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山壁上,满是洞窟石佛。
“这是栖霞山的千佛岩石窟!”孙尚子边领路边说。
一尊尊佛像,菩萨,尊者,或坐或站,大小不一,形态各异,千座不止,阳光照在石佛上,光芒闪耀。
山路回环,叮当声起,数十个匠人,各个赤臂裸膊,悬在半山壁上,挥铁锤敲铁钎,正在开凿新窟新佛。
羊子鹏和贺薰虽然都来过栖霞寺,却都是第一次见到千佛岩石窟,震撼不已。
愈是强烈的震撼,愈能使人心灵虔诚,越能沉浸在佛光中,忘却世事,忘却物我。
“我家那里,有龙门石窟,比这里的佛像还要高,还要大,还要多呢!”孙尚子炫耀着。
千佛岩石窟所在的山峰名叫纱帽峰,近峰顶南侧平地上,有一所庵院,名为纱帽庵。
纱帽庵靠峰向南,没有北风侵袭,冬暖夏凉,光照充足,视野开阔。
纱帽庵不大,只有几间茅庐,竹子扎成低矮的栅栏围成一处小院,院门上,挂一方木板,上写纱帽庵院四个字,院门敞开着。
一位比丘尼,便是今早的帷帽女子,依然穿着黑纱尼服,只是摘去了帷帽,正在和孙玉烛坐在院中闲聊。
比丘尼转过脸来。
黑色尼帽下,是一张绝美的容颜。
羊子鹏和贺薰都在心中赞叹,不自觉地减弱呼吸,放轻脚步。
比丘尼的美貌与孙玉烛不同。
孙玉烛面容莹润皎白,气质美好圣洁。
比丘尼的面色浅淡,身态纤弱,病如西子,更显高贵冷艳。
眼角鱼尾纹隐隐浮现,可知岁月不居。
如果比丘尼真的曾是皇妃,若不曾倾国倾城,便是此国此城辜负了她。
孙玉烛向羊子鹏和贺薰介绍比丘尼:“此乃石窟门栖霞山千佛岩窟主,元月圣尊。”
“羊子鹏见过圣尊!”
“贺薰见过圣尊!”
“不必多礼!”
元月圣尊微微一笑。
这一笑,仿佛清泠的湖泊泛起涟漪,拨动人心。
元月对贺薰道:“我有一套素女剑法,与青州剑气质相合,我看你资质绝佳,正适合练此剑法,你愿学吗?”
“薰儿没有习练过武艺,只怕学不会。”贺薰有些犹疑。
元月道:“只要你有信心,能持之以恒,就一定能学会!”
贺薰跪倒在地,道:“我愿意学!”
元月急忙把贺薰扶起来,道:“我门清苦,你不必入我门。你还是叫我圣尊便可。”
“谢圣尊!”
元月教贺薰练剑,孙尚子在旁观瞧。
孙玉烛领着羊子鹏进到庵中东厢书房。
书房开有一扇明窗,窗外便是连绵栖霞山,山上有成片的枫林。此时正值初冬,枫叶已经红透,把层林染尽,阳光照着,跳跃成斑驳的光彩,北风吹过,席卷起枫叶飞舞,远远看去,像是飘渺的红尘。
窗下有一张桌案。
孙玉烛让羊子鹏在书案前坐了,铺开一张长纸。
孙玉烛挽起衣袖,开始研墨。
羊子鹏看着孙玉烛雪白丰润的手腕,不觉心神荡漾。
“圣姑是要让我写弱水无相功吗?”
羊子鹏所能写的,也只有弱水无相功了。
“你愿意写下来吗?”孙玉烛的眼中闪着明光。
“弱水无相功本就是洛水门的功法,自当交还洛水门。”
孙玉烛噗嗤一笑。
“圣姑笑什么?”
“你比张僧繇那个老头子开明多了!我好几次让他写下来,他都不写,说只能由他来亲传给洛神,真是顽固得很!”
羊子鹏心道,圣姑说的很对。若不是自己恰巧被打入了天牢,遇到老师,只怕弱水无相功真的已经失传了。
孙玉烛道:“我听说建康大乱,担心张老有意外,所以才赶来建康,但还是来晚了。我去了天牢,找到了张老的尸体,他才刚刚死去片刻!我若早到一步,或许就能救他!”
“老师逝世的时候,我陪在身旁。他并无遗憾,走得很安然。”羊子鹏回想当日情形,不免神伤,又问孙玉烛道:“圣姑是如何知道,老师把弱水无相功传给我了?”
“我先把张先生安葬了,又去查了天牢牢署里的案档,查到了你。我看了你打断的铁栏杆,便知你一定是练了弱水无相功。我去建康城找你,又晚一步,你已经死了。”
羊子鹏好似意识到什么。姚僧垣不会无缘无故耗费这么大的心力,来救自己的性命。
“是圣姑请姚先生救我的?”
“是。姚先生是岐黄门旧人,因此才肯帮这个忙。”
“圣姑为何救我?”
“弱水无相功不能失传!”
至此,羊子鹏才算理清了自己死而复生的来龙去脉。
羊子鹏不知道是该谢圣姑,还是不该谢圣姑。
毕竟圣姑救我,只是为了弱水无相功。
羊子鹏竟有些伤感。
大哥不会弱水无相功,所以圣姑不会去救大哥。
“圣姑让我把弱水无相功写下来,是怕我会死吗?”羊子鹏问。
“想杀你的人太多了!”孙玉烛躲避着羊子鹏的目光。
“我把弱水无相功写下来以后,圣姑还会救我吗?”
羊子鹏之所以问这句话,不是希望日后落难时要靠圣姑来救,只是想知道,圣姑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感情。
羊子鹏问完了这句话,便是一阵懊悔。
我与圣姑萍水相逢,圣姑又接连两次救我性命,我还有什么不满,我还在要求圣姑什么呢?
孙玉烛忽然抬起头来,坚定地道:“我们昨晚共度一场患难,便是生死之交了!”
孙玉烛赤诚的眼神,让羊子鹏心生惭愧。
羊子鹏看一眼窗外起伏的枫林,长吁口气,提起笔来,在卷首写下‘弱水无相功’五个大字。
心中默默背诵,动笔书写起来。
弱水无相功的内功心法文风偏古,辞藻质朴。羊子鹏的书法中规中矩,但是在纸上写出这些文字,竟有如画美感,其间奥妙,不能尽言。就连大无相功里那些生僻拗口的字,也是落笔既有,浑然天成。
羊子鹏越写越是顺畅,行云流水,挥洒自如,直至写完,毫无滞塞。
弱水无相功写在了一张长长的纸上。
孙玉烛等待着墨迹干涸,从手边拿过一个圆筒,取下木塞,把长纸卷起来,塞进圆筒,盖上木塞。
“终于不用再担心弱水无相功失传了!”孙玉烛长舒口气,如释重负。
在羊子鹏书写弱水无相功的时候,孙玉烛用山泉水煮好了一壶清茶。
二人对坐共饮。
“圣姑能教我武艺吗?”
“我的武艺不好!”
“圣姑能接下骆先生的琵琶刃!”
“姐夫无心杀你,并没有使全力!”
“我接不下琵琶刃,就杀不了侯景!”羊子鹏神色黯然。
“修练洛水剑法,可以接下琵琶刃,但至少需要苦练二十年!你若是有心跟我学二十年,不被其他的事烦扰,我便教你!”
“我爹娘正被困台城,危在旦夕,怎能等得了我二十年?!”
孙玉烛别无他法。
羊子鹏喝口清茶,平复心绪。
“骆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姐夫名叫骆子渊,本是洛水门中的洛水龙王,早年与我姐姐结为夫妻。十二年前,我姐姐诞下一女后,不幸去世。姐夫悲痛欲绝,离开了洛水门。后来不知何故,姐夫竟成了伎乐门的门主,伎乐天主。”
“哦!难怪他如此厉害!”
孙玉烛很是骄傲,道:“姐夫厉害着呢!他可是四年前嵩阳武榜排名第四的!天下间能胜过他的,只有三个人!轩辕剑宗掌门轩辕明诚若是死了的话,那就只剩下两位了!况且那还是四年前的排名!他现在究竟有多厉害,没有人知道!”
“另外两位是谁?”
“四年前,嵩阳武榜排名第二的皇甫剑宗掌门皇甫弘毅,和排名第三的太史门紫薇垣主,张怀茫!”
“骆先生这么厉害,为什么要给侯景效力呢?”
“姐夫做事,向来是不合情理的。”
“我一定要打败他!”羊子鹏坚定地说。
孙玉烛却道:“你有这份斗志,是好的,但是你也要知道,你想打败骆先生,几乎是不可能的。琵琶刃并不是姐夫最厉害的功夫。伎乐天还修练一种神功,名叫反天大法。伎乐天倒弹琵琶,使出反天大法,能将乾坤倒置,日月倒转,黑白颠覆,法力无穷。姐夫的武学造诣,远在你的理解之外!所以,你以后要是见到他把琵琶倒过来拿,你就赶紧跑,能跑多快跑多快,能跑多远跑多远!”
羊子鹏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一事。
“张老师去世前,命我找到下一任洛神,并把弱水无相功传给她!”
“张老有心了!我的姐姐,名叫甄梦儿,就是上一代洛神。历代洛神母系相传,姐姐和姐夫的女儿,取名骆梅儿,即是下一代洛神。当年种种变故,梅儿刚一出生,便不知去向了,如今是生是死,也不得而知。我一直在找她,始终没有找到。这也是张老坚持不写弱水无相功的原因,他其实是为了激励洛水门的人,找到梅儿。”
“骆梅儿…”羊子鹏念着这个好听的名字。
“圣姑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梅儿!”
“但愿吧…”
“为什么圣姑姓孙,圣姑的姐姐姓甄呢?”
“姐姐随母姓,我随父姓。”
圣姑已然如此绝美,当年的洛神,又会是何等芳华?羊子鹏暗自出神。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