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被太阳暴晒成黑黝黝的脸,从脖子到胳膊均被晒得红红的、黑黑的,看上去挺狼狈,与之年龄相比显老了许多。
郝富从侧面观察许久之后,试探性地问道:“夏明?是你吗?”
正在劳作的身影,稍微停顿之后,继续干着自己的工作。
上水,架煤,推泵,长长的炉钩伸进炉膛,红红的火焰照亮了朴实的脸。
“现在就开始烧火了?”郝富继续问道。
郝富的这句话,触动了夏明的心扉,他边干着手里的活计,边说着:
“没活干不就下岗了吗?现在气温变化太快了,给大家热饭,顺带烧点热水,还算轻松的。要是夏天就苦命了……”
听到初中同学的应答之后,郝富干脆丢下饭盒,和夏明攀谈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工务段,我怎么不知道?”
夏明先是一怔,之后笑了起来:“我也没来工务段啊,在技校学习的时候,你不是看到我了吗?我学的是房建。”
原本郝富以为所谓的房建,就像是产权处里的办公人员,每天办个证件,盖个章什么的,就算最不济也是个售楼先生吧,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原来就是个烧锅炉的。于是,他诧异的同时,便直奔主题:
“是啊,我还纳闷你怎么来我们工务段了?原来房建就是干这脏活?”
“你以为那?以为我们坐在办公桌前卖房?还是产权处里的白领?铁路的工作就是这样,都是为了服务铁路职工和家属而成立的部门而已。”
“夏明你不是海军退伍的吗?怎么没去考个好点的工作?”
“别提了,当初不就是为了逃避学习才去当兵,为了有个出路吗?鬼知道回来分铁路,还要考试分专业,早知道我也多上几年学了。也不至于考试勉强及格,什么都别怨了,脚上泡都是自己走的。”
“可不是咋地,我也是没学明白,就当兵了。我们初中同学里,就邵野和文星运气好,考取电务段了,虽然现在实习累点,不过听说电务段可是五大直属系统中最牛的工作。”郝富听到夏明的牢骚之后,也开启了自嘲模式。“是啊,人家大小也算是个技术工种,而我们呢?和扛包卖苦力的差不多。”
“你还算可以的,我这每天蒙蒙亮,就开始工作了。先到室外推送满足一天供暖的取暖煤,往锅炉里添上三四锹煤,烧上十五分钟左右,再往锅炉里添上三四锹煤,四个小时往管道里送一次蒸汽,把锅炉烧净的炉灰推到外面。一天下来,胳膊腿,全身都疼。”
两个人一个蹲着,一个站着,在锅炉房里聊起了工作,互诉衷肠。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咕咕咕...”的声音,从郝富的肚腹中传出。
夏明听到之后,关切的问:“饿了吧,吃饭吧,我也吃。”
郝富把肚子一挺,脖子一仰,咬着牙说道:“不饿,再聊半小时也行。”
“得了吧,你的肚子都起义了。我可不管你了,我一会儿还得干活呢。你不吃,我吃......”夏明说着,从锅炉上面,拿下便当,狼吞虎咽起来。
“既然你都吃上了,我也就不客气了。”郝富看着夏明的吃相,被诱惑得也打开饭盒,咀嚼起来。
刚吃上几口,夏明又起身看看锅炉,再添上几锹煤,钩钩炉火,这才安心地吃起饭来。
吃过午饭,一趟刚刚通过的列车开走后,郝富背上工具包,带着两个工友,沿着铁道线向南走去,每天巡检线路内的钢轨,是必不可少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铁道线,伴着寒冷的风,吹得花草树木瑟瑟发冷,但这些郝富早以习惯。
夏明拿着手电筒,沿着长长的管道,一路向北。昔日同窗,今日同行的两道身影,随着日升月降,在千里铁道线上展现出他们青春的写照。常年的耳濡目染,让铁道沿线的退休职工和家属们,再次看到晚霞后的一道风景线。那是夏明和郝富这样的“文盲”成了业务通之后的执着。这或许是他们入路之后的磨炼,使他们在人生旅途中感到最自豪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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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检归来的夏明和郝富再次碰到一起,但是两人总会感觉室内弥漫着臭气,经过夏明的解释之后,郝富知道那是下井的同志们回来了。
很自然的点起一根香烟,让浑浊的空气暂时保持清新,是两个同窗现在能做的,最不用浪费精气神的事情了。与房产段的职工们一起,互相逗笑,说些闲嗑。虽然郝富的嘴上不说,但是夏明心里还是希望他们快点走,免得工区被他们搞得臭臭的。
记得夏明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也曾经问过他们:“掏井时臭吗?”
他们无所谓地说:“掏第一勺时臭,第二勺时就不臭了”。
分工不同,作业内容也不同。掏井和烧锅炉的一样,在平凡的工作中坚持着。几年的工作之后,夏明深深地为他们自豪,为他们骄傲。
他们总是说:“掏井这些日子,回家吃啥都不香。”但是烧锅炉的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无论怎么清洗,都像是从非洲回来的一样,成了混血的国人。郝富看到之后,心里还暗自高兴,比起他们,自己幸福多了。
之后的很多时间,郝富总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脚,跑来看看夏明。大维修季节,为了抢工期,也怕遇上阴雨天,又要避开中午高温,他们经常是早五点,晚六点,一连几天,工区连个人影都没有,更别说看到夏明本人了。等再见面时,郝富已经认不出谁是谁了。
夏明以前经常听一线的老职工说:“你们房产段多好,工作起来不紧张,时间也不像我们这么严”。
但自从他在工区,亲眼目睹了工人们的每一天、每一日,他一直想告诉所有人:“房产段的工人不容易,脏活、累活没少干,他们整天拿着铁锹、抡着斧子,不负出辛苦,还真干不少房产段的活。”
焚火结束的日子,是所有房产段工人最期盼的,也是一天劳作之后最幸福的时刻,当郝富再次看到的那一张张久居锅炉房,而免去风吹日晒,而崭露出来的白晰的容貌之后,他的心,暖洋洋的,不是为他自己,而是发自内心中为自己的同学喝彩。那一张张胜利完成任务喜悦的脸,在辛勤一天的耕耘之后,再次见到得意的脸,让秋冬季节的沉寂,充满了生机。可这样的气氛,往往只能维持不到两天,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常态,负责日常维修的,负责清掏工作的,便各自忙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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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以后的故事,在一个寒风呼啸,雪花任意飘扬的季节里,因为工作需要而当上道口员郝富,再次来到这个只有两个站台的偏僻小站,小站里有一台0.5吨的煤炉,郝富看到调离前的夏明,在小站上烧最后一次锅炉,为那里不多的几名站务员供暖。
夏明还是像刚参加工作那样,用竹篮子代替小推车,从早晨至傍晚一筐筐的把煤,运到锅炉房内,没有嫌弃镜子里满是煤灰的脸和鼻孔,却生怕暖气烧的不好,影响了一线职工的工作。当闹钟的铃声,定格在凌晨2点的时候,就该开始一天的工作了。休息时,他会走向他们的工作间,听车站的老师傅讲那些年、那些事、还有那些为了铁路的发展史而牺牲自己的人们。
当一趟趟火车飞驰而过,夏明的脸上,充满着自豪的神情,因为他知道这火车畅通无阻的开通,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那个不太冷的冬天,那个偏僻的小站,那台锅炉旁的故事,至今仍定格在夏明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至于见证人郝富,也常常对自己说: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奇遇,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变相的激励。
多年以后的郝富,成为列车员准备登乘时,总会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人类因梦想而伟大,所有的成功者都是大梦想家:在冬夜的火堆旁,在阴天的雨雾中,梦想着未来。有些人让梦想悄然绝灭,有些人则细心培育、维护,直到它安然度过困境,迎来光明和希望,而光明和希望总是降临,在那些真心相信梦想一定会成真的人身上。
记得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事实上是,哪个男孩女孩没有做过上天入地、移山倒海的梦啊,只不过在生活面前,很多人慢慢放弃了自己童年的梦想,所以他们沦落为失去梦想的人;而有些人,无论生活多么艰难,从来没有放弃梦想,于是,他们成为永葆青春梦想、永葆奋斗激情的人、能够改变世界、创造未来的人。
而郝富和夏明也一样,他们可以非常清贫、困顿、低微,但是不可以没有梦想。只要梦想一天,只要梦想存在一天,他们在努力尝试着改变自己的处境。让自己的明天,更加辉煌灿烂。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