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所背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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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绣衣北司的清洗是在下午结束的,赵依依亲手杀死了她的副手,正是他没有传递自己的求援消息,差点让自己送命。对待叛徒,她自然不会有丝毫的手软,给予他了干净利落的一剑。



      伴随着清洗的结束,赵依依的官阶也升了一级,算是对她差点送命的赔偿,在这个冷血的机构中,赵依依并不奢求什么虚无的情谊。



      这次连副手都出卖了自己,她便更加的不再相信所谓的同僚了,倒是更加想将那苏朝夕收入麾下,培养成她的副手。



      夜晚,回到她的住处,睡在她那张远比苏朝夕小床大了好几倍,更加柔软的床上,她却没有一丝睡意,她竟有一丝怀恋那张小小的床,有着阳光气息的床。



      她索性坐了起来,拿出了关于少年的档案资料,绣衣司想要查一个人,很是简单。



      “南阳郡苏家。”赵依依看着资料中的描述,“苏家,家主苏久是南阳郡郡尉,防区长官,统领郡县兵马。其也是苏朝夕的父亲,被南阳郡郡守,郡监检举买官卖官,收受贿赂,鱼肉百姓。后被罢免官职,没收家产,家族受仇敌打击越发败落,生活贫苦。”赵依依一字字读着,看来苏朝夕所谓的富贵人家,可不是一般的富贵。



      “苏朝夕少时聪慧,有仁心,常救济穷苦百姓。遇灾年,设粥棚赈济。后因饥荒出走离乡,流落洛阳。”赵依依一字一字的读着,也思考着。



      南阳郡的饥荒发生在天羽侯死后的第一年,作为人口第二多的大郡。南阳郡遭遇天气大旱,又遇得蝗灾,奸商屯粮,本因赈灾的用粮又被先前郡守贩卖出去,被用泥沙代替。郡守为了仕途极力瞒报中央,勾结郡监。天灾人祸,导致了这场饥荒无法避免的发生与扩大,甚至一度引发了饥民起义。



      虽然秦国中央立刻处理了事件,斩首了瞒报灾情的郡县长官,紧急调粮,但周边郡县的粮食也因灾情影响稀缺,无法足够赈济灾民。导致大量灾民出走逃荒,秦国中央花了半年多时间才恢复了南阳郡的秩序,处理好灾民,事后统计饿死的人占南阳郡人口的四分之一,举国震惊,秦殇帝下罪已诏。



      赵依依也听说过绣衣司的同僚说过这场饥荒,灾民们食树皮,吃观音土,饿到最后,甚至易子而食,实乃人间惨剧。那些郡县官吏,奸商,事后家人都受到了牵连,被重法的秦国,处以灭门极刑,以平天下之怒。



      没想到这少年竟经历过这场浩劫,再看到资料中所写的,苏家家人系数死于饥荒,他是苏家最后的希望,赵依依才算知道这少年究竟背负着什么。



      也知道为何少年需得惜命,而赵依依也相信,他需要绣衣司的力量,他加入绣衣司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赵依依将资料放在一旁,熄了灯,缓缓闭上了双眼。



      眼前又浮现出了弟弟的样子,那是一个爱笑的孩子,有着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但当他倒在自己面前时,那双眼眸是那么的无神又惊恐。



      夜晚的夏红衣迟迟没法入睡,站起身来,推开了木窗,让晚风吹了进来。月光的映衬下,不施粉黛的她却依旧美的惊人,但却多了几分憔悴。



      与苏朝夕的初见是在三年前,少年一身破烂,狼狈不堪,是从南阳郡逃难来的洛阳的难民。她路过南市街角,看着这少年咽着口水将仅有的半块白馍分给了的难民老人,那老人断了一条腿,自己却喝着湖水充饥,看着吃着白馍的老人笑着。



      夏红衣微微触动,买了些面饼给他,少年涨红了脸,收了下来。不出所料,少年又将这些饼分给了一个看起来饿了很久的浑身脏黑的小姑娘。



      等她离去时,那少年跟在身后。她有些愠怒,以为少年得寸进尺还想得到施舍。等到她走出巷口,她才发现少年是跟着她是为了保护她不在这难民聚集的南市街角,受到难民的打劫偷窃,以自己的方式来报恩。看着在街角离去,周身脏破,双眸却清澈无比的少年,夏红衣若有所思。



      再见这少年是在闹市的街角,听说从来不曾下跪乞讨的他,第一次跪了下来,想要一笔钱,来替他同行的老头治病,代价是他这条性命。



      他在这跪了有两天了,来往的过客只是围观,偶尔投下几文铜钱表示怜悯,哪怕这笔钱并不是特别的多。后来才听说了这少年攒了的给老头的看病钱给同行的难民给偷了走,老人病的很重,这少年没有办法,只能下跪卖命换得钱替他治病。



      夏红衣远远看着这少年,她能感受到那少年的悲伤,那双眼眸中多了几分悲哀与绝望,他从不去乞讨不去偷东西,另可干脏活累活,靠本事换得食物,这是他在维护他最后的尊严。今天被同行人背叛的他,只得放下他最后的竭力保留的尊严 ,去救得老人。



      红衣不知为何的自己为何,会丢给这少年那笔钱,少年感激的看了看她。她也不多说话,在周围人感叹她的阔绰与美丽下,转身便就离去。



      少年追了过去,将一块不值钱的小石章递给了她,少年害怕她嫌脏,使劲在自己唯一干净的围巾上用力擦了擦,道:“大人,等我治过齐老头的病,就来将命卖给大人,这算是凭证。”



      夏红衣笑了笑,摇了摇头。这一笑,风情惊得周边围观的人,看的目不转睛。而那少年,依旧眼眸清澈,对她走的方向磕了个头,连忙跑回被他称作是家的街边小棚,带老人去看病。



      但结果是老人病情来的太急,这两日没有医药费耽误了救治,还是没有救活过来。少年哭了,在雨中将老人埋在了野山中,立了一个小木碑。



      随后在四处打听下,找到了夏红衣的店铺,对她说:“大人,我的命是你的了。”



      于是就这样夏红衣收留了这个少年,苏朝夕成了自己垆雪酒肆中的伙计。刚开始,酒肆周边的商家食客都劝夏红衣打发走这少年,逃难来的人身世又不干净,难保不会惹麻烦,她一个美丽女子,收留他,也难免会惹人说道。



      而夏红衣则没有理会,收留苏朝夕的第二月,有个高官子弟,带着仆从,喝多了酒,想要调戏夏红衣,掳走她。周边的酒客碍于子弟之势,仆从之威,不敢相助劝阻。



      只有苏朝夕,这个伙计,从后厨拿着一把剔骨刀冲了出来,红着眼,状若疯魔吼道:“你要敢动老板娘一下,老子拼了命也要弄死你。”



      仆从连出两脚想要踢开这少年,但这两脚生生被这少年抗下,少年嘴角流血的,拿着刀,护着这红衣姐,眼神凶恶。



      少年冲到那子弟面前,拿着刀指着他脖子,吼道:“我烂命一条,不信你就试试。”



      将那喝醉的高官子弟给吓醒了酒,连忙大叫。酒肆酒客也没见过这平时和气少言的少年这般疯魔的样子,这时铜驼陌坊市的捕快也来了,制住了那少年,少年的刀坠下,那酒醒的高官子弟被救了下。



      酒醒的高官子弟带着仆从连忙离去,夏红衣上前要他们放开少年,捕快队长同她相熟,给了她几分面子。



      她抱着少年,那大概是修行者的仆从下手很重,少年的胸口被踢红了一大块,被这时胆子大起来了的食客们连忙送去找大夫,好在没有被踢断骨头。自此之后,无人再谈赶走这少年的事。都赞这少年为忠仆,而夏红衣从未把这少年当做下人伙计看待。



      再后来,她也知晓了少年的身份,知晓了少年所背负着的东西,随着长时间的相处,二人就像亲人一般,她已经习惯了有这样的一个少年。



      但他所图之事,就连自己都不敢插手,而他需得小心翼翼,否则就是粉身碎骨。



      夏红衣叹了一口气,结束了回忆,躺在柔软的床上,缓缓闭眼睡去。



      “恩。。。”这时的苏朝夕从梦中惊醒,他又做了那个梦,梦见了他,最不应该死的他,最应该活着的他。



      苏朝夕不自觉的眼角流泪,和他初见是在南阳郡的破败宅子中,比自己只大两岁的他,对待自己充满善意,当时心中满是仇恨的自己,是在他的帮助下没有变成恶鬼。



      日子虽然清贫,但却安稳,也是在哪,稳住了他的负面情绪。他是个老好人,对所有人都很好,可以包容脾气古怪的自己,可以包容对一切都怀疑的自己,可以不计自己对他的伤害。



      他也过的很累,家族破败,振兴的希望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仇敌打击,家族债务,人情冷暖,他都未曾放弃,他常和苏朝夕说:“活着就一切都还有希望。”



      和他度过的大半年,他感受到了宅中所有的善意,也感受到生活的艰辛与无奈,他的脾气也在这慢慢打磨了不少,也学习到了不少,他教会了自己何为隐忍。



      要不是那场旱灾,打破了一切。粮价越来越贵,听说是城中商人在故意弹压米价。他家也买不起太多的米了,而作为家中顶梁柱的他的二哥在干活时,被砸中了脊椎,没救活死了。后来苏朝夕才知道,是治不起,不想浪费口粮的二哥死了。



      郡守部队开始限制人们的出城,粮食也快见底,相熟的人也都借过了米,宅子中的人们都尽量早点睡,多喝水。只有苏朝夕和他有稀粥吃,他总将自己碗里的稀粥匀点给苏朝夕。苏朝夕总是吃不饱,他说苏朝夕比他小,算他的弟弟,当然要照顾他。



      真是一个烂好人,苏朝夕笑了笑,泪水止不住。



      饿极了的人们吃光了城中湖泊的鱼,山间的野物,便就去吃树皮,吃草,给自己空荡荡的肚子一点满足感。草,树皮吃完了,便就吃土,喝水。



      宅子中的人的米彻底没了,也同城中的人一样,找着果腹的东西。人们为了求生,开始逃亡,郡守的部队居然还在镇压着逃亡的人。郡守开仓放粮,而那袋子中全是泥沙,人们彻底疯狂了。



      他的父亲饿死了,小妹饿死了,叔叔饿死了,苏朝夕安慰着他,他很伤心,因为他们都是为了苏朝夕和他饿死的,他们为了将食物匀给他,自己吃的越来越少,他们都饿死了。



      最后是在饥荒爆发的三个月后出逃出去的,郡守部队再也压制不住饥饿的百姓,因为军队的粮食也没了。他家剩下的一名老仆和一个叔叔带着他和苏朝夕逃出了南阳郡,苏朝夕看着路边的一人吃着肉,口水止不住的留着,想要去吃,被他拉住了。



      “那是人肉。”他对苏朝夕说道。“哪怕是饿死,也不能做出这种事。”



      苏朝夕默不作声,凭着老仆的经验,他们偶尔能吃到一点东西,草根虫子鸟蛋。



      吃人这时已经变得很正常,易子而食,拾尸而食,甚至有人开始吃活人了,他拉着苏朝夕说道,要做一个好人,不要变成他们这样,他们已经是“鬼”了。



      他的叔叔在逃亡中也饿死了,老仆拼死护着他们,有一天苏朝夕醒来,看到有几个人死死看着他,有人饿极了想吃他。



      这之后,他们加快了赶路的步伐,也得到一些食物,总算留住了命,但其中的苦痛,也只有他们知道。



      就在快要到了洛阳城,苏朝夕和他以为逃出了饥荒的时候,他为苏朝夕挡下了一箭,仅仅只是他们污了贵族子弟的眼。破衣烂衫,恶臭连连他们闯入了贵族子弟的游猎,他替苏朝夕挡了那一箭。



      “什么狗屁世道。”苏朝夕抱着善良的他,最不应该死的他,怒吼道。他的那个一直坚强的老仆哭了,无比的绝望,声音沙哑,老仆的希望没有了,苏家的希望没有了。



      “该死的是我。”苏朝夕看向胸口一直流血的他,大声说道。而他摇了摇头,笑着说:“要做一个好人呀,和我约定的那样。要惜命,还记得吗,人活着就还有希望。”



      “我会替你报仇的。”苏朝夕红着眼睛道,双手因愤怒不住缠斗着。“现在不是时候,活下去。”他低声道,生命渐渐逝去。



      他将活的机会让给了他,苏朝夕才是死去的他的名字,那个苏朝夕则因救他而死,为了救他这个复仇的种子而死,所以从今以后他就是苏朝夕,代替这他活着。



      放心吧,你所背负的那份仇恨,也由我来复仇。苏朝夕从回忆中醒来,在心中暗暗道。“终究是,意难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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