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银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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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的距离在急速地拉近,就像高速的列车即将撞上站台。



    如同在海面上披波斩棘的旗鱼,笔直的银白色长枪以惊人的速度在雨流中撕扯出一道狭长的裂口,准确地贯穿了青年的心脏,长枪穿透骨骼和肌肉的声音刺耳而尖锐,仿佛两柄精制钢刀的刀刃相触。青年的整个身体如同被尼龙绳网捆住的猛禽,被长枪带动着向地面坠去。



    青年终究是没能再靠近一川一步,长枪带着流星般的巨大动能将他狠狠地钉在了路面上,巨大的冲击力甚至使得落点的附近形成了圆形的雨水真空地带,被高压挤开的雨水层层叠叠,堆砌成近一米高的浪潮涌向四方。



    银色的长枪也洞穿了坚硬的地面,竖立在青年那不知死活的躯体上。修长的枪身上镌刻着绚烂如繁华的纹路,如同古老石碑上的咒文,饱经时间侵蚀风雨冲刷却又依存于历史中。枪体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昏暗空间中闪烁着朦胧的白芒,与云层间的不同,这一层白芒让人感到温暖和安心,如同迷航船只在天际处看到灯塔的明光。



    一川是一个比较喜欢幻想的人,但他在看清飞跃在空中的枪刃形状后还是愣住了。



    圣枪朗基努斯。无数的文学和动漫作品里都出现过有关这把长枪的描述和情节,无论是在现实还是魔幻中都是被人奉为神器般的存在。



    朗基努斯之枪,即圣枪,是沾有耶稣之血的圣物。《彼拉多行传》曾提到过这个名字:圣子耶稣被带往各各他山,双手双脚被钉在十字架上。名为朗基努斯的罗马士兵迫于压力不得不去证明所谓的圣子的生死问题,他拿起自己的长枪刺入了耶稣的肋侧,但是从耶稣的伤口处却喷涌出了鲜血,血液溅在士兵的眼睛上,竟使得他原本失明的双目重见天日,朗基努斯随即扔掉了长枪,高呼着:“他是真神的儿子。”长枪被救世主的血肉所包裹,成为了带给世界救赎的武器,传说持有该矛者,一百二十尺范围内世人皆尽臣服。



    而在这之后,因为饱受长达千年的战火所摧残,长枪断裂为三节,又由各代历王重新铸造,形成了三个全新的朗基努斯之枪,巧的是一川曾经去过WeiYeNa霍夫堡博物馆见到过其中的一员。这分明只是一个布满斑驳锈迹的铁矛,就连上边堪称“金属皇帝”的黄金枪套也早以被历史剥夺了色彩,但这柄长枪的威压犹存,令人不经想到曾几何时它的躯干上也满溢着晶石般的流光,在各路名扬天下的君主手中叱咤风云,被人类尊以“命运之枪”的名号。



    而眼前这柄长矛所带来的威压和救赎之感甚至远远凌驾于博物馆内的“原件”,让人不禁想要向其跪拜,祈求它的温暖和庇护。



    因为温暖,所以想要靠近,因为庄严,所以想要祈求。



    一川缓过神来,抬起头四处张望,试图找出这柄长枪出自谁之手,在临近的路灯顶端他看到了一名女孩。



    是一个瘦削高挑的女孩,自下而上是一双黑色运动鞋,贴身牛仔短裤,白色体恤。裸露在外的肌肤如雪一般晶莹洁白,五官完美,犹如天赐,格外显眼的是她的头发,发色是如同长枪般的亮银色,银色的长发束成了利落的单马尾垂在脑后,因雨水而湿透的体恤紧黏在身上甚至隐隐可以看到里面的黑色贴身衣物,她无声地站在风雨之中,散发出的凌厉气息仿佛一把明快的刀子,刀锋在雨流下熠熠发光。



    整个人如同神明创造的潘多拉,诱惑而危险。一川愣愣地看着女孩,有些不知所措。



    女孩翻身跃下,如同灵巧的雨燕一般在暴雨中划出一道优美的轨迹。



    “啊……”一川的大脑仿佛当机了一样,愣了半天就说出了这么一个语气词,“这是什么桥段美女救英雄走上人生转折点啊不行快停止这种无谓的幻想”的想法攻占了他的大脑,不过讲道理,女孩的装束对他的刺激有点大,他感觉到自己的鼻腔有些燥热。



    被长枪钉住的青年还没有死透,他不甘地在水里挣扎着,油墨样的黑血在水面上浮浮沉沉,漂向四方。



    女孩没有理会一川的招呼,她疾步走向青年。察觉到了女孩的靠近,青年僵硬地咧开了嘴,露出一嘴漆黑的利齿,他在本能地恐惧着,女孩在他的眼里恍惚是太古的神明,每一步都伴随着大地的震颤和苍穹的嚎哭,他被这种威严压迫的几乎无法呼吸,只能呈现出“叩头”的僵硬姿态,表现出对强者的绝对臣服。



    女孩的一只脚踏上了青年的后背,力道之大,直接将青年弓起的脊柱踩成了两截,骨头断裂的“咯嘣”声音令一川毛骨悚然,而女生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一川对于眼前这个女孩的认知彻底颠覆了,如果世界真的存在着身披美少女外衣的暴力狂的话,眼前的这位应该当仁不让地扛起领袖的大旗……不过一川还是太过天真了,女孩接下来所干的事情甚至让一川觉得“暴力狂”这个名词都算是低估了她……



    女孩利索地拔出了圣枪,青年在她的脚底微微颤抖着,不断地在积水里吐着黑色的血沫,如同被扔到岸上接受日光炙烤的活鱼。女孩没有丝毫的犹豫,枪尖对准那个狰狞的脑袋猛刺了下去,突如其来的创面造成了巨大的压力,颅内的血液和髓浆混合在一起喷涌而出,腥臭的混合物飞溅到女孩的小腿上,如同用墨色的马克笔在白纸上胡乱地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然而女孩却不在乎这些,她再次将长枪拔出提在手中,纤细的手腕微微翻转,灵巧地挥去枪刃上的血迹,枪尖在暴雨中划出流星般圆润的轨迹。



    “暴力狂?这真是……太尼玛屈才了吧,这分明是个疯子,啊呸,彻头彻尾的杀神才对啊,还有,那些血腥的举动你为什么那么熟练啊!难道你的第一次早就没了……不好意思请当我这个人已经死了请马上带着枪向右边前进永远不要停下来好不好……”一川看着步步逼近的女孩,心理活动过场得飞快,生怕自己也变成枪下亡魂,今天经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已经完全超出了正常人所能够承受的范围,现在一川看谁都像是要来取自己狗命的人。



    女孩在距离一川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她再次挥动长枪,枪尖朝下,在极大的力量下枪尖又一次贯穿了路面,她松开手向前踱了一步,后靠在牢牢钉于地面的长枪上,天蓝色的眸子上下打量着一川。



    “没见过你啊……学号?”女孩淡淡地说着,神似西方人的样貌下却吐出了标准的汉语。



    “……啊?”一川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说,要你的学号。”女孩两道月牙样的眉毛扭到了一起,这个人是傻子吗?



    “哦哦,16370……”一川自认为理解了意思之后开始上报答案。



    “停,你说的是什么,你在当我是白痴吗?”女孩的声音有点激动了,哪怕是刚才的血腥举动也没有让她的心神出现任何的波澜,但现在她感觉自己好像被耍了。



    “没没没,我就是说的学号啊,我的高中学号啊,你还没听完怎么就觉得不对呢……”一川倒是有着一肚子说不出的委屈,难道你还想要我的初中学号不成?又或者你想要小学的学号?那他丫谁记得啊……



    女孩没有理会他的辩解,她的右手慢慢地罩住了自己的眼睛,纤细的右手手腕戴着一串天蓝色的晶石手环,晶石用一条白色的细绳仔细地串在一起,尽管可以看出这其实是十分廉价的做工,但女孩却仍然把它们保护的很好。蓝色的晶石里面倒映着天降的暴雨,一如女孩此刻的心情。



    “瞳恩·兰特威尔,二年级,情报学,实习海拉执行官,编号02-27608。”女孩放下了手,冷冷地注视着一川,“该你了。”她补充道。



    回答她的只有无尽的暴雨声,一川难得的沉默了,他不知道刚才的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早知道这样他刚才真应该把耳朵捂上,万一涉及到什么政府机密那即使没有被灭口估计自己下半辈子也得在牢里边啃馒头了,他甚至都想像出了“自己和父母隔着特种钢化玻璃打着电话,他的爸妈哭哭啼啼地叮嘱他好好劳动早日出来,他也泪流满面的满口答应”的画面。一川小心翼翼地看着女孩冷漠的眼瞳,内心深处泛起了一股阴寒,那个目光就好像他是另一个怪物。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复,瞳恩在一瞬间就采取了行动。



    等一川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摁到地上了。



    瞳恩的右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右膝顶在了他的心脏处,左膝压住了他的右臂,就连一川的左手腕也被瞳恩的左手抓住了。一川没有反抗,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那些超凡的身体机能在刚刚就已经退潮了,不过,一川自己的心里很明白,即使自己仍旧保留着之前的力量也不可能是这个女孩的对手,如果换成这个女孩和刚才的青年战斗的话,恐怕那个青年都活不过一秒。



    一川不敢轻举妄动,他的直觉告诉自己,瞳恩的右膝只要半秒就可以让他的心脏停跳。



    “你不是学院的人?也不像‘暗裔’啊……”瞳恩注视着一川,嘴唇轻启。



    “你说实验高中么……我今年刚毕业,至于后面那个词,您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懂您在说什么。”一川颤巍巍地回答道,像一个缩头缩脑的乌龟,如果情况允许他大概会抱着瞳恩的右腿边哭边喊女侠饶命吧,不,还是光哭就行了,如果贸然摸上人家的右腿自己大概会死得更惨。



    “你的战斗过程我都看见了,那不是平常人可以拥有的格斗技巧和身体素质。学院从没有出现过遗漏的案例,你们整座城市的血液样本都经过检查了,你是怎么蒙混过去的?你盗用了谁的血样?”瞳恩继续追问,但是语气缓和了一些,她大致明白了两件事:第一,眼前这个应该不是敌人,第二,眼前这个应该是个小白,刚出新手村的那种。



    “我我……从小到大的学校体检我都老巴实地做了啊,人家让我坐着我坐着,人家让我站着我站着,人家让我露胳膊抽血我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无条件配合,我怎么可能做什么假啊,姐姐您搞错了吧?”一川欲哭无泪,就差下跪求饶了。



    “人倒是挺会说话。”瞳恩从一川的身上移开了,她缓步走回了自己的长枪前再次靠到了枪身上。确实问不出什么了,也就没必要再控制着一川了,虽然是个暴力狂,但她还是要有原则地施展暴力,不然的话就和怪物没什么区别了,良好的职业道德还是要有的。



    “这个城市的审查员可以拍屁股走人了,这点破事都干不好,还不如直接扔到RiBen去磨刀,还得和浅堂家族汇报一声才行。学院的老头子们也是,拿着那么多的经费就不能设个二次审查么,钱都用来给其他执行官打扫战场了么……”瞳恩低着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的表情变来变去,显然是为了一档子的麻烦事在烦心。



    “喂,你别躺在水里面了,起来吧,收拾行李,准备和我提前回学院,真是的,假期因为你都泡汤了,本来还准备去爬泰山的,啊好烦,一会给你……”瞳恩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她看到一川直直地躺在水里面,像是一具死尸,根本没有在听她说话。



    “我说你小子不是吧……”她揪起一川的领子,把手放在他的颈部,准备测一测他的脉搏,“我掐得有那么大劲吗?”瞳恩的心里七上八下,她现在不想再出现任何有的没的意外事故。



    “只是睡着了么。”她重新将一川丢回水里,有些无可奈何,感觉自己的担心好像都喂狗了……



    瞳恩活动了一下手腕,环顾四周,“不过还是把普通人牵扯进来了啊。”她的目光落到了店长的遗体上,经过雨水的冲刷,遗体上的血迹已经全部消失殆尽了,露出来的皮肤苍白到吓人。



    “我来晚了,抱歉。”她这么说着,眼神里流露出真切的悲伤,像是遮天蔽日的寒流,就要覆盖上这座黑暗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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