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仁义杀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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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媒婆回复了李修阶后,李修阶和毛氏都嫌毛腊柳的年龄大,拿不准,只得征求李忠本人的意见。



    李忠一听,已经猜出乡亲根本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一定是三秀才给的他一个台阶下,于是他只提了一个要求说:“我问了毛腊柳之后再回信。”



    毛腊柳听得李忠叫,出来时还有点羞答答的样子。李忠见了心里好笑:都还当奶奶的人了,还在那里扮嫩。



    两人就路边站了。



    李忠想起十多年前两人过家家入洞房捉弄毛腊柳时的情景,一笑之后了怕毛腊柳报复他也是一跑了之,于是抓紧时间,只冒失地只问一句:“你是不是王天香?”



    “王天香是谁呀?”毛腊柳羞羞地一笑,“我叫毛腊柳,我只知道王国色,不知道什么王天香。”



    毛腊柳本来是开个玩笑,不想李忠听了心里很高兴,国色天香不是一回事吗?原来真是王天香,早知道如此,那不早点就娶了她?浪费了这多年的青春年华。



    这个暗号一对成功,一桩婚事就成了。



    鞭炮声中,一顶花轿将毛腊柳抬进李忠家。



    新媳妇上轿,屙泡大尿,滴滴咚咚,屙一马桶……



    李忠看到花轿后面一帮小屁孩跟着叫,笑了。他心里亮堂得很,这是一桩不被祝福的婚姻,因为自己身上被贴了太多的标签,虽然父母宠着自己,但在别人的心中,他就是个人渣,不肖之子。自从两人谈婚论嫁,两边的妈妈就没个好脸色,女家那边柳氏操起菜刀和三秀才干仗,不想把女儿嫁给一个浪荡子。男方这边毛氏与李忠斗气,整天撅着的嘴上挂得住一个夜壶,嫌毛腊柳剩斗士,但到底一直宠着李忠,所以反对的话说不出口。



    李忠没想到蒋馆长带着全部师兄弟来捧场,给足了面子。



    新婚之夜,毛腊柳提出一个条件说:“李忠,我们结婚了,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不能再赌博,否则,我什么时候发现什么时候走人,让你打一辈子光棍!”



    李忠听了,心下不悦,两口子之间,讲的是个心灵相通,什么事都需要解释,那不活得太累了吗?我赌什么博?我不过要做融资而已。小小的沧州,岂能装得下我的野心?我的人生舞台应该是在北京。自己总不能以一个乞丐的身份在北京亮相,不要说是个巨富,至少也应该是个暴发户啊。沧州有什么地方可以筹款?当然只有鲁记茶馆。我今天长期在那里输钱,输得沧州无人不知,等我决定收手连本和利讨要回来时,才能争取舆论支持,占一个江湖上的道义。和你妇道人家解释这些,你能听懂吗?你听不懂也就罢了,若是从你的口里传出去,岂不坏了我的大事?所以毛腊柳提出这个问题,他只含含糊糊说:“我根本就不爱赌博,还赌什么博?”



    结婚之后,李忠在家里呆了一段平静的日子,更让李修阶没想到的是,李忠主动提出帮他杀猪。



    李修阶说:“李忠,你整天在社会上混,除了混得几个绰号,啥也没有。爸也老了,看你帮我杀猪,子承父业,我很高兴。”



    李修阶的批评虽然委婉,但李忠哪有不懂?李忠诚恳地说:“老爸,你养我这么大,我还没有报答你,不是我不思报答,小打小闹没意思,我想挣笔大钱安顿你和妈,然后出去闯世界,所以在我没有决定闯世界之前,我做什么,你都要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实现这个目标。”



    李忠当然不会讲出他的具体计划来,李修阶听得似懂非懂,也没有深问。



    父子俩来到杀猪作坊,李修阶的徒弟毛大凯瞧见,很是惊讶:“哎呀,李忠啊,你怎么来了,真是稀奇事呀。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到处都是臭烘烘,血糊糊的。”



    李忠一笑:“长这么大,李忠这是头次进杀猪作坊。但我告诉你,毛哥,我不是来玩的。我是来当个小杀猪佬帮我爸杀猪的。”



    “你杀猪?是拿杀尖还是扯腿?”毛大凯连打了几个哈哈。



    李忠笑道:“一头猪,百十来斤,平常你们都是要两人才拿下来,今天我演示给你看一下,我帮猪说仁义,让猪自己在刀上碰死,这样才叫仁义杀猪。”



    毛大凯笑得不行,李修阶也笑道:“李忠你少开这些不着边际的玩笑,你刚来,当然是从扯腿学起。”



    李忠兴致不减地说:“杀猪是相技术活,要点是一点巧劲。你现在要杀哪头猪?把刀给我。”



    李修阶和毛大凯都以为李忠是开玩笑,但毛大凯还是真的把刀给了他,看他玩什么花脚乌龟。



    李忠接过刀看了一会,然后把大木盆上的案板翻过来,用力一甩,刀已经穿过案板,再翻过来,正好将杀尖倒竖在了案板上。



    李修阶这是第一次见到儿子有如此功夫,情不自禁地赞叹一句:“好内力!”



    而毛大凯,则是看得懵了。



    李忠听毛大凯指要杀那头花猪,于是叫毛大凯将花猪从猪栏里放出来。猪一出来,毛大凯要帮着抓。



    “毛哥,我说不要帮手,你不管。我爱吃猪肉,嫌猪身上脏,我才懒得抓它。你看我来给他说仁义。”李忠边笑边走到猪后头,伸出双掌开始运功,一面絮絮叨叨地说,“老猪啊老猪,我不想背杀你的罪名,但天下人要吃肉,没办法,只能请你自行了断,碰死刀上。在你,怎么死还不是个死?在我,可以落得个仁义的美名,求你成全则个。”



    毛大凯眼睁睁地看着李忠在猪后面有二米的距离,但猪想左冲左突然,都硬生生地被李忠的两只手掌所发的力道所控制,看看到了案板边上,李忠喊声“上”,那花猪直奔案板而去,一跌下来,正好喉咙碰到杀尖。



    花猪刚中刀时,死命乱蹬,但都被一股力道罩住,最后挣扎一会,鲜血喷涌,过一阵,咽了气。



    李忠收势,这才望李修阶和毛大凯一笑:“爸,毛哥,我这杀猪秘技,请不要外传。我要说的是,我没吹牛吧?是猪自己碰死的,我没动手。这叫仁义杀猪,对吧?”



    “对对对……”



    李修阶看到这里,方知李忠练就了惊世的武功,想起三秀才说过的此儿大忠大奸的话,这才相信李忠真的可能是大人物转世,所以心里有些忐忑,甚至有些敬畏。



    毛大凯虽然不懂多少武功,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李修阶吼了他一句:“叫你不要外传,你记住了没有?”他才醒过来,说了一句:“李忠,怪不得三秀才把女儿嫁给你,他眼光真毒!”



    过一会,李修阶去卖肉,作坊里只剩下毛大凯和李忠时,毛大凯止不住好奇问李忠:“李忠,这杀猪本来就是个暴力的行当,你怎么要蒙上了一层仁义的外衣,叫什么仁义杀猪?杀猪与仁义扯得上关系吗?”



    李忠哈哈一笑:“毛哥,你见过婊子自认婊子的吗?婊子都知道叫名优,叫歌女,叫舞女,越是干上不得台面的事,越要穿件仁义的外衣。这个道理,是我悟了八百年才悟出来的。”



    “八百年?这个学问太深奥,我不懂。”毛大凯讪笑一下又问:“李忠,人家有一点小本事,一滴水反射出太阳的光辉,你有天大的本事,却为何秘不示人,还叮嘱我不要泄漏出去?你这肉埋在饭里吃有什么讲究吗?不是我多嘴,如果以你的本事在咱们这作坊里举办一个仁义杀猪的节目,肯定会吸引游客参观,这样即赚吆喝又来银子,多好的事啊,拉动了地方经济,到时候县太爷都要把你当上宾。”



    李忠边听边笑,听完大笑:“毛哥啊毛哥,真的是高手在民间,想不到你还是个经济人才和诗人,到我们李家杀猪,真是屈才了啊你!一滴水反射太阳的光辉,这种人也是有本事的人。这世界上真正有本事的人少,剩下的人要生活,必然要学会吹拍的本领,所以吹和拍也是本领。一群人里一个头,一群猴子里一个王,其他都是唱依呀呀依哟的。至于我为什么不显摆自己的能耐,是因为还没有到要用本事的地方,并不是我比谁高尚。所以,我这仁义杀猪的事,只是在咱家作坊里我们自己娱乐,不用外传。我一不想争这个名,二不想挣这个钱,你可要记好。”



    两个人边做事边高谈阔论,彼此算是重新认识了对方。因为平时,两人见面,不过礼节性地打个招呼,从未深谈。深入了解之后,李忠心里不免感叹:底层社会其实不乏有本事和识见的人,只是时势不对,所以才出不了头。



    李忠隔三差五帮老爸杀猪,杀完九十九头猪这天,老妈跑来作坊报喜,说毛腊柳生了一个儿子。李忠当了父亲,给儿子取名叫做李享。



    生了儿子之后,李忠感到呆在家里如芒在背,扎身不住,于是对李修阶说:“爸呀,你还能凑多少银子?好歹我到沧州再呆一阵,做完这单买卖,我要出去闯世界了。”



    李修阶说:“把我这个作坊连同存栏生猪都卖了,可以凑个四十两,可这是我们一家人的生计啊。”



    李忠心里一忖,毛腊柳手里有十两陪嫁银子,凑个五十两,什么时候在鲁记茶馆输完了,也就是我向他们讨要本利的时候了。于是说:“我干什么,这事先不解释。你相信儿子,文的武的,我的本事你都知道了。下不得决心,干不成事情。人生能有几回迫搏?这话不是我发明的。”



    李修阶含泪说:“江湖险恶,我儿小心。”



    见李忠点了头,李修阶才变卖了作坊连同存栏生猪。不过将李氏屠宰换作毛氏屠宰,卖给了毛大凯。过去的老板李修阶变成了徒弟毛大凯的打工仔。毛大凯知道李忠要干大事,所以买作坊时也没犹豫。



    李忠从老爸手中接过四十两银子,回头找毛腊柳要那十两嫁妆银子。



    毛腊柳见公公变卖了产业凑了四十两银子给李忠作本钱到沧州做生意,也只得将十两银子拿了出来,但再三交待说:“我不管你做什么期货生意,如你还是赌博,我有言在先,到时候休怪我无情无义,搞你个无事不现面。”



    李忠被迫说了一声“好”,心里想,大丈夫岂能拴在一个妇道人家的裤腰带上?



    李忠于是又开始了住在黄记客栈,下午或者晚上到鲁记茶馆赌博,多余的时间白满街闲荡的日子。



    过了几个月,李忠输得只剩下五两银子的时候,到柜台上赊账,张伍不肯赊。



    李忠睁眼说:“去年我赊五十两,不是也还了吗?你们太了义道了吧?今天怎么不赊了?你们说个道理让我听听?”



    两人正在争执,鲁七儿来了。



    鲁七儿不问青红皀白给李忠一耳光:“小杂种,去年让你赊账五十两,是你家的杀猪作坊值这个数。今年不同,你家的杀猪作坊也卖了,你媳妇儿带着孩子也跑了,你拿什么来还银子?汪护院、张护院,把他拉到天井里好生教育一番,看他还敢不敢到老子这里撒野?”



    李忠挨了一耳光,但不想还手,心里不气反笑:奶奶的,鲁七儿的功课做得很细。赌客的家底都摸得一清二楚,原来赊账的额度都是这样决定的。你们赚的都是些不义之财,多少家庭倾家荡产,可以想像你们要账的手段有多么毒辣。你们无非仗着人势,仗着武功,等两天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这帮混蛋!



    汪铁桥和张法迟得令,把李忠拉到天井里,一脚踢倒,一顿暴打。



    李忠也不还手,只是笑。因为他知道,此刻如果自己还手,并不占理,所以只得强忍了。



    李忠强赊赌银不成被暴打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李忠出门,凡是认识他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像躲避瘟神一样。



    李忠经此一遭,又体验了一把人情世态,你倒霉时,别人像躲避瘟神,若你得势,那一定到处都是谄媚的笑脸,讨好的言语。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作为男人,如果这两样一样都不占,那就是我李忠今天这样子。



    这一刻,李忠有点悟道的感觉,不过他一点沮丧都没有,反倒很兴奋。



    他出门向西,到了西街尽头的一颗千年古柏下。这是他往常夜里赌输了过来散心,思考人生的地方。



    这里一向比较僻静,今晚也不例外。



    他不想回黄记客栈,于是决定在树上好好睡一觉。睡在树上的时候,他才回想毛腊柳带着儿子跑了的事。自言自语说:“毛腊柳啊毛腊柳,你我有夫妻之份,但你却没有当我夫人的福气。眼看我就要北上了,你却因为恨我食言赌博跑了,我不是告诉你我赌的不是博吗?可惜你听不懂。只知道老实究问我期货生意是怎么回事?这次是不是又做期货生意?你跑了,证明你不是王天香。王天香陪我在丰都府呆了八百年没跑,王天香不会跑。跑了跑了,我们的关系因你这一跑,也就了了。神仙也是逗把,我带了那么些人下界,到现在一个都没联络上。即使见面了,也不认识。不过,也许神仙有神仙的考虑,如果什么人和事都给我一个透明,那此生也少了不少试探和享受的乐趣。也罢,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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