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着黄河不远的一片麦田,有四个人在田埂上走着。前面三人黑衣蒙面,一个手拿横刀,一个手拿长剑,看身形是两名男子。另一个黑衣人跟着他们身后,虽然用黑色劲装裹的严严实实的,但胸脯微微隆起,显然是个女人。这女人一只手提着弓箭,另一只手牵着一根拇指粗细的麻绳,绳子末端却绑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王羽。
“喂,你们要带我去哪啊?”被绳子牵着,遛狗一样地走了半天,两只脚已经有些肿了起来。眼看前方的三个黑衣人脚步不停,好似赶着投胎,王羽忍不住嚷了起来。
三个黑衣人没搭理他,头也不回,只是自顾自地沿着黄河快步走着。王羽知道黄河在河中地界是自北向南流的,望着黄河水势,知道自己正面朝北方。北方?这三个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到底要把自己带到哪去?王羽心想,听这三人的对话,显然是异族人士,该不会是番邦的人贩子,到中原来贩卖人口吧?想到这里,王羽再次叫了起来,“我今年十四啦!没人会买的!”
昆仑奴、新罗婢,就算是贩奴隶的,也得物色合适人选下手,自己瘦不拉几的,竟也被人贩子看上了?王羽更加纳闷了。身上被绳索牢牢捆住了,挣脱不开,眼看太阳渐渐落山,天色暗下来,已是傍晚时分,想起自己还要向庞师古逼问母亲的下落,心里不由焦急。这时,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河堤上有个人正踽踽走着,便开口呼救:“救命啊……”
一连喊了三声,那人终于停住了脚步,转头看过来。只见这人身材魁梧,穿着深色布裳,一只手里拿着一把黑沉沉的剑,另一只衣袖却垂着,空荡荡的,随风摆动,略觉眼熟。目光抬起,只见一张凶巴巴的脸,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格外醒目。
“刀疤脸!”王羽一颗心沉了下去。
不用说,这个断臂男子正是孟骑鲸。
在王羽直愣愣盯着他的同时,孟骑鲸也认出了王羽,先是一怔,继而怒目圆睁,脸上露出了邪魅的笑容,拿着剑冲了过来。
“快!快走!”眼看孟骑鲸越奔越近,王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向着三个黑衣人大喊。三个黑衣人也停下了脚步,向孟骑鲸看去。王羽认出孟骑鲸手里那把剑正是重钧,来不及想这把剑怎么又到了他手里,只听铿铿两声,原来是两个黑衣人一个拿刀,一个拿剑,已跟他斗在一起。孟骑鲸手里的剑还没出鞘,但这柄重均少说也有四五十斤,当成钝器来用也能发挥偌大威力,只见三人斗了几个回合,孟骑鲸一剑劈下,两个黑衣人的刀剑往上一架,绞住了重钧,僵持在一起。但这会儿孟骑鲸面色自若,似乎尚有余力,两个黑衣人却是双手不停发抖,连膝部也慢慢弯了下去。
王羽知道那时楼雪阳为了救他,斩断了孟骑鲸一条手臂,这断手之仇多半已经算到了自己头上,加上孟骑鲸原本就性情乖戾,自己如果落在他手中,不知要受何种折磨。心里自然是希望黑衣人取胜。正想着,那女黑衣人跑了过来,低声说:“你老实呆着,不要逃走!我们没有恶意。”虽然是汉话,却显得很生硬。王羽诧异地问:“你会讲汉话?”话音未落,那女黑衣人已经快步往麦田里跑去,不一会儿就消失了踪影。王羽又急又气,心想:“这女人这般不讲义气?两个同伴在跟敌人苦战,她竟自顾自地逃了?”
这时,两个黑衣人已经挺受不住,就地打个滚,避了开来。孟骑鲸一剑拍在地上,溅起了一团烂泥,旋即再次攻上。三人相斗,孟骑鲸显得举重若轻,一把重剑使的密不透风。两个黑衣人武功虽然也不差,但只能勉强防守,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王羽看情形不对,急忙躲进了麦田里,不敢发出动静。
孟骑鲸越打越顺手,看准一个时机,一仰身,手中重剑递出,捅在一个黑衣人面门上。那黑衣人门牙断裂,鲜血直流,发出一声怒喝,双手拿剑,势如疯虎地向孟骑鲸扑了上去。孟骑鲸哼了一声,冷冷地说“还不投降?”只听嗡的一声,已将重钧剑抽了出来,这剑通体黑沉沉的,但剑面锃亮,在阳光下发出淡黄的光芒。孟骑鲸拔剑出鞘,发出的声响好似千百只蜜蜂同时发出嗡鸣,十分刺耳。那黑衣人冲到一半,听到这怪声,不由怔住了,眨眼之间,孟骑鲸已经一剑搠在他胸口,剑尖没了进去,透体而出。跟着剑挑黑衣人,将他高高举起,冷冽的目光看向另一名黑衣人,喝道:“还打么?”
眼看同伴被杀,另一名黑衣人怒喝连连,嘴里叽里咕噜的,却不知说些什么。虽然黑布蒙面,但眼冒血丝,悲愤之情自是不用说了。孟骑鲸鱼冷笑一声,说:“还是个番邦的蛮子,有趣,有趣。”说着将手里的黑衣人远远抛出,转头看了看,发现王羽不见了,脸上抽搐了一下,往麦田里走去,一边说:“小阿羽,出来吧,这么久不见了,咱们来叙叙旧啊!”
“叙你妈的旧!”王羽心里大骂,自从在朔州牢城里一番相处,他对孟骑鲸是又恨又怕,听他用猫戏老鼠般的口吻开口说话,身上不由得寒毛直竖。过了半响才伏在地上,向着麦田深处慢慢爬去。过了一会儿,又听见铿铿的兵器相交声,再次抬头去看,只见手拿横刀的黑衣人又跟孟骑鲸打上了。这黑衣人失了同伴,发了狂一般,使得全是同归于尽的招数。孟骑鲸武功虽然远胜于他,却也被他的气势所慑,一时半会竟拿不下他。正当这时,忽然嗖的一下破空之声,只见麦田里飞出一支箭,插在了孟骑鲸胸口上。孟骑鲸贴身穿着护身的软甲,而且皮糙肉粗,这一箭只伤到了皮肉,只听他闷哼一声,将箭拔了出来,一边应付黑衣人,一边用目光向射箭的方向搜索。没过多久,嗖嗖又是两箭从麦田间飞了出来。这下孟骑鲸有了防备,舞动重剑,将一支箭打落了,又用手接住了另一支,扔在了地上。那黑衣人趁着空挡,在他手臂上划了一刀。
“蛮子,你找死么?”孟骑鲸受了伤,脸色变的愈发阴沉,吼了一声,猛地向那黑衣人挥了一剑。这一剑又快又狠,一挥之下,身旁的麦秆全部断了,切口整整齐齐的,倒像是用剃刀刮过一般。那黑衣人反应也很快,立刻挺刀一格,只听噔的一声,黑衣人手里的横刀应声而断,身体也像只断线的风筝一般倒飞了出去。孟骑鲸嘿嘿一笑,伸手在剑面上摸了一下,说:“真是好剑,萧烮那老家伙真是疯魔了,非要铸一剑毁一剑,这样的神兵利器,竟想将它毁了。”顿了一顿,拖着剑缓步向黑衣人走去,嘴里说道:“蛮子,你自己找死,到了九幽地府可别向阎王老子告状啊!”那黑衣人倒在地上,不停地挣扎,但就是爬不起来。孟骑鲸走到他跟前,双手握住剑柄,就要一剑将他钉在地上。正在这时,只见他脸色一黑,嘴里“嘶”了一声,慢慢弯下腰,从小腿上拔下了一只短箭。原来这会儿功夫,他又中了一记冷箭。敢情那射箭之人看他身手了得,明着发箭伤不了他,就从麦丛里往他小腿上射,令他难以躲避。
“狗娘养的,有种出来!”孟骑鲸惊怒交集,目光向四面扫视。过了片刻功夫,又中了两箭,小腿上已是血流如注,心想:“这样下去,老子非得被射成刺猬不可……好汉不吃眼前亏……”想到这里,使出鸢飞戾天的身法,从麦浪上掠了过去,不一会儿就跑的无踪无影了。
孟骑鲸走后,只见一人从麦田里站了起来。正是刚才跑掉的女黑衣人。原来这女黑衣人眼见孟骑鲸武功奇高,自己武艺低微,非但不能帮忙,反而会拖累同伴。好在她箭术奇佳,于是就藏身麦田之中,准拟寻到时机发箭伤敌。但三人缠斗在一起,看的她眼花缭乱,又怕误伤同伴,这才迟迟下不了手。直到死了一名黑衣人,她才寻到空隙,发出暗箭,伤了孟骑鲸。她跑到受伤的黑衣人身前,将他搀起来,用异族语言说了一句,语气关切,王羽猜想多半是“你没事吧?”的意思。那黑衣人摇了摇头,也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句。两人在麦地里挖了一个大坑,将被杀的同伴埋葬了,女黑衣人从怀中摸出一把胡笳,吹奏起来。曲调悠远凄凉,另人神伤。
王羽趁着这会儿功夫,将身上的绳索挣开了,走了出来。听着胡笳发出的曲调,心里竟莫名其妙地伤感起来,驻足听了一会儿,幼时的往事突然浮现在眼前,父亲、母亲、兄长的脸一张张地从脑海中跑出来,父亲身穿戎装,腿跨白马,身影向着落日的方向疾驰。母亲捏着自己的脸,柔声说:“懒虫,起来吃饭啦!”哥哥们在河水旁追逐嬉闹,向他招着手:“阿羽,快点啊!快跑啊!”小阿羽则是步履蹒跚,朝着哥哥们的方向跑去,不一会儿就跌了个狗吃屎,仰起头,眼泪和鼻涕一股脑地流了出来,放声大哭。
“这是什么曲子?”一曲已毕,这时的王羽已经泪流满面,怔怔地问。
“你没走?”那女黑衣人收回胡笳,转头看过来,语言生硬,倒像是在说你没狗一般。
“我的确没狗……”王羽擦干眼泪,笑了起来,又问:“你们不是汉人吧?”那女黑衣人回答:“我们是契丹人。”
“这可奇怪了,”王羽诧异地问,“我没得罪契丹人啊,你们捉我干什么?”那女黑衣人问:“你……你是不是王羽?”王羽更加困惑了,“你们知道我的名字?”那女黑衣人点点头,说:“是我们主人要见你。”王羽问:“你们主人是谁?”那女黑衣人回答:“主人就是主人。”王羽顿了顿,问:“他为什么要见我?”女黑衣人说:“不知道。”
“她口中的主人是谁?”王羽心里寻思:“她们既然是契丹人,这个主人多半也是契丹人了。奇怪,我什么时候跟契丹人打过交道了?”犹豫了一会儿,说:“好,你们带我去见他吧。”女黑衣人用契丹话与另一名黑衣人说了几句,两人又向坟堆拜了两拜,这才领着王羽继续北行。
两个黑衣人一路上不发一言,王羽闷的发慌,就向那女黑衣人搭讪:“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女黑衣人冷冷地说:“我叫萧铃。”王羽看着另一名黑衣人问:“他呢,他叫什么?”名叫萧铃的女黑衣人回答:“他是啜里只。”
“啜里只?”王羽说:“好奇怪的名字,他姓啜么?”萧铃说:“这是契丹名字,你叫王羽,照我们契丹人看来也奇怪的很。”王羽说:“可你叫萧铃,这就不奇怪。”萧铃嗯了一声,说:“这是我的汉名。”王羽又问:“那你的契丹名字叫什么?”萧铃不再答话了。
三人晓行夜宿,沿着河岸走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清晨,王羽远远望见远处有几顶帐篷,问:“你们主人就住在这里,是么?”萧铃回头向他看了一眼,点头说:“是。”领着他向帐篷走去。三人进了中间一顶帐篷里,只见两旁各站着几名黑衣人,装束与啜里只、萧铃两人一模一样。帐篷当中摆着一张案几,一个人正襟危坐,手里捧着一本书,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人身穿白衣白袍,脸上蒙着一张白布,却是个“白衣人”。看到三人走进来,这才将书放下,说了声:“回来啦。”萧铃和啜里只躬身点头,然后退到两旁列位。
“你就是那个主人?你要见我?”王羽看着白衣人,只觉他身形体态都十分眼熟,但白布蒙面,却认不出来是谁。那“白衣人”忽然笑了一声,捏着嗓子说:“你叫王羽,是也不是?”王羽嗯了一声,只觉这声音也分外耳熟,但是对方捏着嗓子,显然没有发出真实的嗓音,又问:“你认识我?”
“我不止认识王羽,”白衣人站了起来,“我还认识刘狍。”
“你连刘狍也知道?”王羽愕然了。
“自然知道,你看看我是谁?”白衣人哈哈大笑,将脸上白布的扯了下来,王羽一看之下,不由又惊有喜,叫了出来:“怎么是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