入眼帘。



    远观摩崖石刻,羊子鹏不禁称奇。石刻字迹硕大,有近二百字,占据大半山壁,面对西来的滚滚江水,蔚为壮观。



    字迹近于楷书却不拘形制,用笔奇峭飞逸,字序左起,又与古法不同,可见作者洒脱性情。



    羊子鹏从头读来:“鹤寿不知其纪也,壬辰岁得于华亭,甲午岁化于朱方……瘗尔作铭。”



    瘗,音‘义’,是埋葬的意思。



    读完一遍,大概得知作者家鹤死去,将其埋葬并作铭文纪念。



    羊子鹏对书法和文意不甚了了,但只是看着个个斗大字迹高悬石壁,也颇能意会作者厚重高古,萧疏淡远的情怀。



    石壁上没有作者署名。



    “此碑是何人所作?”羊子鹏问船家。



    船家笑道:“文章是茅山道士陶弘景写的!碑是山里的樵夫焦老汉刻的,刻了几十年了!”



    “哦!如此风雅,除了陶弘景还能有谁?!想来那山里的樵夫焦老汉,也是一个世外高人!”羊子鹏道。



    “风雅个屁!一只鸟禽死了,又要写文纪念,又要刻在石头上,煞有介事,矫情至极,幸好船家我大字不识,不然一定会恶心到跳江!”



    船家大笑起来。



    “船家才是真风雅!”羊子鹏也大笑起来。



    摩崖石刻下的石岸边,远远看见一人,披一件青色长衫,面碑卓立,仰望石壁,在雄伟的石刻和硕大的字迹下,显得何其渺小。



    “那是何人?”



    “他呀,是焦老汉的儿子,名叫焦旷,在这看碑十几年了,都快看傻了!每天什么事也不做,只是仰头看碑,也不和人说话,连山里的老父亲都不搭理,不孝子!”



    “他为何看碑?”



    “天知道他中了什么邪!”



    船近岸边,有一处摆渡口,羊子鹏付了渡钱,牵马下船,登上石堤。



    “郎君要回的时候,用石头敲打石壁,敲得响些,我就能听到,来接郎君!”



    “谢船家!”



    “松竹遮望眼,山前必有路,欲进焦山寺,先过十五家。”船家唱着调子,撑船离去。



    沿石堤台阶向上,便是一处空旷的平地。



    右边是一所用松竹搭建的茅屋,茅草盖顶,四处漏风。茅屋向西,上有一方木匾,写‘宝墨庐’,想来是焦旷的住所。



    前边是茂密的松林和竹林,隐隐可见进山的山路。



    左边是摩崖石刻,石刻下的是一方巨石高台,突入江中,焦旷站在巨石边缘,仰头观碑。



    焦旷正值中年,却已须发苍苍,身形精瘦,略显苍老。江水拍打石岸,水花溅到他身上,也不为所动。江风激荡,须发与青衫随风舞动,焦旷恍若一棵从巨石上长出来的青松,执拗又倔强地挺立着。



    焦旷不看羊子鹏一眼。



    羊子鹏把马留在平地上,便要进山。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幽州剑!”



    羊子鹏急忙转身,便见焦旷站在面前。



    似是一刹那间,焦旷便从几丈外的巨石上,闪现过来。



    焦旷由于长久抬头观碑、颈椎持久后仰的缘故,头微微昂着,一时不能放低,神态更显傲慢。



    “先生识得幽州剑?”



    焦旷目光犀利,不答反问:“你是轩辕剑宗弟子?”



    “不是。”



    “为何会有幽州剑?”



    “轩辕剑宗被灭门…”



    “你说什么?!”焦旷怒目圆睁。



    “前辈还不知道吗?轩辕剑宗已被灭门了!”



    “胡言乱语!”



    焦旷张手一扫,扫中羊子鹏胸口,把幽州剑的背带扫开,再把衣袖一招,已将幽州剑连鞘带到手上。



    羊子鹏经焦旷这一扫,一口气憋闷胸口出不来,胸口经脉堵塞,心跳骤停。



    焦旷面江,把幽州剑抽出剑鞘,剑锋寒光大闪,凛寒之气散溢,映着清白江水,剑身纹饰更加清晰。



    焦旷看着幽州剑,如见故人,感慨道:“十几年不见,幽州剑幽冥精气愈盛!”



    羊子鹏定立不动,痛苦万分,运转先天无相功真气,冲击着心脉穴道。



    焦旷收剑归鞘,转回身来,道:“轩辕剑宗乃天下武林第一宗门,集天下武学之大成,就凭你这点微末功夫,谈什么灭门轩辕剑宗!”



    羊子鹏终于冲开胸口经脉,心跳猛然恢复,大口呼吸,咳声连连,狼狈不堪。



    “为何胡言乱语,从实招来!”



    羊子鹏已知焦旷武功奇高,不敢怠慢,道:“晚辈不敢妄言,轩辕剑宗在今年八月八日那天被灭门,天下皆知!”



    焦旷暴怒,猛然欺近,右手一抬,虎口已扼住羊子鹏脖颈,把羊子鹏举了起来。



    “被谁灭门?!”



    羊子鹏脖子上的穴道都被焦旷按着,呼吸尚且不能,如何说得出话来。想去踢打焦旷,穴道被控,手脚绵软,根本使不上力。



    焦旷见羊子鹏翻起白眼,才张手把羊子鹏丢开。



    羊子鹏勉强站住。



    焦旷两番发难,看似轻描淡写,随手而为,羊子鹏却毫无警觉,也无法躲避,更完全不能反抗,可见焦旷的武功,已臻化境。



    羊子鹏顺畅呼吸后,道:“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皇帝派人去查,也没查出结果!”



    “你的幽州剑是哪来的?!”



    “从括苍派掌门黄天苍手上夺来的!”



    “他从哪得来的?”



    “不知道!他没说!”



    焦旷瞪着羊子鹏,道:“你说得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



    “你怎么证实?”



    羊子鹏不答反问:“先生为何这么关心轩辕剑宗的事?”



    焦旷一愣,道:“轩辕掌门是我师父!”



    “先生是轩辕掌门的徒弟?”



    焦旷猛然转过身来,眼里噙泪,问道:“轩辕剑宗灭门,确实属实吗?”



    “轩辕剑宗于今年八月八日被灭门,当夜,横山失火,大火连烧三天三夜,把横山上下里外烧了个干干净净。此事触怒当今圣上,陛下派廷尉府去查出真相,周弘直和周弘正、周弘让三个人查了三天,无功而返。”



    焦旷急促踱步,摇头道:“周弘正,周弘让,周弘直!天底下没有他们查不了明白的案子!如果有,他们也会一直查下去,绝不会罢手!”



    “难道周氏三公查出了真相?”



    羊子鹏大为诧异。



    “他们要么是不愿说,要么是不敢说!”



    焦旷十分笃定。



    羊子鹏思虑片刻,道:“八月十二日,我正在秦淮河边玩耍,看见一个老人顺河漂下,我把老人救起,发现是轩辕掌门…我把掌门埋葬了!”



    羊子鹏不能确定焦旷底细,因此没有说轩辕掌门授书之事。



    焦旷听罢,伤怀凄怆,悲痛懊恼,面对大江,长啸道:“师父!焦旷不肖!”



    扑倒在地,长跪不起。



    “人死不能复生,先生节哀!”羊子鹏去扶焦旷。



    焦旷衣袖一摆,羊子鹏便如一片落叶般,被袖风鼓荡出去。



    幽州剑还在焦旷手里,没了幽州剑,羊子鹏空手进焦山,心里没底。想要回幽州剑,又不好意思开口,毕竟幽州剑本就是轩辕剑宗之物,给焦旷拿去,也算是物归原主。



    无奈之下,羊子鹏只得抱拳道:“晚辈告退!”



    辞别焦旷,羊子鹏走进松竹林之间的小径,稍许平地,便开始登山。



    小径由石阶铺就,只容一人通行,沿途松竹苍翠,霜寒正盛,衣衫尽被沾湿。



    登高几十丈,来到一处垭口,一股暖流,扑面而来。



    站在垭口上远望,前方是一片幽谷,被群山环抱。



    最远处,一处庵庙,是山谷中最宏伟的建筑,晨光洒落,琉璃瓦烨烨生辉。寺中隐约可见比丘尼走动,想来那便是焦山寺。



    谷中有一条大道,直通焦山寺。大道两侧,如叶脉一般,分布着大大小小十五户人家。房屋零落,篱笆围绕,鸡犬相闻,屋外便是农田。农人在田中劳作,金黄菊花开满田间地头,好一处世外桃源。



    船家歌声中的‘欲进焦山寺,先过十五家’,果然自有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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