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之中,天已大亮,高攀龙听得院门拍得山响,很奇怪没人开门,于是只得起床亲自去开门。结果开门一看,是魏忠带着两个太监。
魏忠此来何意?高攀龙将三个太监领进来,听得魏忠满面笑容说:“高攀龙接旨!”
魏忠什么时候调到司礼监了?高攀龙来不及多想,立即跪接圣旨。
但听得魏忠有板有眼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学士高攀龙倡言孔孟,树清正之风,德性高远,腹有治国安邦之才,着任吏部侍郎,以整饬吏治。钦此。”
“谢皇上恩典!”
高攀龙接过圣旨,喜得泪流满面。环顾四周,但南门乔生、李雪梅、李邦化,还有院子里的妇仆们不知什么时候都齐齐摆摆站在了他的身后,纷纷向他道贺。
“恭喜高侍郎!”
李雪梅取出五十两银子谢了魏忠,魏忠三人笑逐颜开地走了。
南门乔生要为高攀龙设宴庆贺一番,结果许多东林党人都闻讯赶来道贺。李雪梅和李邦化只得将后花园利用起来,摆了流水席招待同仁。
宴席之上,高攀龙发表了他的中医治国纲领,博得阵阵掌声。
高攀龙正手舞足蹈讲到高潮,忽然听得门房通报说王安大人来了。
原来王安是来亲自宣旨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吏部侍郎高攀龙整顿吏治有方,着任吏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钦此。”
“谢皇上隆恩!”
高攀龙谢恩毕,满院东林党人都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攀龙送走王安一行,回到院中,忽见围墙之上飞来一人,手持一对铜锤,怒目圆睁地对高攀龙吼道:“高撮瓢嘴,你空谈误国,误导皇上,误国误民。我许显纯代表正义,判处你的死刑,立即执行!高攀龙,你命拿来!”
高攀龙很震惊在场百十号人,没有一个人替他出头拦截许显纯。许显纯如入无人之境,望自己脑袋一铜锤砸来,自己竟看到自己脑浆迸裂……
“高攀龙,你醒醒,高攀龙,你醒醒呀!”
李雪梅早上起来忙乎了一会家务,回房见高攀龙手舞足蹈,被子都蹬到了地上,面目狞狰,口里含糊不清地讲着胡话,忙取了一个枕头将他擂醒。
高攀龙揉揉眼睛醒来,才知道自己做了一梦。
李雪梅关切地问:“你做什么噩梦了?”
“不就是做梦吗?谁记得做了什么梦?”高攀龙笑笑,这个梦羞于说出口。其实醒来之后,梦中情景历历在目。
李雪梅调侃他说:“莫不是梦见皇上召见,你升官了吧?”
高攀龙尴尬地一笑,未置可否。
皇上请高攀龙讲课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在朝野中传开来,高攀龙的粉丝队伍迅速从太学生和新科状元扩大到朝廷官员。一时之间,结识高攀龙,与高攀龙谈道德成了官员的一种时尚,前来李记盐号拜访高攀龙的朝廷官员如过江之鲫。正印证了一句老话,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官员们心想,万一皇上什么时候心血来潮上朝了,谈起道德,如果自己不知道高攀龙,那岂不太过落伍了?
高攀龙在讲课在言官,御史和监察御史中最受追捧,当然还有部分高官也很推崇高攀龙。东林党经过考察筛选,也吸收了一大批党员。像御史中绰号一根筋的杨左和监察御史中绰号大炮的魏大中诸人,吏部尚书叶子高、吏部侍郎赵南星,都加入了东林党。以前,吸引再多的人入党,南门乔生只觉得人多,但人多不等于份量重,但这次吸收了杨左和魏大中一帮言官和叶子高、赵南星一帮朝廷要员入党,南门乔生才感到东林党的份量增加了。能将这几个人吸收入党,这是他此前没有想到,不敢想的事。
党员们响应党的号召,纷纷上折向皇上道贺,有的作诗,有的填词,有的作赋,祝贺皇上重视道德建设,称颂皇上为千古第一道德圣君。党员们当然明白这上折的目的,无非为高攀龙造势谋官,彼此心领神会。
乾清宫里,万历刚看完一摞奏折,见王安又搬来厚厚地一摞奏折,问:“怎么还有这么多呀,都是些什么折子?”
王安小心翼翼说:“都是歌颂皇上召高攀龙进宫讲君子之德的贺喜折子。”
“罢了,罢了。”万历挥挥手,笑一笑说,“不用猜,都是东林党上的折子吧?明里是恭维朕,暗里是为高攀龙要官。高先生,高书生!”
王安见万历说完闭上眼睛,等了一会,以为皇上还有什么旨意,却听得万历响起了鼾声,只得抱着一摞折子退下。心想,东林党人忠心可嘉,但行事未免迂腐。
自从给万历讲课之后,高攀龙半年没有睡个安稳觉,他随时准备听从万历的召见,时常梦见万历破格起用他来组阁。特别是得知党内同仁雪片似的折子飞到内阁之后,半年时间,高攀龙天天晚上睡不着,睡着了都是做的美梦,结果瘦得只看见两只眼睛在眨,一张撮瓢嘴瘪成了两块皮,他还在整天吟诵“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半年之后,高攀龙才意识到万历请他讲课不过是赶一下潮流跟跟风,与他聊聊散散心而已。皇上欣赏他,这也许是真的,但提拔他,重用他,这应该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但他依然感到欣慰,因为万历毕竟与他聊的是国事,而不是鬼神。对一个读书人来说,这也是一种极大的满足。他深信,时间之久,他这学说会在皇上身上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如此一来,自己的书没有白读,对天下苍生也是无量功德。
党内组织几十个折子送了上去如石沉大海无消息,南门乔生也感到有些失望。
南门乔生和高攀龙商量之后决定再次主动出手,投石问路,试探一下高攀龙的份量。
不几天,内阁王锡爵看到红透了半边天的高攀龙上折保举南门乔生为朱常洛的老师,笑一笑说“这是鸡汤大师上的第一个折子,我这里怎么也不会驳回”,立即票拟同意。
王安接到内阁王锡爵票拟同意的折子,心想,高攀龙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上次是借众人之手要官,这次是推荐别人做官。但转而一想,既然有人愿意冒险当朱常洛的老师,这是好事。皇上虽然一向不管朱常洛上学的事,但这次高攀龙不是为自己求官,说不定皇上会给他一个面子。但王安不会擅自做主,于是请示皇上。皇上只看了一眼高攀龙三个字,问了一下是怎么回事,连折子都没有细看,立即叫王安批红同意。
南门乔生和高攀龙两人都是抱着一个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策划由高攀龙举荐南门乔生,不想南门乔生把宝押在朱常洛身上的愿望因此实现了。高攀龙也才知道皇上其实还是很看重自己的,为此,又喜得半年没有睡好觉。
在太学里,南忠乔生和孙圣宗是同事,孙圣宗教的朱常洵。但领受执教朱常洛的高兴劲刚过,南门乔生就感觉到自己接手的是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因为万历的忽视,朱常洛已经十四岁,错过了上学的最佳时机。隔壁朱常洵十一岁,已经读了《千字文》和《百家姓》,开始读《论语》了。而朱常洛因为成天在钟粹宫里和太监宫女们疯狂成了日常习惯,对读书一点兴趣也没有,压根儿就抗拒读书。
南门乔生向教育家高攀龙请教如何引朱常洛上路,高攀龙建议也只有以太子之位,未来的皇上作激励,刺激朱常洛,想调动他的学习积极性。但这一招也不管用。
提到“太子”两个字,朱常洛一脸淡然:“师父,天下谁不知道我是没妈的孩子,是皇上意外的产物?皇上从来没有正眼看我一下,因为我出现在他的眼里,就成了他道德圣君的一个污点,一种耻辱。六岁那年,杨左为我争立太子,还在朝廷上被打屁股,皇上说我是庶出,还要等嫡出呢。至今又过了八年,皇上要立我为太子怕不早立了,师父何必拿立太子的话糊弄我?我的最终结果可能会被封个王,等新皇登基,我得迁出北京,到封地上了此一生,读书与不读书,于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朱常洛小小年纪,但这一番话说得精通帝王之学的南门乔生也是无言以对。因为南门乔生也不能给朱常洛一个承诺。
张忠君每天接送朱常洛上学下学,一开始也是很高兴,因为自己终于能享受黄祖敬一样的待遇了。但朱常洛不肯读书,他也没脸面。听朱常洛如此回应南门乔生,他也有些急:“主子,奴才伺候你也是十多年了。奴才为什么?也是为了你能出息,奴才也好跟着沾光啊。庶出怎么了?朱常洵不也是庶出吗?皇上独宠郑贵妃,根本就不进皇后的门,哪里还会有嫡出?皇上不喜欢你,本来不是因为你自己的原因,你自己要不蒸包子蒸点气,盖过朱常洵,做也个样子让皇上瞧瞧,让大臣们瞧瞧才对呀,怎么能自暴自弃?你当太子也不是完全没希望了啊,你在大臣们中的支持率始终是第一啊。”
朱常洛十四岁了,虽然没读书,但到底明白一些事理,于是说:“南门师父、张公公,你们别说了,我知道我读书的事不止关系到我自己,你们也关联在了一起,还有那些朝中站队到我这边的大臣。但我说没用,你们非得说有可能有用。看来我是被你们绑架了,绑在了一辆战车上,那我就试着读书呗。只是,如果因为我而误了你们的前途,你们可别怨我就是了。”
南门乔生和张忠君听了朱常洛这番人小鬼大的话,一开始还觉得奇怪,但一想也就明白,这些话无非是这些天来两人轮番灌输到他耳朵中的结果。
朱常洛已经接受了读书,但不怎么上进,有时南门乔生讲得唾沫四飞,他却在打瞌睡,南门乔生给他布置的功课,他一般只画一个圈,有时连圈了懒得画,这让南门乔生很是失落。南门乔生担心自己一世的英名将会毁在朱常洛的手上。因为学生学习成绩不好,不管是家长还是社会上,都把责任归到老师身上。教不严,师之惰。因此他的心情一向都开阔不起来。想自己在天目山念慈观跟着悟航道长学了一肚子的帝王之学,结果遇上这位油盐不进的主,什么招也没有了,他这郁闷的心情真是无与伦比。既然太子之位,未来的皇上都不足以激励朱常洛,高攀龙也方程无解,再也支不出招来。
其实从张忠君的口中,南门乔生也得知了朱常洛的兴趣之所在。自从八岁那年被几个宫女哄走了初夜,他已经是个床上老手了。每天变着花样与宫女们折腾,是他最大的乐趣。其实南门乔生也理解,朱常洛折腾的不是宫女,是孤独。
南门乔生一想通过正道引不起朱常洛的兴趣,尝试剑走偏锋,出奇招,但碍于师父的特殊身份,只能说得比较侧面和隐晦:“朱常洛,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你懂吧?”
朱常洛翻了几下白眼说:“师父,这个具体我不太懂,但大概意思好像是书读好了,当官儿了,不愁没有女人倒贴上来。”
南门乔生继续运用启发式教学引导说:“你看现在钟粹宫的这些个宫女,都不是你自己做主挑选来的,对吧?如果你日后当了皇上,就可以五年一选秀,而且选秀的范围是四海之内。你算一算,几个五年下来,你会拥有多少美女呀,再说那美女的档次也不一样,毕竟都是万里挑一的啊。”
谁知朱常洛听了还是不上路,而是说:“师父,这话本不该我对你说,但你既然提到这事,我只得说一下,我说了你别笑我。有人说女人是老虎,我说啊,女人都是饿鬼变的,见了男人,她们一个个都是吸血鬼。师父,女人都是大同小异,什么秀女不秀女,脱光了有什么区别?”
南门乔生这套正兵挡敌,奇兵取胜的招术运用在朱常洛身上不起作用,再也没有招术了。不仅自己没有了招,连高攀龙也黔驴技穷。
学了一肚皮的帝王之学,过去是为找不到买家而苦恼,如今找到了买家,但这个买家却不识货,南门乔生更加苦恼。好在有高攀龙诸人经常相聚,可以稍微缓解一下心中的痛苦。特别是看到高攀龙与党内同仁们经常交流道德,渐渐在朝野之中形成了一种良好的舆论氛围,南门乔生感到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才多了几分欣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